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讨论的是人生的智与不智。在书中,我们研讨了三条心理学原则,也检讨了一个现状,为人父母者以及教育工作者出于一片好心,却实施了违背前述三原则的教育方式,年轻人如何会被培养成失败的一代。下面这个表格,通过对比本书开篇所引的三则箴言和三大谬误,概括了整本书的框架。
心理学原则
智慧
谬误
年轻人是反脆弱的
为孩子铺好路,不如让孩子学会走好路
凡是伤害,只会让你更脆弱
我们都可能陷入情感推理和确证偏误
最大的敌人莫过于你自己的想法,一不留神,它就会对你形成暴击。然而,一旦掌控自己的思想,那它就能成为你最大的助力,即便你的父母也不可比
永远相信你的感觉
我们都可能进行二元对立和部落主义的思考
善与恶的分界线,存于每个人的心间
生活是好人和恶人之间的战斗
在本书第一篇中,我们阐释了这三条心理学原则,并检讨了近来许多大学的政策和做法,在它们的鼓动下,当代大学生正在拒绝智慧,反而成为谬论的信徒。在第二篇中,我们记录下发生在大学里的那些事,年轻的学生成为上述三大谬论的拥建,与此同时,大学校园也出现了新的变动,包括师生立场多元性的降低、校方领导软弱无力,年轻学生的危机感却日益加重(部分是因为政治极化和来自校外的挑衅在不断升级),我们的大学到底怎么了?在第三篇中,我们追根溯源,结论表明,对正在发生的情况无从简单作答。我们必须着眼于六种彼此间相互作用的趋势:政治极化的加剧;青少年抑郁和焦虑的蔓延;中产阶级及以上家庭在育儿问题上愈发焦虑,把孩子保护起来,采用精心栽培型的教育方式;互联网世代的孩子们普遍被剥夺了自由玩耍的机会,也因此无法获得童年冒险的经验;大学的官僚机构不断膨胀,同时以不断升格的保护态度来介入学生事务;追求正义的热情持续高涨,再加上在所有领域内争取“结果平等”的声音日益强大。在第四篇中,我们基于这三条心理学原则给出建议,以期对育儿、基础教育和大学都能有所裨益。
在本书中,我们讨论了一些令人担忧的趋势,尤其是在第6章和第7章,我们分别讨论了美国日益加剧的政治极化与青少年抑郁、焦虑和自杀的蔓延。这些问题都很严重,有些难免触目惊心,不仅如此,我们至今看不到任何迹象,可以表明上述趋势在下一个十年中能得到逆转,哪怕一个都没有。然而,认知心理学家史蒂文•平克的观点鼓舞并且说服了我们。在《当下的启蒙》这本书中,平克教授指出’长远来看,大多数情况都是越变越好,明天会更好,并且是迅速的、全球一道的。平克告诉读者,在面对未来时,人们总是会将问题放大,从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这里面存在着许多心理原因。比方说,我们在这本书中所讨论的一些问题,不就是我们在序言中所说的“进步所带来的问题”吗?当我们在安全、舒适和宽容等领域内获得进步后,我们的期望值也就随之更上一层楼了。因此,进步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是我们适应了得到改善的条件后,却日用而不自知罢了。
确实,我们不能陷入悲观的自我循环,我们必须行动起来,寻找相反的证据以及反向的方式,评估我们当下所处的状况。这里有一剂良药,专解悲观主义的毒——在科学作家马特•里德利出版于2010年的《理性的乐观派》中,我们第一次读到这句话,它令人过目不忘:
总有些人告诉我们,社会已经走到了一个转折点,我们已经见到了全盛的好日子——我们无法确证他们是错的。但我们的前人也都是这么说的,而且他们也总是有理有据・••…如果说,当我们回首来时路,所见到的只有进步而不及其余,但在展望未来时,面前却除了堕落而别无他物,这到底有什么道理可言呢?760
上面这些话写于1830年,它的作者是托马斯•巴宾顿•麦考利,一位英国历史学家、下议院议员。想当年,英国的全盛日还在前头等着呢。
无论是平克,还是里德利,某种程度上,他们都将自己的乐观建立在一个简单的观察之上:问题变得越严重,激励也就会越强大,促使大众、公司和政府去寻找创造性的解决方案,暂且不论驱动力究竟是来自个人信念、市场力量,还是政治压力。
事态将如何变化,明天会怎样?现在,让我们借助某些已经可见到的“萌芽”,草描出一个可能的未来图景。就在今天,在本书即将交稿于出版社的2018年5月,这些要反转过来的趋势正在破土而出。
