几秒钟之后,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他妈都是真的。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利奥身上,不能。但我也没法阻止他们。无论如何,我得先找到利奥,趁一切还来得及,把他从亚伦身边拖走。
但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去哪里找他们?我套上牛仔裤和T恤,想找爸妈帮忙,但有什么用呢?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还能指望他们为我做什么事?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手机上的“查找我的朋友”(Find My Friends)功能。这个功能刚出的时候,我们把它当成一个笑料,一个游戏。很快我们就对它失去了兴趣,因为我总是知道朋友在哪儿。现在它能派上用场了。
我打开应用程序,开始寻找利奥。找到了,一个跳动的小亮点。他还在家。我套上运动鞋,穿上帽衫,把钥匙塞进口袋里,从前门跑了出去,一边盯着手机,一边往利奥家飞奔而去。但愿在那个小亮点移动之前我可以尽可能地靠近他。
跑到半路,小亮点动了。
我一边继续慢跑,一边观察小亮点,想看看他是要去哪里,也许我可以抄个近道,迎面碰上他。但无论我跑得多快,他还是飞速离我远去了。这时,手机响了。
是阿希。
我挂掉了电话,但她又打来了。不知怎么的,我知道她会一直打过来,所以我打开外放,一边听一边继续追随小亮点。
“你在哪儿?”她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回答,“我正在找利奥。阿希,他有麻烦了。事情很严重,但我现在不方便说话。”
“什么样的麻烦?”她听起来有点生气,而且并不关心。
“大麻烦。我需要在出事前找到他。”
“听起来确实挺严重的,青少年的小闹剧那么严重。我有事要跟你说。一些真正的大事。”
“我说的事情也非常重要。”我说,“利奥的哥哥有把枪,我想他要去哪里开枪了。”
“见鬼,”她说,“那你在哪儿?”
“我不是很确定,”我往左转了一条马路,看见利奥就在两条马路之外,我大概还需要走十分钟,“往布里克斯顿地铁站的方向,我想。”
“好,我会过去,然后追踪你的手机。”
“你不在我‘查找我的朋友’名单上。”我说。
“我不需要那个。”
我选择不去想这件事。还是专注于更重要的事情吧。
“阿希,这可能会有危险。”
“所以我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了,”她说,“娜奥米总是非常在乎朋友。她不能来这里救你,我想我得代替她来。”
我不知道一个十八岁的科技怪咖怎么阻止一群拿着武器的男人,但我现在没时间操心这个。
左转,右转,我停下了脚步,悄悄退进一家商店的门廊里。我看见他们了,一群年轻的男人——大概十个人——站在铁路桥下的一个桥拱里,笑着,聊着。路过的人看见他们,要么避到马路的另一边,要么低头快速走过。我在人群中搜索着,终于看到了利奥。他站在人群边缘,低着头,在人行道上磨蹭着运动鞋的鞋头,像个小孩子。
我需要一个计划。来到这里之后我就没有任何计划了。那么……
我只能这么干了。我要尽可能轻松随意地走过去,打个招呼:嘿,利奥,在这里遇到你真巧,想来跟我一起玩玩吗?然后我们就能走开了,就像这样。之后再发生什么,就跟他没关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活动活动肩膀,用手指梳了梳头发。保持冷静,红毛;轻松一点,红毛;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红毛。
我走过去时,利奥看见了我。他摇着头,比画着手势,让我别走过去。但我还是走了过去,一心想着要保持冷静,假装没有注意到桥下面聚集了十个大汉。
我就快走到他们面前了。
“嘿,利奥,伙计。”我说着,竭力让自己听起来又轻松又吃惊,“哦,嘿,伙计们。”
(哦,嘿,伙计们?我听起来不能更假了。)
我扫视着周围的人群,他们都比我更年长、更健壮,也更吓人。更重要的是,他们突然齐刷刷扭过头来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红头发小虫子,他们伸出脚就能轻松蹍死。
“妈的。”亚伦一把抓住利奥的胳膊,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我跟上了,暗自决定要像不干胶一样紧紧粘着他。
“你是不是跟它说了我们要做的事情?”他咆哮着说。当我近距离看他,我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利奥这么担心。他疯了。你一眼就能看出,他失去了理智,面部都扭曲了。他嘴四周喷满了唾沫星子,瞳孔放大,一片漆黑。简直像一具僵尸。一具真正的愤怒的僵尸。
“什么?没有!”我装傻,“你们要做什么?嘿,是要办一场派对什么的吗?利奥,你可没跟我说你们要办派对,哥们儿,这可不够意思。在哪儿办?我能来参加吗?哦,顺便告诉你,我不是‘它’,我是‘她’。”
我的想法是:我越烦人、越纠缠不清、越咄咄逼人,亚伦就越有可能让利奥跟我一起走开。
但我的想法没有实现。
“听着,鬼东西。”亚伦冲我走来。他离我这么近,近到我能看清他瞳孔的颜色、毛孔里渗出的汗水,以及闻到他的口臭;近到我的心脏如同打雷般在胸腔里怦怦跳着。我真希望此刻我在别的什么地方,只是别在这里。“既然你来了,就哪儿也别去了。跟我们待着,直到我们办完正事。如果你跟别人说出一个字,那我就要把你介绍给我的兄弟们了。”
他听起来简直像是肥皂剧里的黑帮成员,我几乎要被逗乐了。只不过,他稍微冲我露了露运动裤口袋里藏着的那把枪。金属的形状看起来是那么真实。
我点点头。
“滚到一边去。”
他转身走向其他人,利奥把我拉到了拱门深处,尽可能离他们远一点。他摇着头。
“你这是演的哪一出?”他愤怒地质问我,“我跟你说了别过来。现在我们两个都完了,红毛。”
“你并没有让我别过来,而且我只是想帮你,”我说,“当然,我必须帮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他们在等什么?他们是嫌自己还不够显眼吗?”
