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阿希的短信吵醒。
今天翘课，整晚没睡。没什么进展，需要更多时间。晚点去医院。
好，我需要见你，等你消息。需要问你一些事情。
她太忙了，都没问我是什么事，我看着对话框顶端“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出现又消失，然后就没动静了。
在度过一个黑暗而扭曲的夜晚后，今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没那么糟糕了。今天比昨天好多了，这种感觉真令人振奋。而这其中还有一个最大的变化。
萝丝。
在整整二十四小时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看着她的消息和表情再次占据我的手机屏幕，这种感觉简直难以言喻。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开始振动的时候，我还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在黑暗中胡思乱想。就在这时，萝丝给我发消息了，整个世界都美好了起来。
天空那么干净，太阳那么温暖，伦敦城沿着河岸徐徐展开，伦敦眼伫立在蓝天之下，古老的建筑和新盖的大楼比肩林立，尽管它们的年纪相差有几个世纪之多，但它们看起来却像是同时从地下冒出头来。我真喜欢眼前的风光，我爱这座城市，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里，自由地做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爱这里，因为在这座城市里你总能找到归属感。
有那么几分钟，一切都很完美。但就跟往常一样，好事不会延续太久。
利奥在地铁站的转角处等着我，萝丝站在他身边。她正靠着一根灯柱玩手机，利奥看向相反的方向。这两个人看起来这么近，又那么远。
“嘿。”我走过去，说道。忽然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像刚加入乐队时那样。
“伙计。”利奥站直了身子，但萝丝依然懒洋洋地靠在那里，直到我走到他们面前。我很想知道她有没有看出我脸颊上的红晕，有没有发现我几乎不敢正眼看她。
“乐队又集合了，”萝丝终于不看手机了，她笑着说道，“抱歉，这几天我有点反常。你知道，女孩的那点事。但我现在全身心投入了，好吗？全身心。我想做好这件事，为了娜伊，也为了不让你们失望。我爱你们。”
利奥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利奥耸耸肩。
“我们都有点心不在焉，”他说，“我也有一堆破事。”
“我明白，”萝丝按着他的胳膊，“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保证，以后会做得更好。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他们俩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什么，我假装没有注意到。他们可以在我来之前说这些话的，但他们一直等到我来才说。为什么？
“红毛今晚来我家，”萝丝说，“看看电影、吃吃爆米花，做点无聊事。你要来吗？”
利奥又看了我一眼，我耸耸肩。我内心暗暗期待他说他来不了。我希望能和她单独相处几小时。如果我能单独跟她相处几小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来不了，”他说，“亚伦想让我跟他待在一起。”
“他找你干什么？”萝丝眉头紧锁，问道。她担心了。
“帮派的事。”利奥耸耸肩，努力做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但事实恰恰相反。
“帮派的事？”萝丝看向我。
“他要去处理帮派里的那点事，需要我们给他撑场子。他说我是他的二把手。”
他说话时扬起了下巴。他很骄傲。
“利奥，说真的，不要跟他去。这是他的事，不关你的事，”我说，“才出狱五分钟就开始找麻烦了。也许亚伦改不了了，但你不用走他的老路。”
“听着，利奥，”萝丝看上去出奇地温柔，“不要去。”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利奥问她。他没有生气，反而很认真，他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萝丝看了我一眼，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一丝不确定。看来利奥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了，更糟糕的是，我为此感到一丝庆幸。
