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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赵南栋〔3〕赵庆云

〔3〕赵庆云

一九八四年九月十二日,上午9:00

上午6:30记录:

血压100/70mmHg,心跳78/min,input置1720c.c.;output逻:1340c.c.oDopamin投与减最。理学检査显示,肺部罗音有改进迹象。

呼唤反应增强,动脉血中气气及二气化碳分压有正常化趋向。

7:20,发现病人脸色转白,极少量血色分泌物发现于眼角及嘴角……

赵庆云睁开了眼睛,看见一室温蔼的亮光。他看见了妻子宋蓉萱,坐在病床对面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她看起来像是早年他们在上海读书,两人初识的模样。短短的、干净的,黑亮的头发,一张花瓣似地光细的,少女的脸,淡花的唐衣,黑色的长裙,白色的袜,黑色的布鞋。在日本侵华战争和中国抗日战争连天的烽烟里,这痩小、年轻的女子,在上海的南京路上,列在抗议示威队伍前卫的宋蓉萱,被巡捕房抓去,提起公诉,却被一个爱国的法官当庭开释。自己就是和当时还这么年轻的蓉萱结婚的吗?赵庆云惊异地想着。他看着她热心而专注地读着,料想那必定是一本历史之书。在台北那一家中学教书的时候,蓉萱她就具体地感觉到甫告光复的台湾,中国历史教材严重缺乏。那时候,赵庆云建议她就开明书店的几本着名的中学生历史参考教材,为台湾的学生重新编写一本。

“不。我们得从台湾史写起。”那时候的宋蓉萱这样说,“认识中国,先认识台湾和中国的历史关系……”

“到底还是你那时的想法正确。”

看着她专心地读着一本看起来十分陈旧的,深蓝封皮的书,赵庆云独白似地这样对她说。宋蓉萱似乎在一边读书,一边

沉思着。

“我正在看你在福建三元监狱写的日记本……”

“啊,不。那本日记本,在还没有到台湾的时候,我们为细故争吵,被你烧掉了。”赵庆云笑着说。

“你说,太阳出来了。号子里的人都趁着放风的时间抓虱子,捏杀臭虫,晒干衣被。”

“对了。还有济癣虫,那却是你抓不到的。痒啊……”赵庆云说。“我从号子里的外役听说,你在女号子里,从帮助别人,得到生活的力量……”

“最有趣的一段,是说有一个从建瓯迢遥地赶来的女人,为了在号子里巳经断了气的男人,号啕大哭,引起你的悲悯。”宋蓉萱说,抬起头来。“第二天的日记上,你记着说,那男人昨天深夜还了魂,这建瓯的女人,转悲哀为悍泼,硬逼着他那濒死的男人把地契、财产,全交出来。”

“你那时那么的小,怎么我就娶了你呢?”他爱惜地望着宋蓉萱,这样说。

“你这样写:沿途一路递解而身无分文的人;身穿单衣,在隆冬的号子里颤抖着的人,噙着眼泪互相叮咛的人……”宋蓉萱读着手上的书,这么说,“新来了一个难友,铐着一副脚镣。铁链碰撞的声音,不时打动着我的心……你这样写着。”

“可是,蓉萱,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一件事。”赵庆云深锁着眉宇说,“你找到了党,人了党吗?否则,为什么……”

“你说:号子里每有变动,你总是心绪不宁着数日。”宋蓉萱幽然地说,“苦难的中国。你写着:昨夜有人因虐疾死。死前惨呼,声凝寒夜。”

“否则,为什么判决下来,你竟是死刑!”赵庆云激动地说,“我一人独生,却又无法照料孩子们。”

“孩子们。啊,我的小芭乐呢?”她说着,怆然地望着明亮的病室的窗外,“三元监狱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从昨天起,竟是一晴如洗了。我好想福州的老家啊,老赵……”

“我知道你准不会说的,问了也是白问。这是你们的纪律,是不是?”赵庆云叹着气说,“在福建的三元监狱,我曾跟一个中学的音乐老师学作曲,却老是没学会。在台北青岛东路军监里,我跟张锡命学。他是留日的音乐学生,日本大阪音乐专门学校的高材生……”