“看见那边那个台球俱乐部了吗?”利奥朝马路对面点点头,我看见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酒吧,外面挂着个用台球拼起来的三角形标牌,“他们在等那个家伙出来。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了,红毛。听着,动手的时候你就走,好吗?朝反方向跑。”
“跟我一起走。”我请求他。
“不行。亚伦会杀了我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夸张。
亚伦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躁动起来,像是一群准备好出击的狼。
“好,是时候了,”亚伦扫视着人群,“做好准备。”
没有人再去留意城市喧嚣的背景音,但还是有个不一样的声音逐渐靠近,越来越近,来到了马路对面。我看见车流让开了一条道,出现了……消防车。有两辆。它们停在台球厅门口,一群消防员冲了下来,冲进了酒吧。
“我……”亚伦的肩膀耷拉了下来,摇着头,“这他妈怎么回事?这他妈可怎么搞?”
人群中紧张而充满侵略性的气氛渐渐消散,他们站在路边,看着人们冲出酒吧,来到街上。他们意识到原计划没法继续下去了。
“简直是见鬼,”亚伦冲我们说,“该死。谁有货?”
“我这里有点。”一个声音传来。
“那他妈的走吧。”亚伦说着,走远了。他的兄弟也跟了上去。但我唯一在乎的是,他们正在离我们远去。
三四秒钟之后,我才吐出一口气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利奥。
“我的意思是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有多少?”利奥说。
“挺高的,特别是当有人知道拨999来救你小命时。”阿希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
“是你干的?”我大笑起来,心里一阵轻松,“阿希,你真是个天才!你刚打败了一帮全副武装的歹徒。”
“是啊,没错,”她耸耸肩,“总得有人照顾你们……等娜伊醒来时,还需要你们呢。而且这也不费什么事。跟你打完电话,我就坐地铁去了布里克斯顿,找到你的定位,然后搞清楚了情况,因为——不是针对你,利奥,你哥哥和他的蠢货兄弟简直吵得像原子弹爆炸一样——我搬了救兵。不是警察局,因为这就是告密了。是消防队。我查过了,现在附近没有什么重大火情。不然的话,我就得想点什么其他办法了。炸弹袭击什么的也行。”
利奥和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的一头长发整齐地编成了辫子,崭新的牛仔外套一直扣到下巴底下。她简直像是神奇女侠,当然是刚进入人类社会的时候。
你简直无法想象我有多兴奋,想要哈哈大笑,或是疯狂地奔跑。突然之间,我感到自己战无不胜,充满力量,这种感觉太愚蠢了。如果陷入危险、侥幸逃脱之后就是这种感觉,那进化论真是太不科学了。我是个愚蠢的该死的小孩,陷入了某种愚蠢的该死的困境,但现在我感觉好极了。这不科学。
“我得回家把我妈放出来了,”利奥说,“我们得快离开。亚伦现在失控了。”
“是啊,没错,走吧,我跟你们一起去,”阿希说道,“但是先等一下。就一下。我得告诉你们俩一些事情。重要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我回答。阿希跟我们不熟,但有一件事我很确定:她从来不搞夸大其词的戏剧化那一套。
“今天早晨我解出了文身的一个密码。”
“你是说你找到了那个网站?”
“是的,”阿希点点头,她的脸色灰扑扑的,“在暗网上。只要找到网址就不难进入。我猜大多数人都没留意。那是个……是个用来发布儿童照片的网站,他们调教和强奸小孩。那个文身是个秘密标志,是一个完整标志的其中一半。两个半圆可以拼成一个圆,两个三角可以拼成一个钻石形。另外一半标志用白色墨水文在女孩的主人身上,相当于一个奴隶的标记。有人在我妹妹身上文了个该死的奴隶标记。”
“哦,天哪。”利奥转过身,一拳砸在墙上。
我闭上眼睛,试图不去想娜奥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天哪,不。”
阿希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但她还有话要说。“有时候,如果那个女孩的照片很受欢迎,需求量很大,他们就会说服她跟其中一个私奔。那个男人会告诉她,他爱她,随后把她从朋友和家人身边带走,说他们必须一起离开,然后……然后那个男人会把她关起来,让网上的其他人排队来找她。”
“我要杀人,”利奥说,“有人必须为此死掉。”
“我简直无法想象……”我看着利奥,他环抱着我,几乎要把我举起来了。
“我找到了娜伊的故事,”阿希几乎是不带感情地叙述,像是个机器人,在自动陈述编好的台词,“她和那个调教她的男人之间发生的事情。那人自称月亮先生。照片……视频。所有细节,所有的一切。还有其他二十个女孩的照片,都是他上传的。其中一个就是卡莉·希尔兹,还有……丹妮。当他们厌倦了一个女孩,有时候会让她走。我猜,他们会先吓唬她,羞辱她,让她不要乱说话。还有一些技巧,是关于如何让女孩保持沉默的。但我也找到一些名字……我搜了之后发现,她们已经死了,自杀,或是意外,或是失踪。他现在手上还有一个女孩。他最新的作品,还在调教。目前为止还是恋爱状态,没发生别的。还没到那个地步。”
“是谁?”我问她。但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萝丝。”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