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是埃尔东还是邦·肇斯
埃尔东出现了。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过甲板,踏上艉楼的阶梯。他的眼光阴沉,紧咬着牙关,使劲攥着拳头,态度不卑不亢。走到格莱纳旺爵士面前时,他把两条胳臂盘起来,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人家审问。
“埃尔东,”格莱纳旺说,“我们又见面了,你我都在‘邓肯’号上,你本来要把这条船交给邦·肇斯那批流犯的!”
听到这话,那下士水手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冷漠的脸上也闪过一抹红晕,这却不是因为悔过而脸红,而是因为失败感到羞耻。他本想成为这条船的主人,现在却成了这条船的俘虏,过一会儿,他的命运就要决定了。
然而,他并不答话。格莱纳旺耐心地等候着,而埃尔东却顽固地保持着沉默。
“说话呀,埃尔东!你有什么可说的?”格莱纳旺又说。
埃尔东犹豫了一下,额头显出了深深的皱纹。接着,用平稳的声调说: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爵士,我自己做了傻事,把我自己葬送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说完这话,那下士水手转过眼去,看着西边的一片海岸,做出对周围发生的事一点也不关心的样子。看他这副模样,仿佛在这桩严重事件里,他倒是个局外人。但格莱纳旺早就下了决心要耐心等待,他的重大利益,就在于弄清楚埃尔东神秘历史中的某些细节,特别是有关哈利·格兰特和“不列颠尼亚”号的那部分。他又开始询问,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用十分平静的口气说:
“埃尔东,我估计你不会拒绝回答我向你提的某些问题。首先,我应该叫你埃尔东,还是邦·肇斯?你到底是不是‘不列颠尼亚’号上的下士水手?”
埃尔东还是不动声色,眼睛眺望着海岸,不回答任何问题。
格莱纳旺眼里射出了光,他继续问那下士水手: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离开的‘不列颠尼亚’号,你为什么来到澳大利亚?”
仍旧是沉默,仍旧是不动声色。
“听着,埃尔东,”格莱纳旺又说,“说清楚对你有好处。只有坦白,才是你最后的出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
埃尔东转过头来,直视着格莱纳旺的眼睛说:
“爵士,我没有什么可回答的。法院可以判我有罪,我自己不能供认自己有罪。”
“要找证据很容易。”格莱纳旺说。
“容易!爵士?”埃尔东用讥笑的口气说,“我觉得阁下说得过分了。我这个人,法院里最出色的法官也难对付我,既然格兰特船长不在澳大利亚,他不能告诉你,那么,有谁能对你说我为什么来到澳大利亚呢?警察没有把我抓到手,我的弟兄们还都自由,有谁能告诉你我是不是警察通缉的那个邦·肇斯?除了你之外,有谁能揭露我,不用说是罪恶,哪怕有个可指摘的行为呢?有谁能肯定,说我本想劫持这条游船,把它交给流犯?没有一个人!你听我说,没有一个人!你怀疑我犯过罪,好,但是要定一个人的罪,要有确实证据,而确实证据,你并没有!你既然提不出相反的证据,我就是埃尔东,‘不列颠尼亚’号上的下士水手。”
说话的时候,埃尔东很激愤,但很快又恢复到他以前那种冷漠的样子。他大概以为,他这样发泄一通,询问就结束了,但格莱纳旺又开口问他:
“埃尔东,我不是负责收集你罪证的法官,那不是我的事,必须严格确定我们双方的地位。有关于你不利的事,我一点也不问,那自有法律管。你明知我在寻访什么,你的一句话,就能够让我得到失去的线索。你愿意说吗?”
埃尔东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摇了摇头。
“你愿意告诉我格兰特船长在什么地方吗?”格莱纳旺问。
“不愿意,爵士。”埃尔东回答。
“你愿意说出‘不列颠尼亚’号是在哪里沉没的吗?”
“也不愿意。”
“埃尔东,”格莱纳旺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说,“如果你知道哈利·格兰特在哪儿,你至少该告诉他两个可怜的孩子,他们就等着你嘴里的一句话哩!”
埃尔东犹豫了,他的脸抽搐了一下,但又用低沉的声音喃喃地说:
“我不能说,爵士。”
接着,仿佛他责备自己一时的软弱似的,用激烈的口气又说:
“不行,我不会说的!你如果愿意,就把我绞死好了!”