现在赵庆云看见张锡命对着病房的门口指挥着0那时候,押房里的人们用日本腔的英语称他为CondnctOT。他穿着白色的,旧了的香港衫,瘦高的个子,闭着眼睛挥用着指挥棒子,仿佛真有一个大交响乐团就在他的眼前似的。他一定又是在指挥着德米崔•D•肖斯塔科维奇的降C大调第三号交响曲MayDay……赵庆云想着,因为从张锡命温柔的,深怕吵了别人的安静似的指挥手势中,赵庆云终竟听见了竖笛流水似的独奏,仿佛一片晨嗛下的田园,旋转流泻而来,开始了《劳动节》交响曲的导引部份。

对于赵庆云来说,张锡命是个最有耐性的音乐教师。他曾经为赵庆云在福建三元的,满是虱子号子间里写成一首小诗

“狱雀”,谱过曲子。那是一首调皮而揶揄的小曲子,描写号子檐下的麻雀,看见人们竟而在大好的春天里,局促在樊笼之中,而大为嗔奇。在跟Conductor同房的两个月中,赵庆云知道了出身台南佳里地主之家的张锡命,原是单纯地想到日本学习音乐的,不意在日本成了抗日革命的青年。他奔向辽阔的东北,寻找抗日战争中祖国的乐音。在杭州的一家音乐专科学校,他进一步认识了新俄第一个天才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沉缅日深,无法自拔。

“这时候,竖笛双重奏就逐渐寂静了。整个曲趣,于是就开始起变化了,”张锡命一边闭目挥动着以竹筷权充的指挥棒,一边喃喃地解说,“弦乐器在这时像是苏醒一般地,像是喜悦地呼唤,徐徐地响起……”

赵庆云简直听见小号的朗敞刚毅的声音了,像是在满天彤旌下、工人欢畅地歌唱,列队行进。他感到了音乐这至为精微博大的艺术表现形式,是那样直接地探人人们心灵,而引起最深的战栗。

“Conductor,你曾说,你要写一个交响曲《三千里祖国》,”赵庆云说,“描写自己在寻找民族认同过程中觉醒、抗争、寻访、幻灭、再起,以及在胜利的历史足音前的赴死……”

“听!听这一段!”张锡命喃喃地说,“这英雄式的宣叙调……”

他忘我地挥舞着用拇指和食指捏拿着的指挥棒,看来激越、热烈而且孤单。那时候,赵庆云还清晰地记得,每天一早,张 

锡命就把衣服穿整齐,在押房肃静地等待催命的点呼;对被叫走的人无言地、敬谨地用双手握别,然后在自己的铺位上沉默地闭目枯坐。中饭以后,他才开始在他的笔记本上默写德米崔•D-肖斯塔科维奇的某一个交响曲的片段,然后或坐、或立地开始指挥……

“Conductor,”赵庆说。

张锡命没有说话。他专注、无我地挥划着指挥棒。一场暴风,一场海啸;一场千仞高山的崩颓;一场万骑厮杀的沙场……在他时而若猛浪、时而若震怒的指挥中轰然而来,使整个押房都肃穆地沉浸在英雄的、澎湃的交响之中。

那时候,每天看着那一大早换好衣服,等待着死亡的点名,而一到下午,又能全心投注在肖斯塔科维奇的张锡命,为自己未必死而又未必不死的,悬而不决的命运所苦的赵庆云,有一天,虽难以开口,毕竟这样问了张锡命:

“这样天天在死亡的隙缝中生活,如何不苦呢?”

Conductor沉默了。“以我的案情,我自份必死。”他说,“我等待的,只是死的时间。你等着的,是他人对你的生或死的决定,自然比我焦虑。”他以比起赵庆云远为年轻的手,轻轻地拍着赵庆云的肩膀,“不必为自己的焦虑感到羞耻的。”Conductor温和地说。赵庆云流泪了。两天以后的早上,张锡命被叫走了。他无言地把他还没有开的两罐炼乳,略为羞涩地推到赵庆云的眼前。而因为早已穿好了衣服,张锡命第一个走出了押房。

“杉大事id……。”他用日语向同房的朋友道别,“请保重。” 