“因为你是我朋友啊，白痴，”她说，“而且如果你在演唱会前犯了事被抓，我们就完蛋了，不是吗？”
利奥翻了个白眼，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很在乎。我太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了。我还知道，如果萝丝跟他说她对他也有感觉，他会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你有没有问亚伦卡莉的事？”我问他。
“没，兄弟。他可没心情怀旧，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哪个卡莉？”萝丝问道。
“纪念花园的那个卡莉。”我说。
“哦，那个卡莉啊，”萝丝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们在说谁呢。为什么突然说到她了？”
“红毛在卡姆登碰到个女孩。”利奥一句话就引起了她的兴趣，萝丝的嘴巴都张大了。
“什么？发生了什么？红毛？你破处了吗？”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尽管利奥说得未免太夸张，但看着她为此心烦的样子，我还是有点得意。我得跟亚伦谈谈，虽然我实在不想面对他。“听着，利奥，放学后我能跟你去找亚伦谈谈吗？然后我就去萝丝家。你去随便忙你的，混帮派什么的都行。”
利奥上下打量着我。
“红毛，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跟亚伦……说上话。现在事态有点严重。你知道的。”
帮派的事情。
“天哪，我只是想去找他聊聊，又不是找他结婚，”我说，“而且如果我在，你正好有个理由可以不用搅和进他的那堆破事里。”
“理由就是要参加你的葬礼。”利奥耸耸肩笑了，算是一种恐吓。
“好主意。”利奥小跑着穿过马路去找他一个朋友时，萝丝低声跟我说。我们转了个弯，来到海豚广场，汇入了前往同一个方向的学生人群中。“现在你可以盯着他一点，确保他别牵扯进什么严重的事里。”
萝丝放慢了脚步，加入了卡莎和其他八卦女孩的小团体。利奥回过头，停下脚步等着我。
“你多跟她一起玩玩挺好的，”他说，“你可以确保她别惹上什么麻烦。顺便查查看她最近暗地里在跟什么人约会。”
“暗地里？”我问他。
“背着我们，白痴。”他回答。
从早到晚，利奥住的社区总是充满了生活气息。这个时候，户外都是放了学的孩子们在玩耍，树荫下、草坪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大一点的孩子尽情享受着最后的夏日时光，骑着车、踩着滑板，绕着临时障碍物和水泥台阶横冲直撞，一不小心就惹毛了坐在长椅上的老人家。敞开的窗户里飘出悠扬的音乐，塔楼的阳台上晾晒的衣物如同旗帜般迎风招展。
利奥家住在八楼，走廊阳台下面就是大片绿地。
电梯吱吱呀呀，慢慢悠悠，里面还有大麻的味道。
“这么说，你准备好做亚伦的副手了？”我终于开口问道。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聊我们平时的那些话题，像是乐队排练得怎么样啦，足球啦，姑娘们啦，音乐啦。可一走进他家所在的社区，他就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事情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他说。
“那是什么样的？”
“大家都很尊重他，红毛，”他说，“因为他这个人，也因为他做的事。”
我想忍着不说话，但电梯上了一层楼之后，我还是没忍住。
“因为他贩毒，还差点捅死一个人？”
“你说那个老头？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他捅的不是什么良好公民。是街头的帮派斗争，兄弟。”
我想哈哈大笑，但我不知道他会做何反应。其实他说得也没错。在过去的一年里，每周都有人在伦敦的街头被捅。学校还为此组织过一个集会。他们想筹款买个金属探测器放在校门口，真是蠢透了，因为学校大楼差不多有十个出口。
“你是个良好公民，”我说，“你是个吉他手，很好的吉他手。这么做不值当的，不是吗？为什么要掺和这种事情？”
电梯震了一下，停下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很久。
“红毛，你对我的生活一无所知。你甚至对我也一无所知。”
“红毛！”利奥的妈妈看见我的时候眉开眼笑，“留下来吃晚饭吗？”
我是那种教科书式的好朋友，妈妈们看见我都很开心，跟我在一起，她们的孩子就不会在星期三放学后参加打群架。
