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平民主义倾向的无政府主义者相信自治、自理和合作的可能性。在他们的各种主张中,他们尤其认识到农夫、工匠和工人本身就是政治思想家。这类人有自己的目的、价值和实践,但所有的政治系统都危险地忽视了这些。这种基础性层面,这种非精英的能动性,不仅遭到国家忽视,也被社会科学的研究背弃。哪怕是最为基础的政治哲学,也常常诉诸精英阶层的价值观、历史观、审美品位。而针对非精英的政治分析,则是在非精英的背后进行的。他们的“政治”只能在他们的统计数据——他们的收入、职业、教育年限、财产、住所、种族、民族和宗教——之外读到。
这种在数据之外寻找政治的做法,从未被精英主义政治研究赋予丝毫的恰当性。无论是国家的常规运作,还是左派的国家治理,在处理这一问题时的表现都非常接近:把精英之外的大众和“黎民”当作社会经济数据中的数值,把他们的需求理解为统计出来的卡路里摄入量、资金、工作常规、消费模式和过去的投票习惯。并不是说这些数据和现实毫不相干;令人难以容忍的(无论在道德意义上,还是在科学意义上)是其中的精英主义自满,也就是假装懂得了人的行为,却从不系统地听取人们究竟如何理解自己的行为,不听取人们如何自我解释。补充一句,这并不是说大众的自我解释就完全是实话实说,没有策略性的隐瞒和不可告人的动机;实际上,他们的心机并不比精英阶层少。
在我看来,社会科学的责任所在,是为人们当下的行为提供最好的解释。这种解释必须基于所有可获取的证据,尤其在遇到有目的性、自主性的个体时,要先仔细考察他们的行为,然后再给出解释。有人认为,行动者对行为环境的认知与社会科学研究提供的解释无关,这种认识是荒谬的。不了解行动者自己对境遇的认知,就不能有效地认识行动者的境遇。关于这种人之行动的现象学,约翰·邓恩(John Donne)的论述最为精辟:
要是我们希望理解他人,并且声称我们实际上成功做到了,那么我们应关注他说了什么,否则就是不礼貌且不明智的……如果我们不曾听取他(一个自主的行动者)对自身行为所能给出的最好描述,我们就不能主张我们比他自己更了解他。[12]
只要不遵从这样的原则,就都是瞒着历史的参与者犯了社会科学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