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莎依然坐在酒廊的落地窗前,历经无眠的一夜,她的脸上写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她软软地靠在暗红色的沙发扶手边,忧伤地看向窗外被初升太阳染红的城市。
黎志田换上了另外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从洗手间缓步走出。他看起来精神饱满,坐在黎莎身旁,眼神中写满了关切。
黎莎看着他,轻轻唤了句:“爸。”
黎志田温和地将她抱进怀里:“嗯。”
黎莎把头埋到了黎志田的怀里,声音细小:“都结束了吗?”
“都结束了。”黎志田摸着女儿的头,他当然知道女儿问的是什么。
黎莎轻轻地“嗯”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许久,她抬头看向窗外,眼里蒙着一层薄雾:“爸,我想回美国。”
黎志田沉默片刻,朝女儿点点头:“也好。等孩子生了,我陪你一起去。”他捏紧了女儿的手,鼓励似的说,“去花钱,去找合适的男人,你的人生还很长,去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情。”
黎莎看向父亲:“爸,再答应我一件事。”
她抚摸着自己的隆起的肚子,眼神里充满恳求和哀伤。
这天午后,黎志田带着女儿走进金江郊外的一间寺庙。僧人们身着庄重的袈裟在殿堂等候。手持法器的主持看到黎志田二人,双方各自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住持轻车熟路地发问:“亡灵姓名?”
黎莎看了一眼黎志田,然后对住持说:“何大伟。”
从婚礼到葬礼,这是David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姓名。
住持点点头,转头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仪式开始的信号,是一声深沉而悠长的钟声。坐在绣着莲花的蒲团上,他用低沉的声音念诵经文以及David的名字。祭台上一盏长明孤灯闪烁。黎莎看着那盏长明灯的幽幽光芒,闭上眼睛,口中跟着默诵。
黎志田也低着头合上了双眼。
黎莎突然哽咽出声:“David不老实,其实我早就知道,和他睡的那个女的,叫王萌,是他的前任。还有他去见那些外人的事……”
黎志田睁开眼看着她,满脸写着心疼:“行了,别说了。”
黎莎继续说着:“只是我一直忍着,为了爸,为了我答应你的,我一定要幸福的承诺,也为了孩子。”她抬起头,伸手抹掉脸上的一柱泪水。她一直都知道得太多,所以她一直都并不幸福。
但此刻,黎莎抬起头,露出一种黎志田从没见过的笑容:“也好,现在终于解脱了……”
又一声钟鸣传来,超度仪式已经完成,众僧同念咒语“阿弥陀佛”。住持转身面对黎志田和黎莎说道:“施主,人死不能复生,他已去往极乐世界。二位节哀顺变。”
黎莎点点头,她走进寺庙后面一座院子里透气。小院里有小桥流水,假山池塘,环境很优美。住持则带着黎志田进入偏厅。偏厅里,住持从幕布后面拿出一本小册子,恭恭敬敬打开给黎志田过目。
黎志田一页一页扫过去,这明显是个账本,秀气的字体记录的都是各界人士给寺庙奉上的功德金,有日期、姓名和具体金额。他满意地翻看账本,其中大部分钱都会在不久后流通到百丽集团的口袋里。每个季度,他都要来寺庙烧香、敬佛,“种下善缘”。
黎志田走出偏厅,在院子里找到黎莎,她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有劳住持,我想再请一尊金佛。”父女二人离开前,黎志田对住持说道。
如阳光普照,住持脸上绽出了一抹没有情绪的笑容。
傍晚,郑刚再次来到江边散步。
平静的江面在暮色下映射出天空和火烧般的晚霞。他面目和蔼,不时和熟面孔打着招呼。
郑刚走到花园,他看到画画的小女孩已经把郑刚画进了画里。现在,她正在画江对面的楼群。郑刚在小女孩身边蹲下:“等到这画画完了,能送给爷爷吗?”
小女孩正儿八经地拒绝:“不能,这是我要拿去区里比赛的。”
郑刚“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小女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笔:“爷爷,您说,我能得奖吗?”
郑刚想了想:“如果比赛的时候,你还看到爷爷在这儿跑步,你就能得一等奖。”
小女孩有些惊喜:“真的吗?”
郑刚有些悲哀地补充:“如果你看不到爷爷,你就什么奖也得不到。”
女孩不解地看着他,但郑刚只是亲切地拍了拍她的头,走到栏杆边,面对浩大江流。他掏出手机,拨出电话,脸上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电话那边是黎志田:“没想到我还能活下来吧。”
沉默。
片刻,郑刚突然笑了,并不是棋子David死亡后的痛心,相反,是一种畅快地、歇斯底里的笑意。
郑刚“啧”了一声,语气有点惋惜:“可惜了,他也算是半个好女婿。”
电话对面的黎志田愣住了。
2过了约20秒,黎志田才开口:“什么意思?”