“就该绞死你!”格莱纳旺克制不住一时的怒气,喊了出来。
后来,他控制住了自己,用严肃的声调说:
“埃尔东,在这里,没有法官,也没有刽子手,到第一个停泊地,就把你交给英国当局。”
“我就要求这样!”那下士水手回了一句。
然后,他平稳地迈步回到给他充作监狱的舱房去,两名水手站在他的门口,负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旁听的人们都又气愤又失望地走开了。
面对埃尔东的固执,格莱纳旺失败了,他还要做什么呢?显然,继续执行在伊登制订的计划,回欧洲去,中止这次失败的寻访,以后再说,“不列颠尼亚”号的踪迹看来是永远消失了,从那文件里也找不出任何新的解释,别的国家甚至不在南纬三十七度线上,“邓肯”号只能回家了。
格莱纳旺征询了朋友们的意见之后,个别跟若恩·芒格莱讨论了返航的问题。若恩去检查了煤舱,存煤顶多还能烧半个月,必须在最近的码头加煤。
若恩向格莱纳旺建议,把船开到塔尔卡瓦诺湾,“邓肯”号在那里上足燃料和给养,再做环球旅行。从这里到塔尔卡瓦诺是一条直线,又正在南纬三十七度上,游船有了充足的燃料和食品,就向南绕过合恩角,再由大西洋的海路回苏格兰。
这建议被接受了,命令机械师加大气压。半个钟头之后,船头指向了塔尔卡瓦诺。海面上太平无事,真跟它的名字“太平洋”相符。晚上六点钟,新西兰最后的几座山峰,也在天际的热雾中消失了。
现在开始返航了。这些勇敢的探索者回到出发的港口,却没有把哈利·格兰特带回来!真是个凄惨的航行呀!船上的人们,出发时那样兴高采烈,开始寻访时那样信心十足,现在却无精打采,灰心丧气,走上回欧洲的路。这些勇敢的海员们,没有一个人想到重返故乡而欢欣鼓舞,只要能找回格兰特船长,他们每个人,都情愿在更长的时间里,冒海上的风险。
这样,那时大家用欢呼声来迎接格莱纳旺回船,紧接着是一片悲观失望。旅客之间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来往,不再有往日里路上那些欢声笑语。每个人都远远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很少有一两个人出现在“邓肯”号的甲板上。
有一个人,通常总是更夸张地表现出船上或悲或喜的气氛,这就是帕加内尔。在必要的时刻,他能凭空激起大家的希望;而现在也垂头丧气,默默无言。大家很少看见他。他那法国人特有的能言善辩、活泼好动都变成了沉默和沮丧,他仿佛比他的同伴们更灰心。格莱纳旺有时还谈到重新寻访,帕加内尔却摇摇头,好像已没有任何希望。他似乎深信,“不列颠尼亚”号上的遇难者命运已定,人们觉得他认为那些人必定是丧失了性命。
同时,在船上还有一个人,能说出轮船失事的原委,而他却仍然保持沉默,这就是埃尔东。毫无疑问,这个坏蛋即使不知道船长目前的情况,至少知道沉没的地点。但是,很明显,找到了格兰特船长,就是他犯罪的证人,所以他才固执地保持着沉默。船上的人都很恼火,水手们更是气得要命,简直想打死他算了。
格莱纳旺有好几次想引这下士水手张嘴,但好话坏话他都不听。埃尔东顽固得过了分,简直毫无道理,少校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帕加内尔的看法跟少校相同,而且,这也符合他对哈利·格兰特命运的估计。
但是,如果埃尔东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干脆承认呢?承认之后,对他并没有坏处。他什么也不说,就很难制订一个新的计划了。既然是在澳大利亚遇见埃尔东的,他们是不是应该推论,哈利·格兰特也在这个大陆呢?无论如何,也该让埃尔东把这一点解释清楚。
埃莱娜夫人看见丈夫没有成功,就要求让她来对付对付这个顽固的下士水手。男人没有做成的,女人靠着她温柔的力量,也许倒能成功。寓言里不是讲过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吗?暴风不能让人把大衣脱下来,只要阳光一照,那人马上就把大衣脱下来了。格莱纳旺知道他年轻的妻子聪慧过人,就让她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这一天,四月五号,有人把埃尔东带进了埃莱娜夫人的舱房,玛丽·格兰特也在座,参加这次谈话,这位姑娘的影响力也是很大的,埃莱娜夫人不愿意忽略任何一个成功的机会。
两位妇女跟“不列颠尼亚”号上的下士水手在房里谈了一个钟头,有关谈话的内容一点也没有透露出来。她们说了些什么,她们用了什么方法让那流犯说出他的秘密,这次谈话的所有细节谁都不知道。后来,当她们离开埃尔东的时候,并没有显出成功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却是真很灰心。
把下士水手押回舱房的时候,水手们就拦住他,狠狠地对他说了许多威胁的话。他只是耸了耸肩膀,船员们的火气更大了,直到若恩·芒格莱和格莱纳旺出来制止,才没有发生冲突。
但是,埃莱娜夫人不甘心失败,她要跟这个毫无心肝的家伙斗争到底。第二天,她又亲自走到埃尔东的房间,免得那人走过甲板时,跟水手们发生争吵。
善良慈祥的苏格兰妇女,独自一人面对面地跟那流犯头子谈了两个小时,格莱纳旺烦躁不安,在房里走来走去。有时想坚持到底,取得成功;有时又想不让妻子再做这无谓的谈话。
但这一次,埃莱娜夫人重新出现时,脸上显出了些信心。莫非她已问出了秘密?莫非她在这个坏蛋的心里,终于拨动了最后一根人性的心弦?
马克·纳布斯首先看见了她,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怀疑。
然而消息很快在船员中传开,说由于埃莱娜夫人的坚持,那个下士水手终于让了步。真像通了电一样,所有的水手都上了甲板,仿佛是汤姆·奥斯丁吹了哨子,要他们集合似的。
这时,格莱纳旺快步向他的妻子迎过去。
“他说话了吗?”他问。
“没有。”埃莱娜夫人答道,“但是,他答应了我的要求,他想见一见你。”
“啊!亲爱的埃莱娜,你成功了!”
“但愿如此,爱德华。”
“你是不是答应了某些条件,我要保证兑现呢?”
“只有一个条件。亲爱的,你要利用你的全部威望,来减轻对这个人的惩罚。”
“好哇,亲爱的埃莱娜,让埃尔东立刻来!”
埃莱娜夫人由玛丽·格兰特陪着,回她的房间去了,那下士水手被人带到了方厅,格莱纳旺爵士在那里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