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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清粥小菜

第三十章
清粥小菜

民以食为天,不过是期望每顿饭都能吃饱。追求每餐都有珍馐佳肴,未免太心高。更何况无论烹制还是享用饕餐盛宴,都费时费力,每天的饮食标准都定得这么高的话,实在难以达到。就算是有条件天天吃大鱼大肉,怕是肠胃也受不了,要不了多久就把自己吃个“三高”出来。

珍馐佳肴大快朵颐,清粥小菜可供果腹。生活中值得大张旗鼓做出一桌满汉全席的事件并不多,常有清粥小菜陪伴也觉得温暖。忙的时候,下包方便面吃,偷懒的时候,稀饭就咸菜吃。不可能每顿饭都美味可口。聪明人,懂得欣赏清粥小菜,从简单平凡的事物中发掘美好。

——邱池

 

早上,王安宁醒来的时候,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四周环境非常陌生:她躺在一张沙发上,身上盖了条薄被。

这时候传来赵逸兴的声音:“放心,我不是无耻小人,不会乘人之危。”

王安宁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居然一点儿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而且头痛欲裂,浑身浮肿。赵逸兴看上去精神抖擞,镇定地坐在阳台上看杂志喝茶,见她醒来,只是笑笑。

“我昨天有没有吐在这?”

“你猜呢?”他还是笑,“喝断片儿了吧?你酒量不怎么样,还喝了我半瓶皇家礼炮,啧啧,有点心疼。”逸兴抖了抖手中的杂志。

王安宁看到了茶几上的蓝色酒瓶,更觉得懊恼。这么好的酒,喝完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她环顾四周:“你女儿不在家?”

“嗯,你运气好,她跟外公旅游去了。”逸兴给她递过来一杯茶,“要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交代呢,影响我的名誉。”

王安宁都想一头撞向墙,第一次来他家居然是这种状态。而且自己对于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我能不能借用一下卫生间?”

“请便。”

王安宁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孔浮肿,头发凌乱,衣服稀皱。唉,这副样子全被他看见,一点儿形象都没有了。

她把脸浸在凉水里至少有半分钟,心想:这一面都露出来了,以后也没什么好怕的。她抓过毛巾擦脸。嗬,这雪白的毛巾肉嘟嘟厚墩墩的,像浓密的森林一样,五星级酒店的标准。纯白色的卫生间,干净整洁。这男人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还能维持如此生活质量,说明他对生活细节相当挑剔,也许平常不是那么容易相处。她不知道的是,这都是张宇莫的手笔。赵逸兴这些日子勉强活着而已,哪顾得上这些事情。

这时候听到赵逸兴隔空喊了一声:“抽屉里有牙刷!”

一身隔夜酒的酸臭,王安宁知道自己形象扫地,可让她在别人家冲澡也觉得不自在。她狠狠刷了两遍牙,已经尽力。出来的时候,赵逸兴正在摆早餐:“今天周六,你需要上班吗?”

“不用,我这周末不值班。”

“我煮了点儿稀饭。我也只会做这个。”

逸兴推过来一碗稀饭,又端出一碟榨菜来。王安宁看这宽敞的厨房,跟高端家电品牌样板间一样,好几个大型嵌入式家电,又配一柜小家电,设施齐全又精良。他从设施精良的厨房中端出来招待客人的食物居然就是稀饭和咸菜,和厨房的配置很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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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宁坐在餐桌对面,觉得我在明、敌在暗,惶恐不安:“我昨天喝多了之后有没有说胡话?”

赵逸兴看着她这副样子只想笑:“呃,说了不少,但是我不知道算胡话还是真话。”

王安宁把十指插入头发内,一副悔恨不已的样子。

“快吃饭吧,喝那么多,估计你现在胃疼头疼浑身都疼。”赵逸兴咂巴咂巴嘴,“啧啧,暴殄天物哟。”

“你还心疼你的酒呢?我下次赔你一瓶。”

清粥小菜,在这种情形下吃,非常爽口。

逸兴又从冰箱里拿了两个茶叶蛋出来:“我女儿临走前给我煮了一锅,她怕我一个人在家饿死了。分你一个。”

坐下来剥鸡蛋,他试图让王安宁放松一点儿:“我女儿小时候把茶叶蛋叫长颈鹿鸡蛋,她觉得表面花纹像长颈鹿一样。”

王安宁不由得笑了:“童言童语,还挺形象的。”

“你在非洲的时候见过长颈鹿吗?”