郑刚以一种嘲弄的口吻说:“你确定打算刺杀你的,是你女婿?”
“他是你的人。”黎志田的声音阴沉。
“理由呢?因为他跟苏见明接触,跟高进接触?他是接触了,那只是因为他太怕了,他太怕你收拾他了。
这些接触,就像他去查你系统里破绽一样。对这个小孩来说,他想不到这么严重。”郑刚戏谑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严肃沉稳,“可你想过没有,他敢去刺杀你吗?他现在条件足够上位吗?”
黎志田沉默地思考。
“办这件事的,外部、内部,人多着呢。但你的女婿,他只是个吓破胆的小孩儿。”
黎志田痛苦地慢慢闭上眼睛。
郑刚叹了口气:“老黎,你现在是惊弓之鸟,已经失去判断力了,你要小心。”
黎志田咬着牙,脸上是愤怒的红光:“老郑,你非要鱼死网破?”
郑刚的语气变得有些沉痛:“要鱼死网破的不是我,是你。”
“你想怎么样?”黎志田问。
“我说过,把高进请回来。”郑刚说。
黎志田提高声音:“你已经离职了,高进还有什么用?”
郑刚:“离职,只是上面调查组进驻调查我的第一步,我不想完蛋。”
黎志田:“和高进签合同,我也会完蛋!”
郑刚:“那没办法,总要有一个人冒险。”
黎志田不语。
郑刚:“莎莎快生了吧?”
“别动她——”黎志田面容扭曲。
“别急眼,我不会轻易动她,只是给你个警示。”郑刚淡淡地说。
说完,郑刚挂断电话。
他在想,电话那边的黎志田,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黎志田正坐在自己的套间里。
他重重搁下手机,闭上眼。脸上展现出一丝疲倦,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黎志田起身走到对面套间,看着正在做检查的女儿。
全套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已经搬进酒店套房,两位医生和三名护士在屋内忙碌工作着。
他坐到女儿身边,看着她苍白的面孔。黎莎抬头看着父亲:“爸,你的脸色不好。”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摇摇头。
黎莎她还是担忧地看着父亲。黎志田握住女儿的手:“莎莎,David的事……”
他想道歉,但被女儿打断。
黎莎挤出一个淡然的微笑,摇摇头:“都过去了。谁让我是黎志田的女儿呢。”
黎志田也笑了笑,接着,他侧过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在黎莎身边,黎志田神奇地平复下来,又重新恢复野心和勇气。
还有女儿,还有孙子,我不能停。黎志田想。
黎志田需要下一步棋。
想到这里,黎志田微微笑起来。所幸,他还有牌。
3刑科所的大办公桌上,一摞照片混乱地叠着。
李惠琳点着了烟。
照片上是David,或者说是“David的尸体”。血肉模糊的尸块,没有头,只有残肢,零零散散地散落在了河滩上。他断掉的右手上,戒指、腕表都被取走了,只有印痕证明着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苏见明看着这些照片,痛苦地自语:“他说对了……”
李惠琳看着苏见明沮丧的样子,想安慰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继续和孙鹤阳交流:“尸体发现的那片没有监控?”
孙鹤阳摇了摇头,那里是老城区的城郊,是城市建设所忽略的地方:“自首的三个人,文支分开在审,口供、大排档监控以及证人证词都能对上。”
“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吧。”苏见明说。
苏见明的手轻微颤抖着。
李惠琳叹了口气:“暂时也没有别的答案。”
苏见明摇了摇头,似乎是要把思绪从脑海里面甩出去,他走了出去。
得知David死讯的那天夜里,苏见明又做了个梦。梦里的David满脸猩红,鲜血还不断地从口鼻中直往外冒。他伸出手向苏见明求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苏见明焦急地想要拉住他,却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David被一个黑影拖入漆黑的沼泽。
David被淹没了,逐渐只剩一颗血肉模糊的头。他的嘴张着,仿佛仍在绝望地呼喊。苏见明的手里突然出现一把枪,他朝着黑影扣下扳机,火光中,黑影倒地,而David已经彻底埋入沼泽,消失不见。苏见明狂奔过去,发现黑影竟然是郑刚。
黑暗中,苏见明惊醒,汗湿透了被角和枕巾。
这一次,苏见明卧室的门框下没有站人,何秀丽不在。也没有拖鞋声,只有客厅传来机械的钟表嘀嗒声。
他定了定神,坐直身体让血流通畅些,等待晕眩散去。他光着脚下床,轻轻地走到郑刚与何秀丽的卧室门口。郑刚正轻微地打着鼾。
苏见明定定站着。
他刚刚向郑刚举枪了,虽然是在梦里。
4苏见明来到了市政府,秘书程斌迎了上来,轻车熟路地带他上了楼。他敲了敲门,打开了副市长办公室的门。郑刚看到苏见明,打发走了面前来汇报工作的几个人。程斌把门轻轻地带上,很快,房间里就剩下了父子二人。
苏见明在沙发上坐下,他的头垂得很低,仿佛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郑刚把门关上,在苏见明对面坐下。
苏见明抬起头,从包里掏出一摞照片码在茶几上,这是David死亡现场的照片。
苏见明低声道:“这个人,是因为我死的。”
郑刚偏着头仔细地看着照片,脸上很平静。
“刘明利就罢了,他本来就是个罪犯。可是……”苏见明叹了口气,嗓音有些沙哑,他指着照片,眼眶泛红,“可是,他只是个吓坏了的花花公子,如果我不利用他,他可能不会——他还没有看到自己孩子的出生!”
