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晋国家的任何一方虽然和秦国你来我往,多次交手,但都不曾攻占过咸阳城。如果银盘是秦宫之物,属于咸阳城中的宝贝,三晋又怎样从秦宫中得到它的呢?
各朝各代皇室宝物重器流散到外地,有的是因国难,比如国家博物馆新藏虎莹,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城被英国人所得;有的却是由于赠予或交换,比如和氏璧,如果当初秦王如约给赵王15城,玉璧也就归秦王所有了。
秦宫的宝物“长腿”跑到外地的情况非常多。1999年湖南常德地区考古发掘了一座二椁二棺的楚人墓,根据铜印章可知墓主是“噩大夫”。“噩”与“鄂”相通,是封邑地名,“大夫”为官职。陪葬品包括一件扣器漆盒,金属扣边上有针刻铭文。内容是“十七年太后詹事丞某、工师某、工季”。铭文和口、底部位的纹饰属典型的秦宫漆器特点[1]。
和银盘一样,漆盒文字内容包括了纪年和制作者、所有者。“詹事”是秦国专为太后、王后、太子诸宫设置的机构,负责宫内事务。战国晚期在位时间超过17年的秦王有惠文王、昭襄王和秦王嬴政三位。太后头衔自昭襄王的母亲宣太后开始,之前没有,排除惠文王;嬴政时期的太后,祖母有华阳太后和夏太后,母亲有赵太后,十七年(公元前230年),华阳太后去世了,不可能再为她制作用品。一连串排除之后,宣太后、夏太后、赵太后都可能是漆盒的主人。
因为楚人不曾攻占咸阳,就不可能以战争手段获得秦宫的珍品,漆盒能“跑”到湖北,首先应该考虑赠予方式。无独有偶,长沙有这样一件漆卮,器铭写着“廿九年,大(太)后詹事丞向,右工帀(师)象,工大人台”。廿九年是秦昭襄王廿九年(公元前278年),太后所指也是宣太后[2]。宣太后是楚国人,入秦以后跟娘家人总还有一定的联系。她在掌握政权、秦楚关系良好的年代,以自己宫内的器物赠予母家和楚国友人,实属正常的人情往来。
秦昭襄王时期和三晋地区的外交局面一直就是打打和和,大战频发伴随和平会谈。文献记载寥寥数字太过简略,细枝末节无从得知。秦昭襄王三十三年魏冉攻打魏国,掠夺银盘入秦宫是一种可能;三十三年之后本为秦宫之用的银盘作为示好的礼物,以赠予的方式辗转到三晋的可能性也还是不能排除。
通过一则故事我们似乎能嗅到一点和战争硝烟不一样的气息。
秦昭襄王三十六年(公元前271年),昭襄王派使臣王稽出访魏国并挖到一位能人——范雎。范雎和昭襄王见面后促膝长谈,对双方感兴趣的国际问题交换了看法并商讨了如何落实远交近攻的政策[3]。
昭襄王说:“寡人早就想亲近魏国了,可是魏国翻云覆雨变化无常,我无法同它亲近,这可如何是好?”范雎来自魏国,对魏国的国风和魏王的秉性知根知底,他给昭襄王出主意:“先说好话、送重币来拉拢;不行的话就割让土地收买;再不行寻找机会发兵攻打。”这路数如孙子兵法所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完全是一个套路。
此番对话之后昭襄王到底拿了多少重币,史书没有再提,不过肯定已达极限却没有奏效,最终不得已还是采取了孙子兵法中的下下策攻城。使五大夫绾伐魏,攻取怀邑;后二岁又占领了邢丘。
秦昭襄王时期,秦魏王室之间频繁联姻。昭襄王的嫡母、父王的王后是魏女;昭襄王的前任,哥哥武王的王后也是魏女。秦晋之好早在秦国居雍城期间已经很多。秦穆公娶晋国公主,又将5个女儿嫁到晋国,尤其是女儿怀嬴先后嫁给叔侄关系的两任晋国公子。秦穆公也因此成为晋怀公姬圉的前老丈人、晋文公重耳的姐夫兼老丈人。韩、赵、魏三分晋国实际上还是老班底。
总之,这套银盘“长腿”跑到了西汉齐国临淄,之前某一阶段一定曾属于过秦宫,在今天陕西咸阳之地出现过。不论是战争掠夺还是示好赠予,“三十三年”所指昭襄王的可能性最大,这又跟宣太后有关系了。
这个女人简直是一匹桀骜不羁的烈马。太后称谓始见于她;太后专权也自她始;太后滥情又无情尤她最甚。她把持朝政数十载营造了大秦的盛世,政治功绩堪比武则天。
宣太后之前,秦国曾有母后协政的先例。公元前386年秦惠公病死,两岁幼子出公即位,母后垂帘听政,重用宦官与外戚,“群贤不说自匿,百姓郁怨非上”,很快母子双双命丧,献公嬴师隰取而代之。宣太后胆大,不顾前车之鉴。
宣太后确实胆大。在与韩国使臣尚靳的一场交谈中,竟然以宫闱内的黄段子打比喻[4]。忽略其中不雅,宣太后指名道姓和尚靳两人单聊,宾主双方畅所欲言,毫无避讳,应该是旧识,而且交情不浅。政治家之间的友谊是两国睦邻关系的缩影,正如会谈之前韩使对秦王所强调,秦韩两国一衣带水,唇亡齿寒,睦邻邦交历史悠久。
在考古发掘中经常会遇到这种出现异地文化风格的器物。很多时候若只简单、直接地想到是战争掠夺,思路相对狭隘。往往还要考虑和平方式,有外交送礼、婚嫁中的媵器、丧葬中的赗赙、贸易交流等多种可能。
[1] 龙朝彬:《湖南常德出土“秦十七年太后”扣器漆盒及相关问题探讨》,《考古与文物》2002年第5期。
[2] 李学勤:《四海寻诊》第7页,清华大学出版社,1998年。
[3] 参见《史记· 范雎蔡泽列传》。昭王曰:“吾欲亲魏久矣,而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对曰:“王卑词、重币以事之;不可,则割地而赂之;不可,因举兵而伐之。”王曰:“寡人敬闻命矣。”乃拜范雎为客卿,谋兵事。卒听范雎谋。
[4] 参见《战国策·韩策二》。楚围雍氏五月。韩令使者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秦师不下殽。韩又令尚靳使秦,谓秦王曰:“韩之于秦也,居为隐蔽,出为雁行。今韩已病矣,秦师不下殽。臣闻之,唇揭者其齿寒,愿大王之熟计之。”宣太后曰:“使者来者众矣,独尚子之言是。”召尚子入。宣太后谓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