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常以“四书五经”来称呼传统的儒家经典,其实“四书”与“五经”两种说法在资历上并不能平起平坐。“四书”是个较晚近的说法,南宋的大儒朱熹从《礼记》中抽出《大学》《中庸》两章,配以《论语》《孟子》,名为“四书”。因着朱圣人的推崇集注,“四书”成了后代科举考试的课本,为人们所热衷。相比于“四书”,“五经”的说法则历史悠久。“五经”即《易》《书》《诗》《礼》《春秋》,自汉代确立了经典地位后,两千年来一直是儒家文献的核心。今天,我们就聊一聊“经典”与“五经”。
“经”字繁体作“經”。《说文》:“經,织也。从‘糸’,‘巠’声。”是说“经”的本义就是织作布帛。段玉裁认为通行的《说文》版本有些问题,他根据《太平御览》中引述的《说文》补充了两个字,就成了“经,织从丝也。从‘糸’,‘巠’声。”(段玉裁大概认为“从丝”与下文的“从糸”很相像,被人误以为重复删掉了。)“从丝”中的“从”就是“纵”字,“织从丝”就是织纵向的丝。若如此,则“经”的释义就与“纬”相对应了。《说文》:“纬,织横丝也。”纵是上下,横是左右,地图里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正符合古人所说的“南北曰经,东西曰纬”了。“经”“纬”由织布义引申,就有了整理、治理的意义,就是“经理”“经济”“经天纬地”了,蒋介石给儿子取名蒋经国、蒋纬国,也是取义于此。
“经”由治理义发展出治理的法则,进而成为标准、规律、真理,就是我们所熟悉的“经典”的“经”了。其实我们经常使用的“经常”也起源于此,古人的训释中有“经者,常也”“经者,常法也”“经者,道之常也”等说法,里面的“常”就是恒常、不变的意思,“经”是标准、真理,必然是恒常不变、亘古不移的了。今天我们把“经常”组合起来说成一个词,表示频繁、总是,意义已有所变化,也远没有它们最初那么严肃而宏大了。
“经典”的“典”字也是标准、典范之义,而且比“经”字的来历更显得正统。“典”字小篆作 ,《说文》:“典,五帝之书也。从‘册’,在‘丌’上,尊阁之也。”古人称早期文献为“三坟五典”,“三坟”(“坟”表示大的意思)指三皇之书,“五典”指五帝之书,所以《说文》中解释“典”为“五帝之书也”。“典”的字形就是把书册供置在案子(“丌”)上,以表尊崇、遵守。“三皇五帝”是古代传说中的圣人,“三坟五典”也只是古人传说中的经典,并没有流传下来的文献。
“三坟五典”不存在,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也一直占据着统治地位的经典,就是儒家的“五经”了。“五经”是诞生于先秦时代的五部文献,《易》是记载卜辞卦象的书,相传是周文王所作,所以也称作《周易》;《书》是记载夏、商、周三代君主政令、事迹的书,因其记录上古帝王之言,又称《尚书》(“尚”与“上”同义);《诗》是记载早期诗歌的书;《礼》是记载礼法仪式的书;《春秋》是记载春秋历史的书(原本是有“六经”的,因为《乐》失传了,就只有“五经”了。“六经”的功用,《庄子》中有段话说得很好:“《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五经”成为经典之后,又以“经”字冠名,也称作《易经》《书经》《诗经》《礼经》《春秋经》。
五经源自先秦,本有文献流传,但在秦始皇实行的轰轰烈烈的焚书运动中一度失传了。当时有儒者通过记诵于心、口耳相传的方式,将经书的内容保存,到了汉代又重新记录了下来。汉代儒学定于一尊,儒生的地位大大提高,政府设立了“五经博士”,传习研究经书也成了热门的行业。当时的经学领域和后世不同,很像是武侠小说中的武林门派,每部经下面都有不同的师承,每个人一辈子都只在一个师门下研究一部经,学习并发挥师说。我们有“皓首穷经”这个成语,本就指的是汉代从事这种职业的儒生。
汉人在师传的同时,也渐渐发现了一些被埋藏的逃过了秦始皇焚毁的古经书,最有名的要数鲁恭王坏孔子壁的故事了。鲁恭王是汉武帝时的一个封王,住在孔子旧宅的隔壁,他要扩建自己的宫室,就把孔子旧宅拆了,在拆除旧宅墙壁时偶然发现了一些古代的经书。这些新发现的古经书都是用古文字写成的,就被称为“古文经”,而相应的,那些由儒生口耳相传保存下来的经书是用当时的文字汉隶记录的,就被称为“今文经”了。由此,经学也就分成了今文与古文两大派别,两者不仅在经文上有所出入,义理上也各有不同主张。
“五经”经过两汉的传承和古文献上的新发现,在今古文的争论和融合中,实际上已扩展至“九经”。《春秋经》不单行,配合了三传各为一经,就成了《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三部经。“传”本是解释“经”的,每部经都有传,比如《诗经》,我们常见的“毛传”,就是毛亨、毛苌所作的传。《春秋经》的经文简略,要详述其史实和阐释经文中的微言大义,传就显得尤为重要,《公羊传》《穀梁传》据说分别源自战国时的儒士公羊高和穀梁赤,经过一代代儒生口耳相传至汉代,主要是对《春秋》经文的逐条解说。而《春秋左氏传》则不同,其原名《左氏春秋》,是汉代新发现的古书。《左氏春秋》本是一部独立的史书,因其与《春秋》所记事件大都吻合,又相传是春秋末年的左丘明为解释孔子的《春秋》所作,就被称为《春秋左氏传》。到了晋代,大将军杜预把《左氏春秋》按年分段,依次系于《春秋》的经文之下,就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春秋左氏传》的样子了。
《礼经》也扩展为我们今天常见的“三礼”,即《周礼》《仪礼》和《礼记》。《周礼》是汉代新发现的古书,是讲官制的书,本名《周官》,所讲的是政治制度方面的“礼”。《仪礼》讲的是典礼仪式的程序,《礼经》本就是指《仪礼》。《礼记》是解释典礼仪式的,与《仪礼》相配合,而重在思想上的阐发和总结。因为《礼记》更具有思想性,虽不是《礼经》的本经,却更被人们所看重。可以看出,“九经”虽数量上有所增加,其基本体系依然是“五经”。
后来,儒家经学继续发展,《论语》《孝经》《尔雅》《孟子》也相继加入经的行列,就成了最终版本的“十三经”。我们今天常见的清人阮元主持修纂的《十三经注疏》,就是儒家经典经过不断注释、解说、修订的标准文本。经历了二十世纪的没落,如今国学又被重新重视起来。不过在今天,即使是专业的学者,完全通读过这《十三经注疏》的人,也为数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