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吃人习俗的理论分析

Chapter 6
吃人习俗的理论分析

若恩所做的第一个脱险的办法已经失败,必须毫不迟疑地采取第二个办法。很明显,船是拉不出来了,唯一可行的办法显然是丢掉这条船。在船上等着也许有人会来救他们,但是毫无把握,太不明智。等不到有船到达这个出事地点,“玛加利”号早就被打成碎片了。只要一起风暴,或者海上起风,浪稍大一些,船就会倒在沙滩上,破了,碎了,连残片都被冲走。在船不可避免地被撞碎之前,若恩要设法登陆。

他建议造一个木筏,用海员的行话,就是造一个结实的“浮台”,把乘客和足够数量的干粮运到新西兰海岸去。

用不着争论,动手干就是。工作开始了,进行得很快,直到晚上才收工。

晚饭以后,八点钟,埃莱娜夫人和玛丽·格兰特都在甲板室的铺位上休息了;帕加内尔和他的朋友们一边在甲板上散步,一边谈些严肃的问题。罗贝尔不愿意离开他们。这个诚挚的孩子专心致志地听着大人们说话,随时准备赴汤蹈火,为大家办事。

帕加内尔问若恩·芒格莱,木筏能不能沿着海岸航行到奥克兰去,不要让乘客在这里上岸。若恩回答说,乘着这样简陋的筏子,不可能划到奥克兰去。

“乘木筏不行,如果坐船上的小艇,就可以了吧?”帕加内尔问。

“那还勉强可以,”若恩·芒格莱回答,“但有个条件,必须白天行驶,晚上停船。”

“既然如此,那些坏蛋把我们丢在船上……”

“哼!那些家伙!”若恩·芒格莱又说,“他们醉得一塌糊涂,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像胆小鬼一样抛弃了我们,我怕他们反倒送掉性命哩!”

“他们是活该!”帕加内尔接着说,“不过我们也倒霉,那只小艇本来很有用的。”

“那又怎么办呢,帕加内尔?”格莱纳旺说,“反正我们乘木筏上岸就是了。”

“我们正是应该避免就近上岸。”地理学家说。

“怎么!我们走过了潘帕斯草原,横贯过澳大利亚,已经习惯于受苦受累,还怕走二十英里路吗?”

“朋友们,”帕加内尔答道,“我一点也不怀疑我们的勇气,也不怀疑两位女伴的毅力。在别的国家,二十英里不算什么,但新西兰除外。你们也不会认为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我曾经第一个建议你们穿过美洲,走过澳大利亚。但是在这里,我再重复一遍,做什么都比在这个残酷的地方冒险强。”

“做什么都比在一只搁浅的船上等死强。”若恩·芒格莱也说了一句。

“新西兰为什么那么可怕呢?”格莱纳旺问。

“那里有野人。”帕加内尔说。

“野人!”格莱纳旺反驳道,“我们不会沿着海岸走,避开他们吗?再说,几个可怜的野人,来进攻我们十个全副武装、决心自卫的欧洲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不是可怜的野人,”帕加内尔摇着头答道,“新西兰包括几个很剽悍的部落,他们反对英国的统治,反对入侵者。他们时常把英国人打败,总是把俘虏吃掉。”

“他们吃人呀!”罗贝尔喊起来,“他们吃人呀!”

接着,大家听见他低低地说:

“我的姐姐呀!埃莱娜夫人呀!”

“不要怕,我的孩子,”格莱纳旺想安慰这个少年,对他说,“我们的朋友帕加内尔说得太夸张了。”

“我一点也没有夸张。”帕加内尔接嘴,“罗贝尔已经表现得是个成年人,我是把他当作成年人来对待的,不对他隐瞒真实情况。欧洲人把敌人杀死后埋掉;野蛮人把敌人杀死后吃掉。我的一个同胞图塞奈尔说得很对:人已经死了,把他吃掉,并不比人不愿意死、硬把他杀掉更坏。”

“帕加内尔,”少校说,“不管吃人合不合逻辑,反正我们不愿意被吃掉。”

“去年,英国人华格内就被残杀了。早在欧洲人到来之前,新西兰人就有吃人的习俗。”

“咳,”少校说,“这些故事绝大多数也许都出自旅行家的想象。有些人喜欢说自己到过十分危险的国家,差一点被野人吃掉。”