“谢谢你，克劳福德夫人，”我说，“但我还有事。”
她的脸沉了下来，我看得出她开始担心了。利奥根本没意识到能有这样一个关心他的妈妈是多么幸运。
“跟我说说，娜奥米怎么样了？我给杰姬打了电话，但她没接。不怪她，我真是无法想象她都经历了什么。”
“还是老样子。”我告诉她。
她突然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低声说：“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这么久都没见到你了。你帮我盯着我的孩子，好吗？我很担心他。”
她放开了我。“无论如何，还是很高兴见到你的。”
我点头答应了，表示我会尽我所能。可万一利奥说得对，我根本不了解他呢？
亚伦瘫在角落的椅子里玩游戏，一条腿搭在扶手上。在他机枪扫过之处，屏幕上几个3D的匪徒应声倒地。
“干得好！浑蛋！”他冲着利奥叫道，“过来，兄弟，看我干掉这些狗——”
“嘿。”我说道。亚伦斜眼看了我一眼。
“这他妈是什么鬼？”他看着我说，“该死，我死了。”
“我是红毛，”我向他介绍自己，“利奥的朋友。”
“红毛是乐队里的。”利奥补充道，他似乎不太想承认我们之间的友情。
“哦，是吗？”亚伦说着，上下打量着我，“这个造型很醒目啊……红毛。”
“多谢。”我说，他轻蔑地笑了。他不是在夸我。
“最近怎么样？”我试着跟他套套近乎。
“如果你别再烦我，日子会好过很多。”他放下了游戏手柄，游戏里他又死了一次，“能把这鬼东西弄走吗，兄弟？拜托了。”
过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我就是那“鬼东西”。
“你介意我问你一些在泰晤士综合中学读书时的事吗？”我希望我的措辞没那么学生气，但我没办到。实际上，就算我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样子，听起来还是很蠢。
“呵，当时我尽可能不去读书，明白我的意思吗？”亚伦大笑起来，利奥则盯着自己的脚。
“你还记得卡莉·希尔兹吗？”
亚伦侧着脑袋，看着我。“嗯，一个好女孩。很可爱。有段时间我们在一起。是啊，伤心的故事。”
我惊讶于他语气中夹杂的柔情，还有温柔的笑容。
“亚伦！”利奥的妈妈从厨房里喊道。
“又他妈什么事？”亚伦喊了回去，“总是啰里八索。”
“没关系的。”我站起身来，“利奥，跟我一起去萝丝家吗？”
“好啊，也许——”利奥也准备起身。
“她自杀之后，我几乎是崩溃的，真的很难过。她人很好，你知道吗？让我感觉自己也好了一点。然后她甩了我，之后就变得很奇怪。”
“奇怪？”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好奇。
“脑子出了问题，就在她自杀前几天。我记得很清楚。整个人都变了。”
“真的吗？怎么变了？”我问。
“她来找我，还问我认不认识什么人可以帮她杀人，还说她可以付钱。”
“什么？”利奥问道。
“你觉得我在骗你？”他立刻质问利奥，“我当时说不认识，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先收了她的钱，反正她很快也用不上了。”
她变了。她吓坏了。她想让谁去死……
“听起来她像是疯了。”我说，“一起走吗，利奥？”
利奥站起身来，但亚伦挡住了他。
“不行，利奥。你哪儿都不能去。我们有安排了。”“可是你并不需要我，不是吗？”利奥挪了挪脚。
“我需不需要你并不重要，你是我弟弟。你必须来。”
“没错，”利奥坐下了，“那好吧。”
“等会儿发消息给我。”我说。
“行。”我犹豫了一会儿是不是该留下来，也许陪在他身边能帮上什么忙。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利奥越过一条无法回头的高压线而不出手阻止。“我可以——”
“你，怪胎，这里不需要你，”亚伦对我说，“你会拖我后腿的，伙计。”
“利奥？”利奥没看我的眼睛，“告诉你，我会打给萝丝，她也可以来这里，我们三个可以做点什么，这样好吗？”
“红毛，”利奥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这是在警告我，留在这里没什么好结果，“你该走了。”
我还是没动，我不能走。最后亚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跟我面对面站着。
“我弟弟让你滚，你还不快滚。别等我亲自动手把你扔出去，让你看看怎么下楼梯最快。”
我能看见他嘴角的白沫，眼中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我真的怕了。
“回头见，利奥。”
他看着我，没说话。他不必开口，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