“非洲动物园里见过,就算在非洲也不可能长颈鹿满街跑。”

说得也是,赵逸兴对那片遥远的地方一点儿都不了解。

两人在阳台坐下。逸兴给她添茶。

“胃舒服点儿了没?我可从来没一口气喝过那么多威士忌。”

“好一些了,”王安宁还是觉得很尴尬,“我昨天晚上到底都干啥了?”

赵逸兴觉得现在是展开对话的好机会,现在她的防线最薄弱,而且虚虚实实,她不知道该怎么防守。

逸兴凝视她的双眼:“你还记得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吗?”

王安宁深吸一口气,这个她当然知道。

逸兴端着茶杯,展开自己的推理:“我把这段时间从你身上获取的拼图一片一片拼起来:你回国超过半年了,况且你之前在非洲做了三年无国界医生,肯定见过更惨烈的事情。这肯定不是你经历的第一例死亡病人。如果你每次遇到病人身故都这样的话,承受不了这种压力,肯定不会从事这个职业。这个病人有一些特殊的地方,是吗?”

王安宁看着他,觉得自己守不住了,不再开口。

“因为你昨晚不停地说你恨车祸,所以我推断,车祸,应该是让你很难受的事情。尤其是年轻人发生车祸,对吗?”

赵逸兴喝一口茶,也没等她回应:“我再大胆地推断一步:你恨的那起车祸,和你清明节探望的那个人有关系?”

王安宁情绪彻底决堤,紧闭双眼,深深喘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逸兴看她这副样子,感同身受:“你既然心里这么难受,完全可以对我诉苦,是不信任我吗?”

王安宁摇摇头,双手捂在脸上:“我怕他怪我,怪我背叛他。我怕他会以为我认识你之后就忘了他。“

她在惩罚自己,她舍不得从前的关系,拒绝迎接新的生活。感知生活中的快乐让她充满负罪感。

“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四年了。”

赵逸兴恻然。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忘了邱池。根据自己的体会,一两年后就不再感到那股灼心之痛。而眼前的王安宁花了这么长时间,还陷在泥潭里。最可怕的是,她掩饰得非常严密,甘愿自己被情绪侵蚀。

医者不能自医。

“你何苦自己憋着?”赵逸兴把她拥入怀里,“我是能理解你的人。”

王安宁松弛下来,把头贴在他胸膛上,默不作声。

逸兴歪着脑袋皱着鼻子:“好臭!以后都不敢给你喝酒了。”

王安宁笑着把他推开。

“你和父母住还是自己住?”

“和父母住。我这些年一直都不在家,回来之后尽量多花时间陪父母。他们也一直担心我,想每天看见我。”

“完了,他们看你一夜没回家,不知道会怎么想。”逸兴笑着送她回家,“你去梳洗一下,我在楼下等你。”

王安宁撇着嘴看着他:“你就这么确定我愿意跟你出去?”

“如果你不情愿,我绝对不会强求。”

即便赵逸兴嘴上说得洒脱,他看到王安宁走下楼的时候还是很高兴。

“喝点酒就肿得像个猪头似的……”王安宁上车后还在懊恼形象尽毁。

赵逸兴突然很调皮地对她眨眨眼睛:“真面目已经露出来,将来你没什么好怕的了。”

王安宁露出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我现在怀疑你故意给我那么烈的酒,一开始就没安好心”O

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此时的王安宁不再苦苦守住防线,给了赵逸兴了解她的机会。

“那个人是你先生吗?”

“男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那时我硕士毕业刚做住院医师,他呢,学法语的,考上了外交部的工作,要被派往非洲一个法语国家的领事馆做外交官,两年的协议。我们都商量好了,等他协议期满回来就结婚。”

王安宁望着车窗外,悠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没守信约。

“他也是学外语的?”逸兴觉得有点儿巧合。

“还有谁是学外语的?”

