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丝家附近的街道一片静谧。孩子们要么都舒舒服服地待在空调房里,要么就是在有围墙的花园里玩。路边停着锃光瓦亮的豪车,每一辆的价格至少是普通人年收入的两倍。如果街上有人,估计要多看我两眼,而且会在下次邻里聚会时告诉别人。她家的房子也很安静,她爸爸和阿曼达似乎都不在家。
因为没去看娜奥米,我有点愧疚。但就连阿希都说她今天也不去医院。她好像昨天一整晚都在破解那些有可能永远也破解不了的密码。但我需要来这里,你知道的,因为萝丝不是什么普通朋友,对我来说她就像一个安全的港湾,在她这里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尽情做自己,获得心灵的慰藉。我甚至都没意识到我已经精疲力尽,急需放松一会儿。
萝丝家就是放松的最好去处,一切都井井有条,毫无暴发户的气息。清洁女佣每周会来打扫四次,所以楼梯上永远不会堆积换下来的衣物,水槽里也没有待洗的杯子。这里的味道一直那么好闻,大厅、起居室和楼上的花瓶里也常年插着鲜花。
我们一到,萝丝就上楼换衣服去了,下楼时已经换上了宽松的T恤和打底裤,光着脚,长发也披散着。我看着她准备培根三明治,然后连同一杯插着条纹吸管的可乐递给我。
“你还在担心利奥吗?”
“是的,有点担心,”我说,“你不担心吗?”
“我不知道。他有很阴暗的一面,你懂的。”
“什么意思?”我看着她。
“我是说,有时候他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利奥。有时候他有点疯狂。”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声音有点尖锐,萝丝感觉到了。
“不,当然不是。他还是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只是有时候会这么觉得。他像是被什么困住了。”
“我也不知道,”我叹了口气,“我爸妈都恨我。你恨你爸妈。恨自己的家人,这太正常了,不是吗?”但我觉得利奥不只是生气,他看起来还很悲伤、很害怕。而他的所作所为,像是要为了亚伦而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家里怎么样了?”她问我,嘴里的食物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我耸耸肩。
“跟你家可不一样。”我说。
“等他们回家,这里就不是这样了。”萝丝说,“你知道吗?我觉得他们打算要个宝宝,要么就是她已经怀孕了。每次我进房间,他们就不说话了。你懂的,我才不在乎他们要不要孩子,我只是担心那个可怜的孩子,要跟着这对蠢货一起生活。真该出台一部法律什么的,如果你的智商不够为人父母,就应该被禁止怀孕。”
“什么鬼!”我哈哈大笑起来。
“鬼知道!”萝丝也笑了。
“这听起来可不像你,你是从报纸上还是哪里读来的吧。”
“你是说我蠢吗?”我继续耸耸肩,笑着。萝丝撕下一块三明治的边边扔向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我熟悉的那个萝丝,轻松自在、无忧无虑、不装腔作势。这一刻,她跟之前那个疏远、刻薄而心不在焉的女孩判若两人。
“萝丝,我能问你一件有点……恶心的事吗?”
“哈,好,问吧。”萝丝的眼睛亮了。
“我爸爸……他有没有……我是说他有没有想要……”
萝丝点着头,等我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我爸是个变态吗?”
萝丝大笑起来:“当然是。”
“真该死,他对你做什么了?”
“不,不是的,红毛!我没觉得你爸爸是变态。他一直对我很好,没别的了,他还尽量不看我的胸部。”
“哦,天哪!”我捂住了脸。
“我开玩笑呢,笨蛋,”她继续笑着,“你爸爸跟所有人的爸爸一样。非常糟糕,但不是坏人。我能肯定。”
“你肯定?”我看起来一定忧心忡忡,她搂着我的脖子抱住了我。
“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来想想眼前的事吧,”她说,“去楼上看电影还是在楼下看?”
我看着客厅墙上巨大的电视,脑海里幻想着跟萝丝两个人躺在她卧室床上的场景。
“你决定吧。”
“楼上吧。更私密一些。”她冲我咧嘴笑着,拿起几包薯片和几罐可乐。
“你今晚不喝酒吗?”我问。
“我二十四小时不喝酒没问题的,”她说,“我又不是你妈。”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话时我觉得还挺好笑的。
电影开场前,萝丝先关掉了所有的灯,只留下绕在床头的一串小彩灯和隔板上的几个香氛蜡烛。我坐在她的床边,拿了个枕头垫着脖子,一只脚搁在地板上。我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告诉我,在好莱坞电影还不能出现床戏和裸戏的时候,有一条规定是就算已婚夫妇出现在镜头里,也必须至少有一只脚放在地板上,这样他们就不可能做爱了。但当然,如果你真的性致大发,就算是一只脚放在地板上也是可以做爱的。至少我奶奶是这么说的。总之,我今晚还是遵守这条规定比较安全,这能让我守点规矩,不要说错什么话,暴露我现在的真实感受:既感到万分折磨,又欣喜若狂。
“你的最爱,”萝丝在iTunes里找到一部电影,投屏到电视上,“《早餐俱乐部》。”
“真的吗?”我冲她笑了,“你不喜欢这部电影啊。”
“我也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只是更喜欢时髦点的电影。但你说这是青少年电影的巅峰,那我就再给它一次机会。很抱歉之前我对你这么浑球,陪你看一部你喜欢的电影作为补偿吧。”
“可以啊。”我说,在这完美的时刻,我尽量避免太过喜形于色。
“你的意思是说我真的是浑球?”
