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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

巴尔扎克

反映现实,还不是现实主义,现实主义首先是一种“小中显大”“旁敲侧击”技巧,巴尔扎克在国人的编剧班上,被如此总结——呵呵,很是金圣叹。

巴尔扎克有“镜子”理论,小说是反映社会的镜子。国人深化镜子含义,镜子是“小中见大”,拿一面巴掌大的镜子,站在江边,十里江面就装进去了。巴氏代表作《高老头》,以一所出租公寓楼照映出资产阶级和贵族。

现实主义写法,不是全景式的,是一叶知秋、一孔之见。如何将社会素材装入一孔,选择哪一孔,显出艺术水准的高下。

“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是公认的巴尔扎克技巧,“典型”二字,容易望文生义,认为是某一普遍现象,共性的东西。在编剧班,这二字,会被解释为“反常”,通过一个违背常识的反常现象,颠覆一个更大的概念(比如公认的时代定义、对一个阶层的旧有印象、对一个地区民风的旧有印象)。

典型不是现成的,不是社会显著现象,是前人、同代人没有达成共识的模糊地带,是一作家一作品独有的发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是最后发现的真相,之前要有一个辨识过程,为现实主义技巧。

高老头是新兴的资产阶级一员,女儿嫁给贵族,阶级跃升,感恩戴德,准备当个忠贞好妇。不料资产阶级的忠贞观,在贵族阶层完全没有,贵族夫人要有情人,情人的档次高,丈夫反而有面子——巴尔扎克拣出了一个反常现象。

为了丈夫不丢面子,高老头女儿花钱养情人,耗光高老头的养老金。高老头在女儿结婚时已关闭工厂,再无进款,坐吃山空,穷病而死。关闭工厂,也是为了女婿的面子,女儿嫁给贵族,父亲还是个“卖面粉的”,会是女婿家的耻辱。

高老头为维护贵族的各种面子,里外不是人,被玩死——颠覆了一个大概念,大众以为资产阶级和贵族结合,成为新时代的统治者,以权换钱、以钱换权,是双赢。巴尔扎克则揭示,起码在资本主义初始阶段,资产阶级沦为贵族的玩物,贵族用所谓的“文化”,低成本地控制、掏空了资产阶级。

编剧班上的现实主义技巧,不是正写。敲竹子的上部,引出竹下的乌龟爬出。射击老虎旁边的草丛,让老虎从藏身的草丛跑出。现实主义技巧,由小东西引出大东西,由奇谈怪论引出隐秘的社会运作机制。

女儿迫于丈夫的压力,要找情人——为奇谈怪论,旁敲侧击出贵族和资产阶级的实质关系。

《林家铺子》小说,由抵制日货的民众热潮开始,林老板向官吏交了四百元好处费后,获得许可卖日货,只要撕去日本商标,换成随便什么中文牌子。不是商家单方面欺骗,买货的顾客心知肚明,叫嚷着“买国货啦”而买了日货。

抵制日货,成了买方卖方共谋的骗局,这是奇谈怪论,之后通过林家铺子的倒闭过程,揭示底层经济的衰败,不是战争造成,是借着战争而权力泛滥的底层官吏。战争未打到,而民间已垮。

转化为电影,影片开头,事先宣布这是一个“大鱼吃小鱼的世界”,画面是往河道里倒了一盆脏水,打上字幕“1931”。这个画面有些恶心,批判旧社会的立意太过鲜明,不是巴尔扎克做法,巴尔扎克是真相要放在最后。

《高老头》开头,巴尔扎克也做事先宣布,宣布的不是真相,是:“这小说,不是巴黎人,就别看了,你们看不懂。”(大意)假意排斥读者,反而吸引读者——噢,想了解巴黎呢,这书正好。

按照茅盾小说,不该拍这盆脏水,先别给事件定性。讲败坏,要从美好开始,开头该是,镜头随一艘小船,入了片水乡民居,从窗户探进一户人家,有个赖在床上不起来的小姑娘,床上摆着许多好看衣服,见母亲来了,她冲母亲发火,说上学没衣服穿。

看着没什么事,以为是小孩耍脾气撒娇,不料挑不出衣服,因为都是日货,而学校里在抵制日货。小姑娘家开店铺,存着许多日货,小姑娘父亲完美解决了出卖日货的问题。她的父亲是个能人,如何在战争期间做成生意,有许多办法。

这个能人,最终没了办法,店铺倒闭。因为他的本事,应付得了商业变化,应付不了社会结构变化。他的失败,显示出官吏阶层已全面痞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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