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皇帝以黄色为朝服,书房坐垫也是黄色,卧室床面也是黄色,前所未有。历代皇帝服装,是黑、红、白,死后穿黄,是入殓的寿衣。
清朝皇帝是活人穿寿衣,四处走。帝后的婚床,不用红色,用葬礼上的海蓝色,喜事办得如丧事。过年时,宫里对联不用红纸,用白色。民间是家里死了人,才贴白对联。
他们的老家无此习俗,是入主京城,搬进前朝皇宫后,新生的做派。令人好奇,谁误导了他们?没查到记载,仅看到,这家人刚进京,事事仰仗一批明朝降臣。
可能那一批降臣里的谁吧?
像是洪承畴……能办这事的地位。
二百年来,没人提醒他们家一声吗?
匪夷所思,或许是他们家自己的主意,就是喜欢黄与蓝。
黄马褂,先是赏给皇宫护卫的,后变成对阵亡将士、有特殊功绩的赏赐,低层奖品变为高层表彰。武训得赏黄马褂,但他拒绝,装疯不穿,被颁布圣旨的官员们强行穿上。
离开表彰会场,他回到义学校舍,以下是科学社会主义观点构成的情节:他神志清醒,看了看付出一生心血的地方,将黄马褂扔了,永远离开义学,流浪去了。
科学社会主义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是大众热门,人人想了解。卖红色书籍,办书店才赚钱。在四十年代末,随着革命胜利,更加大热,民众熟悉。
科学,意味着对统治阶级彻底批判,放弃“鸠占鹊巢、顺势而为”等打入统治阶级内部再改变统治阶级的想法,从此翻脸,选择正面作战,暴力革命。
扔黄马褂,否定了帝制皇权。
离开义学,宣布“孔子—范仲淹”式的改良方案失败,武训发现上层对底层的种种表彰,还是一种统治手段,他不想再当这套游戏里的玩物。
他嘱咐义学里的小孩:“千万不能忘掉了咱们穷人哪。”说得惨极了。他内心已认定,这帮孩子长大,是一帮白眼狼,必将归附皇权、顺服官场,个个都会欺压穷人。
他流浪,要重新寻找改变穷人命运的方法。难道要再探索几十年吗?不,导演慈悲。出门不久,他就找到了。人的想法变了,现实就会立刻显现。
他遇上了一股农民起义军,笑了。表明找到了真理,当年思想进步的观众一看就懂,找到的是科学社会主义。
此片解释了旧社会的骗局、新社会的合理,正是进入新社会的大众急于了解的,大批平日不看电影的人也走进影院。
为让思想落后的观众看懂武训的笑,不产生歧义,片尾借一位新社会的小学教员之口,宣说此片宗旨。
现在看,这一做法破坏了剧作,当年却是符合大众心理,造成票房奇迹。走出电影院时能得到明确答案,观众满意。
否则会看怒了观众,斥责导演:“你到底想说什么?艺术,还是要有主题的!你浪费了投资方的钱、剧场时间、观众的生命,不配称为导演……”
话剧、电影结束后,主创团队露面,跟观众探讨十五分钟艺术,是八十年代流行做法。自找麻烦,总挨骂。我是话剧、电影都做过,旁观过同行窘状,自己也面对过这类话。
二十一世纪头十年,用词的激烈程度有所下降。我的印象,是二〇一六、二〇一七年,才不再听到当面骂导演的事了,当面客气,回家上网黑。
电影毕竟属于大众,导演们才刚免去当面被骂,所以七十年前孙瑜导演“口诉主题”的做法,无可厚非。
今日的电影形态是,即便导演急于要告诉观众什么,也不会在电影里直说。导演的主题阐述,是讲给创作部门听的,不是讲给观众听的。导演的艺术水平,体现在将主题阐述的话,转化为情节、氛围,让观众感受到,而不是听到。
《武训传》的形态,是含着导演阐述、社论、影评的综合体。电影传达信息,由孙瑜时代的“一步到位”——全靠电影本身,变为今日的“分开几步走”——分摊给杂志影评、影迷讨论、电视访谈。
观众不再着急,电影变得更像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