郑刚摇了摇头,似乎对苏见明很失望:“哪里来的如果。我以为,你或许真的长大了。我以为——”
郑刚看着痛苦的儿子,语气缓和了些:“你以为他只是个花花公子?不,他是黎志田的女婿!二十年以后,他就是今天的黎志田。本质上,他和刘明利还有孔三顺一样,他死有余辜。”说到最后,他用手重重地点着桌上的照片,每一声都如重锤一般,敲在苏见明的心上。
苏见明震惊地抬起头,看着父亲的双眼。但郑刚的双眼坚定不移地看着他,他知道,父亲说的是肺腑之言。
他压抑着激动:“黎志田的女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你的炮灰和棋子?”
郑刚摇了摇头,面色冷漠:“一个人的死,要最大化利用。”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你了解你的敌人吗?
你是在和一个当年身上只有50块钱,从码头用一根扁担,最终创建了一个小型帝国的人斗争。他的触角遍布金江,甚至延伸到更上层。他这些年已经擦干净了屁股,销毁了所有的罪证,正准备上岸,把庞大的集团和巨大的财富洗得干干净净,再传给下一代。”
郑刚转身看着苏见明:“你只看见他死了个女婿,另外那些在他发迹路上莫名消失的人,他们,难道就该被遗忘吗?”
苏见明愣了一会儿,提高了声音:“黎志田当然该死,可我们——”
郑刚也激动地提高了音量:“你以为警察就应该是书本上写的那种好人吗?那种好人能跟张子君、徐鹏达这样的人斗吗?好人斗不过他们!”
苏见明感受到他的心脏正剧烈跳动着。他的父亲揭开了真实世界幕布的一角,但自己还完全没有做好接受它的准备。
“给你讲个故事吧。”郑刚自己喝了一口茶,平复心情,接着娓娓道来,“二十年前,我接到一起任务,和同事去沙子湾一带抓嫖娼。走到最后一间,我敲开门,那个嫖客,我却不能抓。”
苏见明露出疑惑的眼神。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你懂吗?”郑刚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那嫖客不是别人,他是我当年的直属领导,我要抓我的直属领导吗?”他有些无力地靠向沙发靠背,“我可以抓了他,就让基层公安系统少一个作风有问题的派出所所长。”
苏见明看着他。
郑刚接着说:“我同事在路边等我,我回去的时候跟他说:‘这一带啥子问题都没有。’”
苏见明:“后来呢?”
郑刚看着窗外,语气缥缈:“后来在那个所长的帮助下,我连升两级,一年半后,所长退休,我成了那片的所长。上任第一天,我展开了清扫行动,一周之内,沙子湾这个金江著名黄窝的所有洗浴中心、洗头房、歌厅的色情服务和地下暗娼窝点被清扫一空。”
郑刚看着他:“所以你告诉我,我当时放过所长,是对还是错?”
苏见明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刚接着说:“还没完。半年后,我默许了许汉达,对,就是去年非法集资被判无期的许汉达,在我的地盘上开了两家带色情服务的歌厅,我又错了是不是?不,四个月后,我用歌厅里得到的情报,连锅端了金江市海洛因百分之七十的销售网络,抓了270多人。我是错还是对?”
苏见明长长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郑刚道:“我要告诉你的并不是要包庇罪人,而是——只有当你成为局内人,你才能做事情,我和黎志田就是这样,我们互相帮助了三十年。”
苏见明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这些往事听得他口干舌燥。
苏见明:“这些事,用得着留他三十年?”