“邱池。”

“这么巧。”王安宁牵动嘴角笑了笑,“他去非洲之前我设想了各种可能遇到的危险,比如传染病、水源不干净,等等等等。逼着他去打疫苗,差不多把人类医学史上研发出来的疫苗都打了一遍,打得他发了两天烧。他冬天出发的,临走前我还到处给他买驱蚊水和蚊帐,怕感染疟疾。我以为准备得万无一失了,但是没考虑到最常见的车祸。

“那天他出门前还跟我在QQ上聊天呢。我收到他的死讯的时候,他QQ头像还是亮的,状态是离开。我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是事实。”逸兴听闻这个状况,觉得胸口被一团破烂棉絮堵住了一样,觉得自己呼吸受阻,吸进的每一口气都令他反胃。邱池给了他们一年的时间说再见,又留下几本书作为纪念品。王安宁遭受的打击比他严重得多。

“第一年我注意力完全集中不了,怕出医疗事故,就没法做临床了,找了个医学院研究员的工作,在实验室里配试剂,洗鱼缸,刷老鼠笼子。每天从实验室回来头发里都是老鼠屎的味道,枕头套都有那股味道,那样我才能安心。”

赵逸兴此刻扮演了心理医生的角色:“即使你知道他的死不是你的过失,你还是找各种理由惩罚自己。”

“对,我想了好多种可能。如果我当初不是故作大方放他走,如果我不是假装通情达理支持他的事业,如果我当时狠心把他留在身边,就让他找个外企小白领的工作,如果我跟他哭,跟他闹,向他逼婚,他也许不会去做那份工作。甚至如果那天我拖着他多聊五分钟,也许那一切都不会发生。就是因为我没阻止他,他才会出车祸。只有在干脏活苦活累活的时候,我觉得这才是我应得的生活。如果稍微感受一点儿乐趣,比如朋友约我去看电影,我一想,他不在身边,我就没法看下去了;朋友聚餐叫我一起,我一看有他爱吃的东西,我就坐不住,必须马上离开饭桌。而且我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他。吃安眠药都不管用,只能喝酒。下班就开始喝,喝得每天都肿肿的去上班,就这么过了一年,才稍微好一点儿。而且我怕我再喝下去就肝硬化了,才申请了无国界医生的工作,特别想去非洲看看,他曾经工作的地方是什么样。”

“那样你才能慢慢接受这件事情。”赵逸兴觉得自己开始读邱池的书的时候也是类似的心境。他通过读邱池的书了解她的另一面。通过那个过程,邱池逐渐抽离他们的生活,不再是他平日里印象中的那个妻子。

王安宁看了一眼开车的赵逸兴:“你经历了全过程,所以你能明白。”

“但是我的状况比你好一些,因为不是意外死亡,我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死亡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每个人都会死。况且我又是学医的,每天和生死打交道,我不应该这么看不开。可这事儿落到我自己身上,我就是过不了那个坎儿。我自己分析,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告别。所以我必须去跟他告别。我在非洲工作三年,转辗了好几个国家。而且我们在充满饥荒、战乱的地方行医,经常连最基本的抗生素都没有,炸弹就在帐篷旁边爆炸,每天只有煮豆子吃。我看到生存条件那么差的人都在竭尽全力活下去,就觉得我的命已经很好了,没有理由不好好生活。合同结束后,我去了他以前工作的国家,吃了他曾经答应要带我去吃的烤鱼,才觉得这趟旅程圆满了,才终于接受了他永远不能回来的事实。”

逸兴听着她诉说往事,专心把车开得又快又稳,到达郊外山沟间的一间农家乐。

王安宁看着四周郁郁葱葱的森林和连天的碧绿草地,觉得惊喜连连。上次他带她去戈壁野餐,这次他竟然在戈壁沙漠中探出一片世外桃源。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我算是本地人都不知道当地还有这么清凉的地方。”