1.社交媒体。社交媒体是导致当下难题的主犯,无论是全社会心理疾病的暴发,还是政治极化的加剧,社交媒体都难逃干系。但也要看到,在持续两年的丑闻、公愤以及呼吁政治监管之后,大公司终于有所反应了;至少,它们开始调整算法,就某些身份进行验证,并且采取措施以减少网络骚扰。在剑桥数据分析公司(Cambridge Analytica)的丑闻被曝光之后,政府很有可能会施加更多的压力。家长、学校和
学生也会做出反应,逐步转向更好的应对之法,这就好比面对着被垃圾食品和香烟环绕的世界,我们的生活方式已经做出了调整并能更好地适应,虽然并不是完美的。
转机:目前,“脸书”761和推特都已聘请社会心理学家,向全社会发出呼吁,探索它们的平台要怎样去改变,才能“助益公众的健康,扩大开放性,并提升公共对话的文明程度”。762我们希望,在接下来的几年能见证一些实质性的变化,社交媒体目前诸多的恶果,如加剧极化、诱发抑郁,以及便利骚扰,都能得到有效的控制。常识媒体(Common Sense Media)和人文科技中心(Center for Humane Technology)(该中心由“脸书”和谷歌的早期员工所联合创建)已经结成合作伙伴关系,它们正在同技术产业携手,设法减轻电子设备使用的负面作用,尤其是对儿童的可能伤害。它们共同发起一场运动,名为“技术的真相”(The Truth About Tech),使学生、家长和老师认识到各种科技产品对健康的影响,并意图实现行业改革,使科技产品对用户来说能更健康。763
2.自由玩耍和自由。终于,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危机抓住了全社会的眼球。越来越多的家长和教育工作者开始意识到,过犹不及,过度保护反而是在伤害孩子。同时,20世纪70、80年代的犯罪浪潮,也已离我们远去,印象越来越模糊,在这种条件下,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家长与时俱进,努力尝试着放养,让他们的孩子到户外去,在没有成人监督的情况下,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转机:2018年3月,犹他州通过了“自由放养教育”法案,该法得到了州内两党的一致支持,犹他州也因此成为美国首个在法律上允许放养教育的州。764如我们在第8章中所言,在美国很多地方,家长放手让孩子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独自外出,目前是要冒着被刑事起诉的风险的。犹他州的这部立法则确认了孩子们的权利,孩子们有权享有一些无人看管的时光,也确认了做家长的权利,家长可以放孩子去自由玩耍,而不会因此受到惩罚。设想如果越来越多的州都通过了此类法律,那么家长和学校也就更有意愿去尝试新的政策和做法,给孩子更多的自主权,让他们学会对自己负责。
3.更通达的身份政治。自2016年起,新右翼和白人民族主义在美国抬头,随之出现的是,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撰文论述,在一个多种族的社会里,动辄拿出种族身份来说事,反而会以种种方式导致糟糕的结果。我们愈发可以看清,在左右两翼都有操纵身份话语的极端分子,他们互相依存,抓住对方最粗野的举动,围绕着共同的敌人来把本方团结起来。这种身份政治的过程也并非美国所特有,在朱莉娅•艾伯纳的新书《狂暴之怒:伊斯兰主义者与极右翼的恶性循环》中,我们也能见到同样的机制。艾伯纳是奥地利人,现居于伦敦,是供职于战略对话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为了写作此书,她在田野调查中历尽艰辛,无论是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的成员,还是极右翼组织如英国防御联盟(English Defense League)的成员,她都以诚相待。在某次接受采访时,艾伯纳这样概括自己的结论:
我们所能看到的现状就是,在极右翼这一边,他们把伊斯兰教的极端分子描述成整个穆斯林共同体的代表,而在伊斯兰教极端分子那一边,则把极右翼说成是整个西方世界的代表。随着极端分子鼓动起更多的群众,让他们偏离政治谱系的中间,这些观点就将成为主流,而这一切的结果就是,文明冲突的叙事将变成一个自我应验的预言。765