“不,我只是觉得那时候你都有点不像你自己了。我担心你,你知道的。”
“我知道,”萝丝轻轻抱了我一下,“但你知道吗?我很好。非常好。我觉得我终于开始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我正在成为一个女人,红毛。”
一口可乐呛在了我的鼻子里。她拿起一个枕头砸在我的头上。我想也许,只是也许,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极致的快乐。如果可以让时间定格,永远留在此时此刻,我想我会愿意的。
我们看起了电影,至少我按捺着内心的澎湃,努力沉浸在电影之中。但我失败了。
莫利·林沃德开始玩她的口红戏法(用胸部夹起唇膏,低头涂在嘴上),贾德·尼尔森的拳头在空中挥舞,当片尾字幕开始滚动时,萝丝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床上拉。
她真的这么做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我看着她把我往床中间拉,拉到她的身边。她举起我的一条胳膊,把头靠在我的胸口。
该死,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红毛?”她开口了,“我真觉得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
“哦,住嘴吧。”我说着。幸好她看不见我冲着天花板傻笑的蠢样。
“我真这么觉得。”她的头往后仰了仰,我低下头看着她,“你从没放弃我,也不会让我失望。不管我说的话、做的事有多蠢。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对我来说,你真的很特别。你知道的,对吧?”
她翻了个身,下巴正好搁在我的胸口,我的心怦怦跳着,她压在我身上的重量让我飘飘欲仙,环在我肚子上的手臂让我无法呼吸。这一切真的发生了,我真的躺在萝丝的床上,而她几乎就躺在我的身上。“我有时候真怕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棒。”她说话的声音那么温柔。
我快受不了了。我换了个姿势,侧身躺着,让她也侧躺下,这样我们就面对面躺着了,虽然中间只隔了几厘米,但至少我可以呼吸了。至少这样我不会昏死过去。
“我没那么棒。”我说,“我就是这样。”
“别说了。”她说,“你有才华、风趣、友好、忠诚,是我知道的全世界最好的鼓手,也是最好的舞者。我也喜欢你头发落下来挡住眼睛的样子,还有你每天都穿的那些愚蠢的格子衬衫,还有……红毛,有些事我本来决定永远都不跟你说的,但我不能跟你隐瞒任何事情……”
时间似乎逐渐慢了下来,直到完全静止。
我凝视着她那双湛蓝眼睛深处闪耀的光芒,柔软的面颊上覆盖的绒毛,说话时上嘴唇噘起的样子,还有嘴唇左边那条银色的伤疤。这些似乎就是全宇宙所有的美好。时间的开始和流逝,所有的意义都是为了抵达这一刻,这完美的一刻。
我不需要听她再说什么,因为我知道,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萝丝对我有这样的感觉。
她也爱我!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她的腰,命中注定般俯过身去吻了她。但就在我吻上去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睁大了眼睛,肩膀也僵住了,整个人往后退去。但我还是碰到了她的嘴唇,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我吻到了深爱的女孩,这种感觉,快乐得难以言喻。
但她离开了我的怀抱,只留下冰冷的空气。
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萝丝已经站了起来。她盯着我,眼中充满了恐惧。时间再次开始流逝,流逝得那么快。
“该死,红毛,你他妈在干什么?”她说,“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想的?你们所有人,都想逼我——”
“不,我不是,我没有……对不起……我以为……”
时间在飞逝,我却还呆若木鸡,慢了半拍;我还没完全理解她脸上的表情。不管我是怎么以为的,我都错了。我真是大错特错。不要,该死,见鬼。
“真的对不起,”我跳下床,“对不起,我还以为……我只是觉得……我以为你想让我吻你。对不起,萝丝。”
我从没见到萝丝这么伤心、这么愤怒,她的脸上气得红一块白一块。
“哦,妈的,红毛,我以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身边唯一一个不会想着上我的人。我信任你。我跟你在一起时很安心。但……但……但……”
“我就是你最好的朋友,”我靠近她,“萝丝,求你了——”
“不!不要靠近我!”
我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我不知道在那一刻之后,我该怎么做。
“如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就不会做那种事,红毛。如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就会知道……”
“知道什么?”我低下了头,就算她不开口,我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因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所以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红毛,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正常的。我不会吻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