“以前我们周末来过,离市里不远,山清水秀的。邱池爱玩,以前都是她下功夫找好玩的地方。”

他不会在王安宁面前刻意避免提起邱池。她是在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不用,也没有必要去躲避。

逸兴从后备厢里拿了几瓶矿泉水,码了几块石头把水瓶卡在溪流河床上:“天然冰箱,我连啤酒都不敢给你了。”

“我是到非洲战区之后,因为连吃饭都不能保证,没酒喝,才戒了酒。”王安宁神色戚戚然,“现在回想,第一年真的太可怕了,如果不是我跑到非洲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喝到酒精中毒。”

“赵喝酒以后要改名叫赵吃饭,你昨天晚上那副喝法太吓人。我后来给你倒的都是水,你都尝不出来差别。我那时候就觉得,这个病人死亡案例不同寻常,它应该是有什么特殊之处才让你心里那么难受。”

逸兴生起篝火,准备烧烤。“可惜今天没来得及准备,只能买店家现成的原料来烤。自己腌的肉和菜,我觉得更好吃一点儿。”

几串鸡翅被他烤得“吱吱吱”流油,只需要一点儿调味料,就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王安宁喜笑颜开地接过鸡翅,只说了“谢谢”,便毫不客气地吃起来。逸兴发现王安宁一个优点,她不说客套话,也不做作。全过程王安宁只是坐在一边看他烧烤,连给他递个调料的动作都懒得装。王安宁没有刻意讨好他,这让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空山鸟语,流水潺潺,面对噼里啪啦作响的篝火,乃是诉说心事的好环境。

“我回国之后去看望过一次他父母,他们比我印象中苍老了很多。他们很含蓄地告诉我,不希望再见到我。我也能理解,见到我就让他们想起伤心事。他们宁可把这段记忆抹去。”王安宁转脸对他笑了笑,“谁说一纸婚书没用?我和他的关系都没留下痕迹,无名无分的。我算是他什么人,贸贸然去拜访人家父母,触动人家的伤口,我理所当然自取其辱。”

逸兴听到她这个遭遇,除了同情之外,还为自己感到无比庆幸。岳父岳母对他理解又包容,肯定不仅仅因为他和邱池有一纸婚书。赵逸兴一定是前世积德,邱池父母经历同样的苦痛,可从来没做过这么伤害人的事。他们也有理由将怨气怒气发泄在女婿身上,他们也可以表现出颓废软弱,他们至少可以把自己的悲伤倾倒在女婿身上,但是他们都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这些情绪。他们对女婿只表达过理解和支持。

“清明节我想去给他扫墓,都只能自己偷偷去,生怕在那儿碰到他家人,双方都尴尬。”

“我那天看见你一个人就觉得有点儿奇怪。”赵逸兴抿了抿嘴,不忍心再补刀。自己比王安宁幸运太多太多了。他获得的支持大多来自于姻亲,可见邱家人有多爱他。没有他们,他不知道自己会颓废到什么程度。

“我父母也一个劲地劝我忘了他,”王安宁抬眼,看清风掠过松林,“他们一直锲而不舍地安排人跟我相亲。”

“怎么可能忘得了,他们不会理解的。”逸兴微微笑,看着王安宁黯然的眼睛,希望能传递给她一些同理心。他的父母也没有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到忙。

“我那天在墓园遇到你,觉得像上天安排的一样。”王安宁对他笑了一下,随即把视线转回到溪流上,“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你,我能看到你眉宇间阴郁的神色。但是清明那天,我就觉得你恢复得差不多了,看你女也变精神不少。我多希望能向你讨教疗伤之道。”

“那后来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逸兴一直觉得奇怪。按说她前段时间有不少机会来倾诉,是什么阻止她这样做?

“本来跟你也没熟到那个程度,你让我怎么开口?”王安宁给他一个白眼,“‘喂,你知道吗?我男朋友也死了!我们俩肯定有共同语言!'总不能让我这么说吧?”