转机:越来越多的作家,尽管背景各异,都在发出同一个声音,呼吁反思身份政治。土耳其裔的美国政治学家第默尔.库兰,766华裔的美国法学教授蔡美儿,767同性恋作家、活动家乔纳森•劳奇,768在此仅列举这几位,他们已经敲响了警钟,揭示出极右翼和极左翼的身份政治如何相互激荡,它们彼此以对方为敌人,实则是用仇恨来养肥了自己。这些作者都在求索新路,以避免走上这种极化的进程,并且转向一种发现共同人性的视野;一般来说,他们最终所得出的,虽然表述各异,但都没脱离我们在本书中讨论过的社会心理学基本原则。在盛赞蔡美儿教授的新书《政治部族:群体本能与国家命运》时,劳奇就有如下评论:
心理学的研究表明,通过团队合作,可以制衡并克服部落主义:在平等的基础上,让个体加入到某些项目中,为了某一共同的任务而付出。结果表明,参与此类项目,有了共同的任务,就可以减弱部落主义。换言之,通过自觉的努力,人类可以打破部落的回路,也确实有很多人正在这么做。“只看有线电视新闻,或者沉浸在社交媒体中,你永远不可能知道,”蔡美儿写道,“但在全美各地,到处都有迹象表明,人们正在想方设法,跨越分歧,突破他们所在的政治部落的束缚。”769
4.大学应将追求真理当作一个过程。说起学术文化的强度,芝加哥大学长期以来都是一个异类。(芝大曾自豪地宣称“这里是玩乐的坟场”,且以此为其非官方的校训。770)当安全主义席卷美国许多顶尖大学时,芝加哥大学却诣然不动。再想一想,近年来关于表达自由最精彩的声明,就出自芝加哥大学教授的手笔,这也并非完全巧合(见本书附录2)。
转机:许多大学正在采纳《芝加哥声明》,开始抵制安全主义的蔓延。如果大学发现,这种立场可以使其重新卓越起来,使它们在各种排名和榜单上提升位置,那么就会有更多的大学加入这一行列。
综上所述,我们预测,接下来的几年里,事态将有所改善。也许就在某一时刻,变化会突然到来。从私下的交谈中,我们至少可以探知,大多数的大学校长都反对安全主义的文化。他们明明知道,安全主义既害了学生,也破坏了大学校园内的自由探索,但他们同时也发现,要公开批评安全主义,在政治上就是自讨苦吃。通过我们与年轻学生的沟通,我们也确信,大多数高中生和大学生都是鄙视揭发文化的,要是有得选,他们宁可在一所没有这种文化的学校里读书和生活。大多数年轻学生并不脆弱,他们不是“雪花”,也不会因面对某些观点而心生恐惧。如是说,假如有几所大学率先摸索,发展出一种不同的学术文化——以种种方法去营造新的学院环境和风气,让来自每个身份群体的学生都能感受到包容,而不必采用制造区分的方式,虽然这在许多校园里似乎都导致了事与愿违的恶果——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我们认为,市场力量可以去解决。这些学校的申请和入学人数将会激增,校友捐款也会大幅增加。再往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学,它们在学业上让学生做好准备,去竞争这些大学的录取名额;同时,还有越来越多的家长,培养自家的孩子,去申请这些大学。久而久之,这就意味着更少的考试和备考,保护也不再过犹不及,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自由玩耍、更多的独立。从城镇到学区,居民全体也将自行组织起来,支持并鼓励自由放养的教育方式。他们之所以这么做,首先考虑的并不是让学生顺利进入大学,而是要扭转在青少年中间蔓延的抑郁、焦虑、自残和自杀的趋势。心理健康的恶化深深地伤害了我们的孩子。在全国各地,人们都愈发清醒地认识到,安全主义充满了危险,它正在打压着我们孩子的发育成长。
美国最早的大学诞生于英属北美殖民地期间,有些学校之创建,起初是为了培养神职人员。但随着美国发展出一种独特的、以实用为导向的文化,大学的目的也为之一变—创设大学,是为了培养年轻人的技能和美德,若非如此,便不足以实现一个自治的公民社会。1750年,当本杰明.富兰克林创办后来的宾夕法尼亚大学时,他在给塞缪尔•约翰逊的信中这样写道:
对公众福祉来说,重中之重莫过于培养和教化青年的智慧和美德。在我看来,人的智慧和美德,才是一个国家力量的源泉:其势能远远超过任何财富或武器,因为一旦为无知和邪恶所控制,金钱和武力往往只会带来毁灭,而无法保障一个民族的安全。771
本书讨论的是教育和人生智慧。如果我们能慎思明辨,更好地教育下一代,那么他们将变得更加坚强、更为富有、更有德性,也包括——活得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