现在,赵庆云忽而看见了林添福和蔡宗义两个睽违了三十多年的老难友,默默地在病室的地板上下着象棋。对于蔡宗义,赵庆云有一份尊敬和感激。他没想到三十四年之后,他竟而又见着了老蔡。他惊喜地说:

“是老蔡吗?许久不见了。”

蔡宗义仿佛没有应答,又仿佛像过去那样愉悦而又亲切地应答了。但他却一直没有改变坐在地板上沉思着与林添福对弈的,雕刻或者化石一般的姿态。那一年六月,朝鲜战争爆发了。消息传到押房里来,几乎在每个押房里,都在讨论着这巨大地变化着的历史和局势。那时候,赵庆云就曾提出这看法.•美国介入台湾海峡,介人台湾军事,美国为了安抚台民,为了美国毕竟是一个“崇尚民主的国家”,可能迫使减少、甚至停止对政治犯的严厉处决。张锡命和林添福,似乎以不同的理由,基本上可以算是支持了赵庆云的看法。然而,蔡宗义却在这个问题上显现了同囚数月以来素所未见的悲观。

“第七舰队如果真的已在海峡巡弋,我想,历史已经暂时改变了它的轨道了”’蔡宗义有些忧悒地,这样说。

那时候,在青岛东路军监幽暗的押房里,蔡宗义和林添福也正坐在押房的地板上对弈。他们下了两盘棋之后,把剩下的半盘棋废在纸棋盘上,开始了对于局势的讨论。

“因为战后日本的革新翼指导层,没有看准美国占领的反革命性格,欢快地把美国当成日本的民主解放者,”蔡宗义沉缓地说,“日本左翼,把日本战后的民主化与和平化改革的动力, 

完全寄托在美国占领当局,而不是放在日本的勤劳民众……”

在那个时候,押房里的人都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一连十数天来,老蔡仿佛竟日落在困悒的沉思之中,对于同房难友提出的,有关朝鲜战争态势的看法,始终不曾表示过意见。“让我再想一想。”他总是优悃、却仍然和蔼地这样说。

“结果,从去年开始,”蔡宗义说,“麦师总部在日本各部门掀起了措手不及的肃清,日本的工会和社共双方,都遭到严重的打击……”

当时赵庆云是不服的。他在战后的重庆和福州,都认识过几个美军人员。他的印象是,美国同情中国的改革……

“在那个时候,老蔡呀,我没说话。但我想这一次,也许只有这一次,你错了,老蔡。”赵庆云躺在病床上,无声地这样对着一尊石像似地对弈着的蔡宗义这样说,“可是,你的哲学性的思辩性格;你那令我这个外省人知识分子也讶异的、知识上的渊博,使我在当时没有向你的朝鲜战争分析,加以质疑。”

蔡宗义和林添福,依然不动如山地,以同样的姿势,俯视着地板上的棋局。啊,这难道不是对弈了将近四十年的棋局吗?赵庆云在恍惚择异地想着,这两个公认在当时的押房里头脑最好的人,从军监的日子开始,就和历史对弈了四十年呢。赵庆云想着。

在凝视中,赵庆云忽然看见棋盘上的棋子,竟而在自动地厮杀着。

“哦,你们是用意志产生的动力,在下着棋的吧。”赵庆云赞佩地说善弈者,有洞烛机先的识力。老蔡,你毕竟看对了。可是我得一直要到十年后才看清楚,那一切的屠杀和监禁,都和战后四十年间享尽了自由、民主的美名的美国,有深切关系……”

这时候,赵庆云忽而听见林添福促狭而豪放的笑声。包管是个性诙谐、乐天的林添福,在棋盘上占了便宜的缘故吧。他记得林添福是个出身麻豆的年轻的医生。他和散居在其他各押房里的,清一色外省人的,张白哲那一案的人们一样,以他们在拷问中的不屈;以他们在押房生活中的优秀风格,以他们赴死时的尊严和勇气,安慰和鼓舞了许许多多在押房中苦闷、怀疑、挣扎着的台湾籍年轻的党人。有一次,经过数日长谈之后,一个台中来的年轻人,泪眼模糊地对林添福说:

“谢谢。”年轻人说,“一旦又找着了中国,死而无憾。”“混蛋!”林添福佯为生气地,用日本话说,“你以为,我是个神父吗?”