“如果你想不明白,只能说明你不适合走仕途。”郑刚起身,走到窗旁,语气惆怅,“身在金江官场,没有谁能和百丽集团撇得一清二白,不只是我。”
“现在,时机成熟了。”郑刚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我要他把至少大半的财富交出来。”
“交出来?给谁?”苏见明抬起眼睛,眼神里充满着对父亲的不信任。
郑刚摇了摇头,并不明说:“给另一些人。”
“好人?”
“无所谓好人还是坏人,罪犯中也有好人,警察里也有坏人,吸毒贩毒的警察我抓了也不少。”郑刚眼神里充满了惆怅,似乎看到了那些被腐蚀的警察,看到了他们被逮捕时的颓丧与哀伤,“但我刚才说的这些人,能够让有利于金江的势力继续维持这个城市的平衡和运转。”
苏见明看着父亲的背影,问道:“是你吗?”
“我会受益,但不是我。”郑刚的眼神带着一丝忧国忧民的情绪,“这关系到政治,你还不明白。”
苏见明并不认同父亲的说法:“你凭什么判断,哪个势力对金江更好?”
郑刚转过身来,掷地有声地说出自己的道理:“凭我获得的37次嘉奖,凭老百姓的口碑,凭金江在同级城市中最少的发案率。”
苏见明看着郑刚,他觉得自己终于看清了父亲。抛开所有职位、所有标签,父亲强大又虚弱、正义又邪恶、伟大又卑微。他,和自己一样,是一个人。
郑刚走过来,收拢照片,推到苏见明面前:“你自己决定吧,要么回去做你的好人,要么——做一个能打败黎志田的人。”
沉默。郑刚当苏见明默认了,挥挥手叫他出去。
“爸——”苏见明没有动,突然很郑重地喊了一声。
这个孤儿,想起昨晚那个向郑刚开枪的梦。
郑刚疑惑地看着他。
苏见明侧开目光,一字一顿地问出了埋藏在心里最大的疑惑:“要是……打败黎志田的时候,也会牵连到你呢……”
郑刚听到这句话,没有生气,竟然笑了。
“你长大了,没人能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你该自己决定。”
郑刚父子对谈的同时,黎志田的黑色奔驰已经行驶到市委大院里。这次没有司机,是刘锋开着车,黎志田坐在副驾驶上。
对于这场战役,黎志田已经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个决定,令苏见明没有什么决定的空间了。
毕竟他同David一样,也是一颗棋子,一枚最小的卒。David死在了河道,而苏见明踉踉跄跄地过了河。比David幸运的是,他还活着。比David不幸的是,苏见明还得向前走,没法回头。
5何秀丽一个人在家,正跟保姆张姐交代晚饭:“昨天不是说了,晚上吃排骨饭。”
张姐苦着脸:“哎哟,何老师,排骨来不及化冻了,化冻要一小时哦。咱们还是吃臊子面吧。”
何秀丽皱眉:“谁说非要一小时,微波炉里转一转,20分钟就够!”
张姐表示反对:“何老师哦,微波炉有辐射,不能拿来化冻,对身体不好。”
“你别管,吃死我负责!”何秀丽觉得心神不宁,微怒地吼她。吼出来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也许真的是到了更年期,她近来总是因小事发怒。此时恰好敲门声响起,二人平复心情,张姐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黎志田。他笑着和张姐打了声招呼,手里还拿着几袋子水果。何秀丽看着黎志田,脸色沉了下来。虽然穿着朴素的家居服,但她瞬间切换到了市长夫人的状态,与刚才絮絮叨叨的时候判若两人,她不容置疑地吩咐保姆:“张姐,去超市买两斤肉馅。”
张姐懂事地点点头,接过黎志田手中的水果放进厨房,随即出了门。
黎志田站在门口,微笑亲切:“大姐,很久没见了,我想和你聊聊。”何秀丽冷冷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微微点点头,准许他进门。
客厅里,黎志田与何秀丽对面而坐。两杯茶在茶几上冒着热气。不管所来何人,只要到了家里,就是客人,礼仪不能少。这是何秀丽对自己的标准。
黎志田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态度十分诚恳:“姐,当年要不是你家老爷子的关系,老郑走不到今天,他现在很强硬,很不理智……其实,论政治眼光,姐你比老郑强多了。”
何秀丽不语,把茶杯往他的方向推推。
何秀丽平静地说:“嗯,所以呢?”
黎志田:“一个,是希望老爷子的资源不要介入,免得最后无法收场;另一个,是想请你劝劝老郑……”
何秀丽:“你是来求和的。”
黎志田诚恳地说:“是,不要两败俱伤。姐,我不想再折腾,只想安安稳稳地养老。”
他看着何秀丽,似乎有点委屈。此时,他已经把自己的脆弱完全展现在何秀丽面前。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示弱过了。
何秀丽笑一下,端起茶杯慢慢喝一口,放下杯子。
何秀丽:“你没听说,但凡当老婆的,都不好惹?”