赵逸兴不由得笑了:“说得也是。因为你知道我的事情,我才会没有心理障碍。如果你一开始不知道,我肯定不会主动告诉你。”更重要的是,他和王安宁的生活没有交集,对她诉苦不用太担心这些话会变成流言传开。王安宁的耳朵是个安全的倾诉管道。

“这个事情只宥家人和读医学院时期的朋友知道。我虽说在本地长大,但是自从上大学就离家,今年春节前才回来。同事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跟别人提这事儿。”

死亡是一件必定会发生但人人都避讳的事情。即便是天天和死神打交道的王医生,面对自己的困境,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别人一听说我的事情,不是怜悯我,就是劝我看开点儿。”王安宁低着头,“我自己放不下过去,自己折磨自己,纯属咎由自取。离开那么久,换个环境,我慢慢地,就不太常常想起他了。直到你开始对我说邱池的事情,又触动了我好多记忆。你居然能这么坦荡地保留记忆,而我却尽力封存和他相关的经历。你可真坚强、乐观、豁达。”

赵逸兴从来没把“坚强、乐观、豁达”这几个词和自己联系起来过。自己能恢复到这个状态,他归功于亲朋好友的理解。自己的岳父岳母、张宇莫夫妇,包括李凯风那个口无遮拦的家伙,都帮他敞开胸怀接受现实。他们不躲闪,不避讳,他们坦率地承认自己的伤心难过,承认自己的软弱,承认自己时时思念邱池,让赵逸兴没有借口躲避。这反而有助于他和孩子疗伤。

“我清明见到你的时候能看出来你在刻意躲避什么。我当时只是以为你和我不熟,所以不愿意说。现在才知道你就一直强忍着这么大的事儿。”

“后来我压不住这些回忆了,我觉得他就在我身边,他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会不高兴。”

“你男友是个醋坛子?”

“不知道,从来没测试过。”王安宁笑了出来,“你说他会不会忘了我啊?”

这个问题非常难回答。谁都没有通灵的本事。况且坊间传言的孟婆汤的故事曾让赵逸兴心有戚戚,直到他梦到邱池之后,他感知到邱池没忘记他。

“你有没有梦到过他?”

“一次都没。”

唯梦闲人不梦君。

之前赵逸兴总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伤心愁苦人,今天听到王安宁的故事,觉得自己被上天眷顾。邱池留给他孩子和书做伴,还留下一家努力生活的家人扶持他走出困境。他哪敢再觉得自己运气坏。

赵逸兴摸出手机查看日历,告诉王安宁:“我女儿还要两天才能回来,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出来玩。人多热闹一点儿。”

王安宁看得出来,他很挂念孩子。她微微一笑,不做评价。

赵逸兴也觉得有些尴尬,解释道:“我现在成了惊弓之鸟。如果到了吃饭的时候我没看见她,我就会胡思乱想。”

“如果邱池还在,你还会这么焦虑吗?”王安宁冲他挑了挑眉毛。她眼神晶莹清亮,看得赵逸兴内心惶恐。

“那样的话,我孩子跟着她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赵逸兴呵呵干笑两声。

王安宁又问:“她现在跟着外公,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你到底在怕什么?”

赵逸兴多希望此时能偶遇同事朋友,搭着他的肩膀邀请他去喝啤酒撸串儿,笑哈哈地帮他解围。可这片山林里游客稀少令他无处躲藏。他抬眼望望树梢,又盯着篝火,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安宁眼看他要把鸡翅烤焦,接过他手中“吱吱”流油的鸡翅,用手指头尖夹着鸡翅两端,“呼呼”吹了几口气,不客气地啃了起来。她耸耸肩膀:“我们都不知道生命有多长,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这才是值得焦虑的地方。”

赵逸兴见王安宁吃得“嗯嗯”点头,又烤了几条茄子给她。

王安宁每接过一串烤肉都先眯着眼睛深深嗅食物散发的香气,再细细咀嚼。

自从邱池离去,赵逸兴没见过吃饭吃得如此投入的人。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告辞,所以决定尽量不要留下遗憾。”王安宁擦擦嘴站起身来,又转脸冲他一笑,“你的遗憾留在了哪里?”

赵逸兴怔怔地盯着篝火,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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