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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本色

英雄本色

山东巡抚要向朝廷申请表彰武训,事先召见武训。武训去了,见面不行礼,给椅子不坐,坐地上,问话不答,忙着整理手里的碎布条,哼哼唧唧,形同疯子。

带武训来的地方官很尴尬,觉得武训“给脸不要脸”,如此无礼,连同自己的面子都丢尽了。巡抚却不介意,反而称赞武训是“英雄本色”“一派风流”。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来自清末小说《儿女英雄传》。其概念不是作者创造,至少唐朝已有,他总结得有文采,成为名言。

常人活在思考里,由思考办一切事。脱离思考,找到了思考背后,那个“能”思考的东西,为本色。思考如手脚一样,是人的基本配置,脱离它很难。偶尔大惊之下、大悲之下能脱离片刻,醉酒者、疯癫者、濒死者能体会一点。

当丞相,一会儿掌控全局,一会儿处理急务,思维方式总切换,切换乱了,也能现本色。唐朝丞相裴休、宋朝丞相张无尽、明朝翰林学士承旨宋濂、清朝军机大臣张廷玉,在读书人口碑里,都是悟道者,见了本色。

明朝大部分时间不设丞相位,清朝延续此做法,宋濂、张廷玉无实无名,他俩相当于皇帝的第一秘书。丞相有自主办事的权力范围,他俩没有,但他俩在读书人里有威信,读书人尊为丞相。

丞相如此,孔子当然更被称为见了本色。

《论语》翻译到西方,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看了失望,觉得还不如不翻译过来,破坏了他对孔子的向往,讲的都是常识,没有哲学。

西方《圣经》在平民的教区、修道院是两种讲法,教区里不能质疑上帝,修道院里论辩上帝是否存在。东方的《论语》也一样,学堂教小孩的讲法,和书院里成人之间讲的不同。黑格尔看的翻译是教小孩的,当然失望。

比如,《论语·子罕篇》,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段而竭焉。”教小孩,是讲知识和思考的关系——孔子自问自答:“我是无所不知的吗?他人问我的事,常是我不知道的,但我能回答,还教给他解决方法。因为我会分析,根据他提供的信息,找到答案。”

这么解释,孔子只是生活里的一个聪明人,黑格尔怎会服气?

书院里,会解释为:我聪明吗?不聪明。聪明是对比得来的,人认识事物、推理未来,都是通过对比。我教学,是逼迫学生放弃对比,在思维的尽头,见到人之本色。

武训无礼疯癫的行为,让山东巡抚赞叹,评价他达到了读书人推崇的“见了本色”,能停下与生俱来的思考能力,不是凡人。

一九八六年,香港电影《英雄本色》通篇是江湖义气的情节、“男人要争气”的台词,不见本色,临近片尾,男主宋子豪深陷重围,两个只能逃一个的情况,让同伙小马哥先撤。

小马哥走后,宋子豪跟黑帮火拼,危急时,小马哥赶回,小孩逗趣般一笑,“让我走,偏不走”的得意,开心极了。此笑,脱离了现在、险境、义气、争气,显了本色,配上了片名。

“武训见巡抚”的拍法,如果导演是为表现“民只能以装疯卖傻的方式对抗官”,实在心酸,希望武训确是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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