黎志田皱着眉头。
何秀丽轻轻叹息一声,慢慢地说:“她们一般是两种人:一种是在老公背后默默谋划盘算,隐形地支撑老公几十年;另一种是老公在外面自个儿摸爬滚打,她们已经忍受了几十年不被搭理的日子。”
黎志田看着她。
何秀丽:“所以,不管她们是哪一种人,能够来威胁她们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说不定,她们比男人还坚强。”
黎志田:“所以?”
何秀丽站起来,脸上还带着微笑。
何秀丽:“所以,你给我滚出我的家!”
黎志田愣住。
何秀丽:“再送你四个字,‘士农工商’,明白吗?”
黎志田想一想,点点头:“明白,士为首,商为末。”
何秀丽点点头:“明白就好。”
黎志田站起来,走了两步,迟疑。
黎志田:“姐,你知道我一直对你很尊重。今天这事,你别怪我,就当我没来过。”
何秀丽冷着脸。
黎志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
黎志田:“这本来不算什么,也没什么用,是我偶然拍到的,留给你吧。”
何秀丽拿起照片,画面不算清晰,但还是可以看出郑刚和晓薇在地铁上的身影,她轻轻抓着郑刚的手。这一定是个温柔可人,能崇拜仰视郑刚的小女子。
不像她。
何秀丽拿着照片,手微微颤抖着,她在极力克制她的面部表情。
看着她的表情,黎志田遗憾地笑了笑,接着转身向外走去。
何秀丽:“等等。”
黎志田站住。
何秀丽:“什么时候拍的?”
黎志田:“几周前。”
何秀丽久久地看着照片。
何秀丽:“这个女人,哪儿的?”
黎志田:“在江北银行工作。”他表现得很谦逊,没有一丝傲慢的意味。
何秀丽久久地看着照片,半晌不语。黎志田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
最终,何秀丽一字一句地说:“让她消失。”
黎志田不语,看着她。
何秀丽:“能做到吗?”
黎志田点头。
何秀丽点点头,道:“你走吧。”
黎志田嘴上说:“好的。”但脚下并没有动。
何秀丽的视线从手里的照片转向黎志田,明白他在等自己的表态。
何秀丽深深地叹了口气:“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太好。”
黎志田点点头,一瞬间,他已经获得了夫人系统的立场。他真诚地说:“姐,我不是恭维,我是真心觉得,您比老郑思路清楚,谢谢。”
他转身离开。
黎志田从楼栋里出来,脚下的步伐都感觉有力了一些。他上了自己的S600,坐在后座上,停顿了片刻。
他默默地望着天边的火烧云。
他对前座的刘锋说:“去市局。”
刘锋没有问为什么,对司机点点头,车辆启动了。
苏见明在暮色中开着车。他的面前是无休无止的红色尾灯。他不耐烦地接起已经聒噪地响了一会儿的手机,对面传来李惠琳紧张的声音:“有人要自首。”
苏见明取了一颗口香糖:“自首?谁?”
李惠琳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继续讲着:“他现在就在局里,说只跟你谈。”
苏见明嘴里嚼着口香糖,继续追问:“谁啊?”
可李惠琳还是自顾自地说着:“你现在在哪儿?他让你快回来。”
苏见明急了,嘀了一声喇叭:“谁?”
李惠琳看着对面的人。
在她的对面,是神色平静的黎志田。
6公安局的大楼一片安静。
所有警员被新上任的局长刘波下了命令,对于黎志田的到来,不问,不提。
10分钟。苏见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市局,他飞奔进入审讯室,喘着粗气坐下来。
门外,李惠琳和孙鹤阳等几个警员神色紧张,透过审讯室的巨大玻璃镜往里面窥探着。不远处,刘波和文辉坐在监视器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
审讯室内,黎志田和苏见明对面而坐。一盏刺眼的聚光灯直射审讯对象的脸庞,任何微小的细节在这强光下都无所遁形。
黎志田指指聚光灯:“把那个关了。”
苏见明摇了摇头:“不能关,这是纪律。”
黎志田微笑:“我还没有开始自首,它现在不用打开。”
苏见明看着他,没有动,脑海中计算着黎志田的来意。
黎志田换了个姿势,把腿伸了出来,做出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要么关了,要么我现在就走。”
二人对视片刻,苏见明起身,关了聚光灯:“说吧。”
黎志田指指墙角的摄像机:“还有那个也关了。”
苏见明没有动,看看玻璃镜。
玻璃窗这边,文辉看看刘波,后者没有说话,看着玻璃镜后苏见明的反应。
苏见明站起来,对刘波他们的方向点点头,然后,走过去,关掉了摄像机。
玻璃这边,现在只能看见审讯室,但听不到那边说话的内容。
文辉站起来,想说什么,被刘波制止了。
他们默默地观察着苏见明和黎志田的行动。
玻璃这边,黎志田稳稳地靠在椅背上:“拿出你的手机,给你爸拨电话。”
苏见明一愣,他没想到黎志田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黎志田看他不动,很有把握地继续指挥着:“打给这个号码。”
接着,黎志田报出一串电话号码。
苏见明看着他,最终还是拿出手机拨出,两声振铃后,对面接起了电话。
苏见明:“爸,黎志田在局里,要跟你说话。”
黎志田伸出手要过电话,贴在自己的耳边,停顿一下,开口:“老郑,我现在在公安局审讯室,我随时可以自首。”
郑刚那边保持着沉默。
黎志田:“你要两败俱伤,可以。我当然会受伤,不过你可能会比我伤得更重。”
郑刚终于开口:“说说,你手里有什么?”
