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残缺中欣赏美

03 残缺中欣赏美

向申先生解释了关注山东齐王陪葬墓的缘由,我又试探地问道:“你看银盘上刻文是不是读、写的顺序都有点别扭?”

如果先刻好了第三段再刻第一、二段,有点像填空,起笔第一个字得规划好位置,一个字一个字顺序排好,这样才能保证文字疏密得当、斗榫合缝。实践起来有一定难度吧?不如依次续写水到渠成。有没有可能银盘是秦器流传到了三晋地区?

申先生听完,写下两个字:证据。

首先,金银器不是中原文化的典型器物,西北地区利用金银材料时代更早[1]。秦国发家于甘肃地区,金柄铁剑、戎人豪车、金饰件多。

其次,秦始皇的辉煌有循序渐进的积累过程。一座秦始皇陵,数百座的陪葬坑,青铜水禽、铜车马、兵器,逆推证明金属制造技术的基础强。

再者,咸阳城出土过很多类似让我分神的残器座,只是拿不出似银盘般的完整器。

残缺是墓葬和遗址出土物的明显区别。墓葬随葬完整器,葬仪之后深埋地下有可能保持原来的模样,除非受到后世盗掘的破坏。河北宣化辽代张文藻夫妇合葬墓建于1093年,棺木前摆放着一桌祭品,一千多年后依然如故,时间仿佛在关闭墓门的瞬间永久凝固。有趣的是壁画上题留两行字,“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2],感叹了人生无常,落寞之情跃然壁上。

遗址不一样,出土物很多本属当时的废弃物,即使偶有完整也难敌日后自然和人为的损伤。有些材质比如金属可以销熔反复利用,想在咸阳城发掘到秦始皇铸造的十二金人堪比登天[3]。

咸阳城遗址出土器物99%都是残器。电视主持人自嘲“地球不爆炸,我们不放假,宇宙不重启,我们不休息”,考古队也是一样。雨雪天气可以休息,不过是在被窝里多赖一会儿,想起一堆残器需要修复,赶紧穿衣洗漱。师傅们进入整理间都喜欢挑墓葬出土器。残片全,慢慢粘就是了,几天完成一件,就很有成就感。遗址出土的残器不一样,尽管存放石磬残块的整理间配有空调,大家依然是能绕过就绕过,这种拼图太难完成了。

断臂维纳斯美轮美奂,考古出土残器也一样,不一定需要画蛇添足来补全。1982年发掘的第7号窖藏还有6件同样精美的器座,虽然都是残器,表面锈迹斑斑,但通过线图表现出来的龙、凤和云朵,蜿蜒勾连,细节清晰,尤其是一个窖藏中出土一“群”,足见秦宫用器精致、豪华,错金银线条一笔一画的动势凝聚了金属制造业水平、物质财富程度、审美趣味等等诸多内容。

使用金银等贵重的金属材料装饰龙凤和云朵,总之还是有权有钱人的特例,不具备普遍性。这个时期、这个地区,普通人使用的器具又有哪些金银材质的使用和工艺呢?

错金银蟠龙凤纹铜器座和蟠龙凤纹铜管[4](绘图:狄明)

塔儿坡墓地出土带钩[5](绘图:狄明)

这个时期普通人最常用带钩来连接腰带两端。满堂之坐,带钩各异,秦墓出土精致带钩的例子顺手拈来。塔儿坡墓地是咸阳城附属的一处大型平民墓地[6],总计出土180件带钩,按照工艺可以分为包金错金银类、错金银类、错银类、普通类。长不过一拃,粗不过一支笔杆的弧形钩面上密集分布复杂繁缛的纹饰,亮出了秦国工匠的真本事。

由于自然环境的原因,陕西地区很少能发掘出完整的秦国漆器,只有错金银金属扣边。扣边是漆器底、口等部位的箍,2017年我在咸阳城一座战国晚期贵族墓葬中见过实物。

考古学文化断代和王朝更迭不同步。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这一天是新纪年,老百姓仍然继续使用制作于民国时期的碗。西汉长安城周边发掘的西汉早期墓葬如果没有非常确凿的证据,时代推断还是笼统为秦末至汉初更妥当些。即使墓主下葬时已经属于西汉王朝,器物制作也许是秦朝。

枣园汉墓铜扣边1

1997年北郊枣园南岭西汉墓出土了9组扣边,铜胎错金银纹饰和咸阳发掘秦墓无二致。有的以涡纹为主饰配以变形云纹,呈二方连续式排列;有的圆口沿总高3.5厘米,却有4个台面,每面布置嵌金银纹饰。口沿一周纹饰为三角形涡纹,一金一银上下交错构成一组长方形图案,二方连续式排列共11组22个单体。斜面上部错金宽带一周,其下为金银交错的菱格纹亦呈同样数量的二方连续纹。纹饰繁而不乱,构思巧妙,表现出精湛的制作工艺[7][8]。

在咸阳城找残器,又看到介绍秦始皇陵附近出土鎏金铜凤凰的短文。鎏金铜凤凰通座高9厘米,凤凰展翅翘尾,尾冠相接站立在半球形座上,凤羽纹饰清晰可辨,在羽毛间及半球形座上有许多小孔,可能原来嵌有宝石[9]。

宣太后漆盒及文字(常德市博物馆藏)

[1] 江楠:《中国早期金银器的考古学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5年。

[2] 郑绍宗:《河北宣化辽张文藻壁画墓发掘简报》,《文物》1996年第9期。

[3] 《史记·秦始皇本纪》: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

[4] 引自《秦都咸阳考古报告》图一六〇,1-3;图一七六。

[5] 引自《塔儿坡秦墓》图一一一、一一二。

[6] 咸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塔儿坡秦墓》第143页,三秦出版社,1998年。

[7] 引自《西安北郊枣园南岭西汉墓发掘简报》图三一。

[8]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北郊枣园南岭西汉墓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2017年第6期。

[9] 赵康民:《陕西临潼博物馆新征集的青铜器》,《文物》198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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