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西游记》的五十三回到五十五回,很有意思,连着三章都是“女劫”“女祸”,五十三回是唐僧他们师徒,搭了艘摆渡小舟,过了条小河,到对岸后三藏和八戒口渴,拿了钵盛水啜饮了,谁想到这条河叫“子母河”,喝了此水,腹中即成了胎气,结了珠胎,顿时三藏和八戒都成了孕妇。这里又一次展现吴承恩在几百年前的奇想,喜剧天赋,如果她们师徒四个的一路西行,是像布雷希特⑳的“史诗剧场”,像走马灯快转,在不同的旅途某处发生奇遇,这一章是将那似乎最严守戒律,虔诚佛法的唐三藏,掉入一少女怀孕的羞耻和无措。一旁配的是孕妇形象非常像生过十几胎胖肚大臀的猪八戒。两种不同的孕妇神韵。弄得喜气腾腾,那些群众演员(这一地带没有男子,女子受孕全靠这子母河),所以不论老少妇女,看着这两男子受孕,一俊一丑,都挤眉弄眼笑得。
这一段真是拿“男子怀孕”开了颠倒诡奇的玩笑,三藏闻言,大惊失色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八戒扭腰撒胯地哼道:“爷爷呀!要生孩子,我们却是男身,那里开得产门?如何脱得出来?”行者笑道:“古人云:‘瓜熟自落。’若到那个时节,一定从胁下裂个窟窿,钻出来也。”
他们简直像一个脱口相声,或像“吉本新喜剧”那样的喜剧团体,玩这个哏玩得不亦乐乎。当然这种调戏小菜无须大动干戈,也太丢人无须美猴王筋斗云飞去天庭讨救兵,就近就有个“解阳山”,山中有一个“破儿洞”,洞里有一眼“落胎泉”。须得那泉里水吃一口,自然解了胎气。然那泉被一妖道占着,算是《西游记》里少数悟空不需搬救兵,两三下将之打爆的弱咖,也就解掉师父和师弟的胎气。
五十四回则是女人国,这位女王自出娘胎没见过一个真男子,像花痴强逼三藏和她结亲,将江山让与他。唐三藏自然是像个花姑娘千不肯万不肯,这时他的徒弟们又出现“吉本新喜剧”团员们作弄男一的恶搞,悟空一脸正直,教师父假意去和女王成亲,等她让大臣在通关文牒用了印,送别宴时他们再耍婊用本事将师父劫走。这连续两章回,都有一种“喜剧的非道德默契”,剧中人像中了魔,失去感性和道德正义,完全是一种情境喜剧的嬉闹。女人国的女王那对唐僧真是柔情婉转,百般纵让,朝中女官们也良善和平。这若非在一本第一男主角是必须禁欲守童贞的取经故事,这个女人国的女王,真是行旅中疲惫的男子的梦中旖旎恋人啊。他们这四个男子竟用此等烂招,骗了人家。
到五十五回,唐僧被琵琶精劫去,那才是回到《西游记》主旋律的凶恶残酷,真正的狠角色,前两章的惫懒嬉耍,拿“无男之女境”开玩笑地舒缓、游乐,这才收了嘻哈,美猴王上阵,凭真本事抡棒劈打,还吃了亏,头上被螫了个倒马毒桩,这回老孙上天庭请下的打手昴日星官,是整本《西游记》里收妖画面最美的:“那昴日星官立于山坡之上,现出本相,原来是一只双冠子大公鸡,昂起头来,约有六七尺高,对着妖怪叫了一声。那怪即时就现了本相,原来是个琵琶来大小的一个蝎子精。这星官再叫一声,那怪浑身酥软,死在坡前。”
这三章回啊,从子母河师徒受孕;到女人国三藏假意洞房;到被这安洁莉娜·裘莉㉑般的女蝎子抢押进山洞,软玉温香,春意无边,简直就是要强奸唐僧了。我小时读到这里,又燥热、又遐想羡慕,怎么这次唐三藏遭的灾厄,没那么可怕啊。直到昴日星官变的大公鸡一啼,将个娇艳美人变成死蝎子,那才怅然想起,啊这是《西游记》,不是《游仙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