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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鲈鱼海棠

第二十九章
鲈鱼海棠

苏东坡这个老饕,其文学成就和对饮食文化的贡献不分轩轻。

苏东坡后半生坎坷,多次被贬。他和亲人无法相聚的时候表现得相当豁达,“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亲朋好友无法团聚乃人之常情,大家在中秋的时候共对一个月亮,就相当于见面了。

在面对食物的时候,苏东坡居然有些钻牛角尖,希望“鲈鱼无骨海棠香”。张爱玲也感慨过类似的话:“一恨鲥鱼4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

可见生活中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伊鱼肥美但是多骨,东坡肉口感醇厚但是胆固醇高,炖起来也费时。

有人文静,同其做朋友觉得温暖,但是不够有趣。有人外向,这样的朋友健谈,但偶尔会觉得他吵。除了学会和有残缺的生活和谐相处之外,别无他法。

——邱池

 

暑假期间,邱天舒的活动最多。外公带着赵成缺跋山涉水纵横于天地间。每次看到成缺和岳父风尘仆仆地归来,赵逸兴都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大了一点儿。不出半个月,她的脸庞就晒成金棕色,身形挺拔,朝气蓬勃。

这样一来,假期中,父女俩相处的时间反而少了一大块。回家看不到孩子,让他很不习惯。即便如此,逸兴也没再主动联系王安宁。他能遇到这个人,能没有心里包袱地对她诉苦,这已经足够。逸兴收到出版社寄来的邱池的纪念集,把它们挨着邱池的照片摆放在办公桌上。

夏天的雷雨说来就来,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上,像跳动的炒豆,活泼可爱。室内并不觉得湿闷,反而很清凉。赵逸兴索性把窗户推开一个缝,让凉风吹进办公室,桌上的文件被吹得哗哗作响。他站在窗边,看着马路因为大雨堵得水泄不通,司机烦躁不堪,频频按响喇叭。可见,不是每个人都有心情享受雨景。

这时候他接到萧亮的电话,是张宇莫产子的消息。“折腾了一夜,最后剖腹产,母子平安。”

逸兴索性提前下班,顺路去医院探视张宇莫。

哇,一屋子人。

萧家各路亲戚来了好几个。张宇莫的父母也来了,各自站在房间两侧。他知道张宇莫父母离婚多年,所以她和父母的关系并不亲近。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二人同时同地出现。为了孩子,他们顾不得躲避对方。

看来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张宇莫吃了不少苦头,蔫头蔫脑地靠在病床上,只用眼神跟他打了个招呼,点了点头,脑袋又歪向一边。

婴儿床上方挤了好几个亲戚的脑袋,赵逸兴感慨,孩子获取的关注就是比大人多。

这让他想起邱池生孩子时候的情景。

她精神很好,带了笔和笔记本去医院,从第一天开始就给孩子手写日记。

逸兴还跟她开玩笑:“你打算将来拍卖手稿吗?”

“我是怕几十年后人类不用电脑了,电脑打字写的日记孩子看不了,不是很可惜?”

“我看你还是找个山洞给她凿壁画吧,万一几十年后人类不再阅读文字了怎么办。”

邱池把笔当作飞镖一样丢到他身上。

现在这些日记本在家中书柜占了半层隔板。

逸兴四周环顾,不见萧亮的踪影。

“萧亮呢?”

张宇莫抬起头来“我派他去给我买豆腐脑。去了好一会儿了。”

豆腐脑这种天生的早餐食物,到了下午怕是不太容易买到。估计萧亮得跑半个城才能满足她的愿望。

逸兴看了一眼那婴儿,虎头虎脑,黑不溜秋,满脸皮屑,头发黏得一缕一缕贴在脑袋上,看脸就知道是男孩。张宇莫探过身去,把孩子从婴儿床里抱出来。这动作牵动伤口,她只皱了皱眉头,温柔地看着婴儿的小脸,满心欢喜。

逸兴看此景象有感而发:“有后代还是觉得很幸福的吧?”

张宇莫点点头,目光不离开孩子。

萧亮回来了。他手中除了外卖餐桶之外,还有一大捧火红的玫瑰花。半边肩膀和后背都被雨打湿,可是食物和花束上一滴水都没有。他不顾四周这么多人,探过身去亲吻妻子的脸颊。

逸兴被这一幕深深打动。

张宇莫把孩子交给别人,接过豆腐脑:“唉,上过手术台,跟去鬼门关逛了一圈一样。现在只希望老天爷让我活到娃高中毕业,我就谢天谢地了。”

赵逸兴听到这话就炸了:“张宇莫!你脑子被麻药麻傻了吧!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丧气话!你要活到七老八十!看着你孙子结婚生子!”

邱池没机看见自己孙子结婚生子,张宇莫不能错过这些事情。

“你对着产妇吼什么吼?”一个护士恰好进来,“在我的病房里敢这么嚣张!”

可怜的赵逸兴就这样被护士赶了出来。他心里憋屈得很,路过急诊门口的时候,原本打算进去跟王安宁打个招呼。可看里面人头攒动,估计人家很忙,他也就没去添乱。雨已经停了,积水上能看到一缕缕的油虹。马路在雨后洗心革面,变得漆黑发亮,落叶和草棍的痕迹都无影无踪。人冲热水澡怕是都不容易洗到如此神清气爽的程度。

就在他即将睡觉的时候,接到了王安宁的电话。

“我才下班,很想见你,你现在方便吗?”

她听上去情绪很低落。

赵逸兴远远地看见王安宁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医院门口的石凳上o她的身形在夜晚清冷的灯光下,显得越发瘦弱。王安宁看到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便抬起头来,满脸的泪痕。

逸兴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了?”

“病人失救,才二十三岁。”

逸兴原以为医务工作者的情绪已经不会被病人的状况影响。现在这个状态的王医生,引发了他的同情心。她依然因为人间悲剧而动容。而且她每天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次类似的案例,目睹多少生离死别的苦痛。

“病人家属一定很难接受吧?”

王安宁双手捂住脸:“是难得一见的好家属。在我告诉他爸爸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给我深深鞠了一躬,只说了声‘谢谢’。”

赵逸兴听说这般情景,觉得头脑眩晕、四肢麻木。这要有多高的涵养和理智,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尽力了,对吧?”

“其实送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没救了:失血过多,外加大面积烧伤。但我还是不甘心,把全部抢救程序走了一遍。”

“那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逸兴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表达安慰。

“我恨死车祸了,我恨死车祸了……”

王安宁趴在他肩膀上,肩背一耸一耸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逸兴把车开到了自己家楼下,他看到王医生惊讶的神情,不得不稍加解释:“忘了?我叫赵喝酒。我遇到同样的事情的话就想喝酒,我楼上有好酒。”

他用一只广口矮杯,放了三个冰块,倒了三分之一杯的威士忌,递给王安宁。琥珀色的酒浆在暖黄的灯光下看上去非常诱人。王安宁坐在地上,背靠冰箱,接过酒杯,一边喝一边默默地流眼泪。赵逸兴一声不吭地和她并排坐着,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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