押房的人全都笑了。赵庆云叹息了。对了,林添福啊,即使在那以死亡和恐怖为日常的环境中,总也是每天一定要让别人至少笑一次才能甘心的人。也正是以这诙谐促狭,使他这留日的医生,没有成为“望之俨然”的“先生”,而成为深受麻豆地方群众拥戴的领袖。在押房里,林添福总是有想不完的点子开玩笑。赵庆云记得最淸楚的一次,是他在押房里扮刽子手,别人当被决犯。林添福站在那儿,严肃认真地模拟举枪瞄准,却像个照相师似地说:

“靠左一点,再靠左……不,请再往右一点……”他正经八百地说好。很好。现在,肩部要放松。把头稍微抬髙些。好……现在,笑,对了,笑呀,像一个英雄……碰!”

啊!林添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赵庆云想着,即使在生命已到了倒数着日子的时期,他也一直活生生地保持着那不可思议的爽朗。一九五〇年十二月,一个湿冷的清晨,林添福和蔡宗义都被叫了出去。赵庆云再也忘不掉两人的不可置信的从容。

“君(力、!妇LA、々。”林添福穿好了衣服,用日本话惋惜似地对蔡宗义说,“你也走,真可惜啊!”

蔡宗义亲切地笑着拍他的肩膀,仿佛在说,又来了,你的玩笑……

走出押房的林添福,露着牙,跟凝重地从角木栏栅向被叫出去的人们注目惜别致敬的,各个押房里的人,用朗悦的声音说:“杉一V、、行来I)笮!”他说嗨,我走啰!”他们一干被叫出去的在口号声中被带走了。忽然间,人们再次听见林添福那仿佛无限惊喜的喊声:

“妇一V'月妒出笮!”他叫着说,“哇!有月亮呢!”

几十年来,幸存下来的人们,还时常在押房里讨论,一个迎接死刑的人,看见了月亮,犹能那样的喜悦,到底不是痴人,便是大智。”赵庆云对林添福说。

这一般过程,虽然是后来懂得日语的同房难友,红着眼眶,为赵庆云解释才知道的,但赵庆云却一样地大受震动。这样朗澈地赴死的一代,会只是那冷淡、长寿的历史里的,一个微末的

波澜吗?

“不!”那时候,赵庆云常常在沉思中这样地怒吼过。

“将军!”蔡宗义的声音。

“噢!”林添福像是被谁狠揍了一拳似地呻吟着,“噢——哟!啧,啧!”

“回不回手?”是老蔡含笑挑衅的声音。

“不!”^

“棋谱,只是个规律吧,真正下起来,棋局的变化,就太多样了。”蔡宗义忽然说历史也一样吧。”

“别讲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话吧,”林添福说,“我把炮火拉开了。哼!该你!”

“哦。”林添福沉吟着说。

“将军。”蔡宗义平静地说。

“噢!”是林添福悲痛而又不甘心的呻吟声。

“三十多年前,我并没有能力预想到,今天的台湾。”蔡宗义忽然沉缓地说,“历史的时间,与个人的时间的差距,老赵,你应该有很具体的实感吧。”

“民族内部互相仇视,国家分断,四十年了。”林添福朗声说,“羞耻啊……”

“每回有人被叫出去,我在押房里唱过:安息吧,亲爱的同志,别再为祖国担忧……我们走的时候,老赵,你们也这样唱,”蔡宗义无限缅怀地说,“快四十年了。整整一个世代的我们,为之生,为之死的中国,还是这么令人深深地担忧……”

病房里忽然沉默起来了。赵庆云感觉到四卜年的历史的烟云,在整个房病里回绕着,像高山上的云海,像北漠呼晡的朔风……

“超越了恐怖和怒恨,歌唱着人的解放、幸福的光明之梦,度过了最凶残的拷问,逼向死亡的,我辈一代的人间原点,”蔡宗义独白似地说着,而后忽然激愤地、战栗地啸吼起来:“燃烧起来哟,在台湾、在全中国、在全世界,高高地烧起来哟!”