黎志田:“你应该知道,多了去了。但既然这是个恐怖均衡,我们只能一件一件地往外掏。”
郑刚不语。
黎志田:“我掏一件,你掏一件,对吧。”
郑刚在电话那头说:“那你今天打算掏什么?”
黎志田似乎回忆起了过去:“老郑啊,我是个穷出身,我的本能是,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
苏见明一直紧紧地盯着黎志田,竖起耳朵听着。他不太能懂黎志田话里的意思,也听不到电话里郑刚的声音。
“龙翔广场挖出来的,不是一具普通的尸体,对吧?”黎志田的话很慢,似乎生怕对方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今天我要自首的,跟这件事有关。”
苏见明睁大了眼睛,心中同时有激动和不安。
激动是因为苏见明的方向是对的,龙翔广场墙体里的那具尸体与黎志田有关,是能将黎志田送进监狱的关键点。
不安是因为自己的直觉:既然黎志田敢兴师动众地来自首,说明他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后招,显然调查将会非常艰难。更重要的是,面前正在发生的通话,说明这件事又与郑刚有关了。
苏见明盯着黎志田的表情,同时思考着电话那边郑刚的反应。
电话那头很安静,有轻微的呼吸声。
许久,郑刚给黎志田说出几个字:“你赢了。”
黎志田露出微笑,他把电话重新递回给苏见明。
苏见明狐疑地接过电话,对电话中的郑刚说:“是我。”
郑刚开口命令他:“听着,你现在把手上的调查停下,从长计议。”
苏见明别过头,尽量不让所有人听到、看到自己的话。他低声问:“又一个交易正在进行,对吗?”
郑刚很坦然:“是的。”在一阵感觉很漫长的沉默后,他继续冷声道:“跟敌人打仗,谈判才是常态。按我说的做。”
苏见明干脆地拒绝了他:“不行。”
黎志田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苏见明的背影。
郑刚认真地说:“听着,你如果还是我的儿子,还把我当父亲,就按我说的做,我不会害你。这背后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你要继续查,会害了很多人,包括你我,也包括局里和市里很多人。”
苏见明迟疑。
郑刚:“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好好想一想。”
郑刚挂断了电话。
黎志田看到苏见明怔怔地看着已经挂断的手机,笑着站了起来,径直往外走去。苏见明看到他要走,愤怒地站起身来,挡在他面前。
黎志田停下脚步,一脸无辜:“苏警官,请问我被羁押了吗?”
苏见明停顿一下:“没有。”他侧过身,给黎志田让开一条不大的通道。黎志田什么话也没说,礼貌地绕过他,大步离去。只留下脸色苍白的苏见明,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走廊里一片哗然,刘波、文辉、李慧琳、孙鹤阳,还有审讯科的几个警察都看着这边,他们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苏见明打了一通电话,接着黎志田便大步离开了。此时,刘波的手机响起,他走到一边接通。
文辉不可置信地看着黎志田的背影,走到苏见明面前:“你们说了什么?”
苏见明艰难地隐瞒了真相:“什么也没说。”
文辉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你给谁打了电话?”
“我不知道。”苏见明还是不能回答。
文辉再也忍不住了,提高音量:“苏见明!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扣留你,以干扰调查对你质询。”
“行了。”一个声音制止了文辉。
众人回头,是刘波。
刘波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苏见明看着曾经的刘叔,如今的刘局,眼中满是无助和无奈。
刘波似乎对审讯室内的情况毫无兴趣,只是宣布:“我宣布,从现在起,专案二组暂停。”
苏见明不敢置信地看着刘波,语气悲愤:“为什么?”
刘波摇了摇头:“你这个状态,已经不适合继续查案了。你们二组的任务,也已经结束了。今天的事,我不追究你,但从明天开始,你们小组恢复之前的日常工作。”
苏见明看着刘波,突然冷笑起来:“你,也是他们的一员吗?”
刘波有些不明所以:“他们?什么他们?”
“做交易的那些人,局内人?”他看着刘波的脸,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你肯定也是他们那些聪明人中的一员。”
“听着,”刘波正色道,“苏见明,你再接着胡闹,我立刻开除你的公职。”
和刘波严肃的目光对视了很久,苏见明凄凉地点了点头,缓缓地穿过人群。众人不明所以,都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别看了,这么闲吗?”刘波对众人低吼。
众人一怔,随即散开。
刘波回到他的局长办公室。局长这个位子还没坐热,风波又起。他站在窗前,拿出手机拨通:“我是刘波。”
接着,他隔着电话频频点头:“是的……我知道……还没有……好的。”
随即,刘波挂断了电话。他看着窗外,那神态和郑刚别无二致。
此时,苏见明已经走到殉职警察纪念碑前,他看着这座写满了烈士名字的碑,心里是各种说不清的思绪。
他走出大门,面前是一条通达的大路,但他站在市局门口,却仿佛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该往哪儿走。他的身后似有狂风巨浪催赶着他,而他只能随风飘荡。
苏见明整理思绪,总结形势:就在刚刚,郑刚和黎志田在他面前完成了一次交易,看起来,城市的两座巨塔,又一次达到了平衡。他能再往前走,打破这种——,黎志田怎么说的?恐怖平衡吗?
苏见明定定神,做了决定。
他要往前走,走这一条可能有去无回的路。
龙翔广场里的那具尸体,那具黎志田拿来说事的尸体,那具郑刚不让往下查的尸体。
7华灯初上。
苏见明推着一辆崭新的电瓶车,呆呆地站在小吃店门口。麻团看到了他,高兴地跑了过来,热情地打着招呼:“苏呆子,有阵子没来了,站着干吗,吃饭?”
苏见明郑重其事地把电瓶车钥匙递给麻团:“送给你,你现在有辆电瓶车了。”
麻团的视线在电瓶车和手里的钥匙之间来回移动,吃惊地张大了嘴。
他摸摸苏见明的额头:“苏呆子,你真傻了?”
苏见明无所谓地絮叨着:“你留着也行,退回去,钱也是你的,都行。”
麻团不敢置信地问着:“这真是我的了?”
苏见明点点头,他伸手摸了摸麻团的头:“告诉我,你是真的想要一辆电瓶车吗?”
麻团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电瓶车,仿佛在抚摸一尊神像。最终,他仿佛跨越了某种心理防线一般,艰难地跨坐了上去,他回头看向苏见明:“走。”
麻团骑着电瓶车,苏见明在后座上坐着。他们行驶在江城的夜风中,月光在江面上碎碎地飘荡着。苏见明觉得很放松,自从爆炸案发生以来,他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放松是什么时候了。
电瓶车在大桥下一个汽修店停了下来,他们从车上下来,麻团朝汽修店里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
苏见明看到,这是不大不小的一方天地。灯光照在散落的汽车零件上。一辆旧车被架在工作台上,引擎像颗暴露的心脏。高压气管的嘶嘶声、机械的嘎吱声以及各种工具的叮咚声有规律地响着,狂躁地配合着店里播放的电子音乐,锤打着人的耳膜。
片刻,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跑了出来。虽然个子不大,但他的眼神已经完全摆脱了稚气,似有若无地反射出对外界的质疑。
麻团看着他笑了笑,对苏见明解释:“这是我哥,我们从福利院被收养到了两个家。我有了电瓶车,就可以每天放学来找我哥,路上只要半小时就够。”
麻团的哥哥跑过来,麻团推着车迎了上去。苏见明靠着路灯,看着不远处的二人兴奋地围着车摸索着,像是寻到一件宝贝。
苏见明悄悄离开了,他觉得自己不该打扰这对兄弟。
晚上9点,苏见明回到办公室。推开门,却发现李惠琳和孙鹤阳都没走。但他没理会二人,甚至没打招呼,只是走进房间,坐在椅子上,对着黑屏的电脑发呆。
孙鹤阳在门口探头探脑,表情失落:“没带炸鸡回来?”
苏见明没理他,只是沉默地坐着。突然,他像决定了什么似的坐直身体。李惠琳和孙鹤阳也被他带得立刻坐直。李惠琳小声问道:“怎么说?”