“嘘——!!”张锡命说。他一身都是淋漓的汗。汗水湿透了他的头发和衬衫。“安静!《劳动节》交响曲最后的终场合唱声部,就要开始了!”

赵庆云听见管弦乐部分,在轰隆的打击乐背景下,以高亢、激动的齐声宣叙中结束。中板合唱声部于是展开了o女高音、女低音,男高音和男低音浑厚宽宏的合唱声,从地平线;从天际,带着大赞颂、大宣说、大希望和大喜悦;从宇宙洪荒;从旷野和森林;从高山和平原;从黄金的收获;从遮天蔽日的旗峡,蜂涌奔流、鹰飞虎跃而来。张锡命的脸上是涔涔的汗水,热泪满眶。赵庆云在病床上哽咽不能成声。宋蓉萱、蔡宗义和林添福都在病房会客沙发上,僵直地坐着,失神、震诧地凝望着用指挥棒挥甩出去一波又一波江河海洋似的合唱声部的蔡宗义,热泪挂在他们冰冷了三十多年的脸颊上。

恍惚之际,赵庆云感觉到有人为他擦拭眼泪。他看到护士邱玉梅张大了她那台湾曹族人民的,秀美的眼睛,凝望着他。他

感到激动过后的平安与祥和。他看到窗外的天空,清蓝如旋,万里如洗。

“好清朗的天气!”

赵庆云对邱玉梅说。他于是感到疲备了。他听见邱玉梅急切地叫唤着他:“赵先生,赵先生!”今天,我说了,太多话了,他想,不过,住院以来,可能从来没有,这么样,舒畅过呢……

他睡了。

早上七点二十分,邱玉梅为赵庆云更换点滴针剂的时候,才注意到赵庆云的眼珠子,在他那紧闭的眼皮里,始则缓慢,继而迅速地转动着。他的脸面,甚至偶尔也会抽搐一下。邱玉梅立刻跑到医护站去报告。汤主任大夫还没来上班。当班的小刘大夫和护士长赶到了病房。他们为他把脉,量血压……他们的表情有些紧张,有些兴奋。邱玉梅看见他们忙碌地为他打针……而医生和护士终于走了,叮咛邱玉梅密切注意病人的情况。八点刚过,赵庆云的脸上,开始有了淡淡的红晕。在紧闭的眼皮下的病人的眼珠子,转动得更其忙碌了。

八点十分,她看见赵庆云的眼中流出一条细串的眼泪。他的脸色红润了起来,鼻尖因充血而发红。邱玉梅用卫生纸为他擦去眼泪的时候,她看见赵老先生就那么的睁开了眼睛!

“哦,上主!”邱玉梅几乎不相信他的眼睛,她的心快速地跳跃着。她祈祷似地、喃喃地说,“亲爱的上主!哦,他醒来了!”

她仿佛看见赵庆云用他的眼睛向她微笑着。她然后看见他的眼睛望着下着大雨的,病房窗外阴暗的天空,眼中散发着愉快的光采。她仿佛深怕眼前的一切终是一场幻觉似地,凝神盯着他看着。他的插着导管的嘴,和善地翕动着,仿#在向她说什么。

“赵先生,赵先生!”邱玉梅看见他像一个禁不住渴睡的小孩一样,重又无法抵抗地闭下嗜眠的眼睛的时候,大声地这样叫唤着他,“赵先生!”

邱玉梅打开的紧急呼叫红灯,使汤大夫和小刘大夫、护理长全奔进了赵庆云的病房。邱玉梅看着他们忙碌地处置着。她看着脸色迅速变得尸黄,呼吸不断转弱的赵庆云,感到晕眩。“亲爱的上主……”她无声地说。

“马上送Icii!”汤大夫面无表情地说。护理长开始打电话到加护病房。

“通知家属!”护理长对邱玉梅说。

“家属——。”邱玉梅说,“他儿子今天一早打电话去我家,说他要到南部去找一个人。”

“他没有留下南部的电话吗?”护理长说。

“没有。”邱玉梅说。

“万一……,请快打电话告诉我。”邱玉梅记起了叶春美的叮咛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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