苏见明语气坚决:“干活,必须搞清楚,时间已经不多了。”
闻言,孙鹤阳有些迟疑:“上面都让咱们停了,干什么活?”
“你就说干不干吧!”苏见明突然咬着牙一拍桌子,吓了孙鹤阳一跳,他求助似的看向李惠琳。
李惠琳语气决绝:“我干。”
苏见明从李惠琳那里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接着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孙鹤阳。
孙鹤阳撇了撇嘴:“干什么活?现在还有什么活儿可干?”他指着桌上的一台台电脑:“所有外部连接都中断了,我们连查个信息都成问题。刘局都快撕破脸啦!”
苏见明打开抽屉,拿出龙翔广场尸骨案的资料:“是我太蠢了,我一直没重视这个案子。”看到二人疑惑的眼神,他叹了口气,转身操作起了电脑,“对他们来说,这个案子只是一桩陈年旧案,就此搁置消失,这具尸体将彻底被遗忘。”
听到这儿,李惠琳不由发问:“他们?谁,黎志田,你爸?”
苏见明头也没回:“不止,还有刘波、文辉、局里的那些人,那些盯着金江这块蛋糕的人。”
李惠琳和孙鹤阳已经听不太懂。
“怎么做?”李惠琳问。
他盯着电脑屏幕:“我们要让她活过来。”
孙鹤阳不由得张大了嘴:“活过来?”
苏见明笑了,那是一种孙鹤阳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充满着自信的笑容:“你们忘了自己在哪个部门?连你们老师我,是怎么当上你们的头儿都没搞明白?”
李惠琳突然想到:“头骨复原。”
苏见明点点头。
李惠琳为他连上投影,很快,三维的头骨模型在大屏幕上显现出来:“让我们好好和这位受害者认识认识。”
苏见明继续操作,只见三维旋转的头骨被一点点添上肌肉、神经、皮肤。
看着他娴熟地操作着电脑,孙鹤阳的眼睛越睁越大。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苏见明亲自出手。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苏见明是靠郑刚当上这个副所长的。他喃喃道:“我靠。”他不是为这项技术的结果惊叹,而是为苏见明惊叹。
最终,一个栩栩如生的女人头像出现在墙上。
投影幕布上是一个女人,看起来年龄三十多岁,面部轮廓立体,眉毛细长,看得出来,是个大美人。头像继续旋转着,不断地改换各种造型要素,头发长短颜色、眼镜、化妆与否、耳朵形状等。
“挺炫的,然后呢?这有什么用?”孙鹤阳叹了口气,“我们对比了那么多失踪人口,也没有匹配的,这不还是查不出她的身份吗?”
“送报失踪的人口没有匹配的,”苏见明摇了摇头,“我们就查一下那段时间的非正常死亡人口,比对一下。”
“哪段时间?”李慧琳问。
苏见明:“龙翔广场墙体修建的那段时间,2009年7月到9月。”
孙鹤阳得意扬扬地说:“我也查了,2008年7月到9月,本市所有非正常死亡名单。”
看到苏见明盯着他,他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个名单之前我也留意过。可名单上的人都有尸体的下落……”
苏见明摇摇头,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孙鹤阳有点心虚:“我真查了,没问题。”
他开始翻找自己桌上的文件。
苏见明指着墙上的头像:“根据这个,再对比一下。”
“为什么?”李惠琳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比对这份名单。
苏见明看着他们:“因为有人换了尸体。”
孙鹤阳:“换尸体?”
苏见明:“你们别忘了,黎志田曾经承包经营金江第二殡仪馆很长时间。”
其他二人惊讶地对视,他们开始意识到,这个案件或许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得多。
一天后,苏见明三人有了结果。
次日大早,苏见明和孙鹤阳出去核查这个结果。
李惠琳的房子装修完毕,一直等着她去验收。苏见明大方地给她放了假。
“这是个持久战。”他对她说。
孙鹤阳在警车里等着,车子停在招商银行正对面的街沿。
招商银行的大厅内,午后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照射进来,苏见明进门扫视着大堂。
大堂经理热情地朝苏见明走来:“您是存款还是——”
苏见明摇了摇头:“都不是,我找这个人。”
苏见明给他看看手中字条上的名字。
经理惊讶地顿了顿:“您……公事还是私事?”
苏见明从兜里掏出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晃。经理有些惊讶,他转头看向一个柜台。在那个柜台背后,温和干练的晓薇,正在帮客户存款。阳光照在她的面孔上,像朵安静地开在喧嚣世界边缘的花儿。
苏见明怔怔地望着晓薇,不仅因为她容貌秀美,更因为她和自己头骨复原出来的女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他缓缓地向晓薇走去。
晓薇抬起眼,也看到了苏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