“我也同意有些故事是言过其实。”帕加内尔说,“但一些很有信誉的人也这么说。新西兰人的本性就很残忍,他们的酋长死后,要用活人殉葬。他们认为死鬼要危害活人,贡献牺牲来平息死鬼的怒气,同时,用这种方法给他一些仆役,让他在另一个世界过舒服的日子。但是,他们往往把死后当听差的人杀了吃,所以可以断定,口腹之欲比迷信的成分更重。”

“不过,我觉得,”若恩·芒格莱说,“在吃人的风俗中,迷信还是个重要的原因。”

“好哇,若恩朋友,”帕加内尔说,“你谈到了吃人风俗的起源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人类互相吞食是因为饿还是出于宗教的理由?至少,现在来争论这个是不合时宜。为什么人要吃人?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但是这个习俗存在,并且很严重,我们不得不对这个特别重视。”

帕加内尔说得对,吃人的习惯在新西兰也像在斐济和托列斯海峡一样,已经成了治不愈的顽症。这种使人毛骨悚然的风俗中,当然有迷信的成分,但也是因为就是喜欢吃人肉。有的时候,猎获的野物不多,而又饥饿难熬,野人就开始吃人肉来填满难得一饱的肚皮。到后来,巫师们把这可恶的习惯定为规矩,还加上了神圣的内容,于是,吃人就成了一种仪式。就是这么一回事。

而且,在毛利人看来,人吃人是自然不过的事情。欧洲教士曾经问过他们有关吃人的事,问他们为什么把自己的兄弟吃掉。他们的酋长回答说,鱼吃鱼,狼狗吃人,人又吃狼,狼狗也吃狼狗。甚至在他们的神话中也说,一个天神吃了另一个天神。既然有这么许多先例,尝一尝同类的滋味有什么不好?

况且,新西兰人认为,把敌人杀死吃掉,就消灭了他的精神,而又继承了他的灵魂、力量和价值,这些东西都蕴藏在脑子里。在宴席上,人的这个部位是最讲究的菜肴,是一等的美味。

帕加内尔特别说明,是口腹之欲,尤其是饥饿促使新西兰人去吃人的。不但大洋洲的野人是这样,欧洲的野蛮人也是如此。他的这个看法很有道理。

“是的,”他接着说,“如今最为文明昌盛的民族,他们的祖先在很长的时期内也是吃人的,而且这并不是个别人的癖好。在苏格兰人的祖先中尤其如此。”

“真的吗?”马克·纳布斯问。

“真的,少校,”帕加内尔答道,“你读几段圣热罗姆写的有关苏格兰的阿梯克利人的文章,你就知道你们的祖先是什么样的人了!甚至不用去追溯历史。就在伊丽莎白统治的时代,莎士比亚正在创作夏洛克(《威尼斯商人》里的人物)的时候,不是有个苏格兰土匪索奈本,因为吃人的罪过被判处死刑了吗?是什么促使他去吃人肉呢?是宗教吗?不是,是饥饿!”

“饥饿?”若恩·芒格莱反问。

“是饥饿。”帕加内尔答道,“首先,食肉类必须从动物性的食物中去吸收营养,来维持肌肉和血液。要想身强体壮,精力充沛,就得多吃能够补养肌肉的弹性食物。只要新西兰人不变成素食主义者,他们就要吃肉,就要吃人肉。”

“他们为什么不吃动物呢?”格莱纳旺问。

“因为他们没有动物。”帕加内尔说,“我说明这一点,不是为了原谅他们吃人,而是解释吃人习惯的由来。在这个不好客的国度里,连飞禽走兽都很少。所以,毛利人经常以人肉充饥,甚至有‘杀人的季节’。就好像在文明社会中有狩猎的季节一样。到时候,就举行大规模的杀戮,也就是大规模的战争,战败的部族就成了战胜的部族的盘中佳肴。”

“照你这么说,帕加内尔,”格莱纳旺说,“只有到了新西兰的草原上牛羊成群、肥猪满圈的时候,吃人的风习才能消灭了?”

“显然是这样,我亲爱的爵士。要过许多年之后,毛利人才不再喜欢他们一直特别爱吃的人肉,因为父辈喜欢的,儿子在很长的时间也会喜欢。他们大概以为人肉跟猪肉一样,比猪肉更香。至于白人的肉,他们并不特别喜欢,因为白人的食物里有盐,所以他们吃起来有一股怪味。”

“他们也太挑剔了!”少校说,“那么,不管白人的肉还是黑人的肉,他们是生吃还是煮熟了吃呢?”

“哎呀!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呢,马克·纳布斯先生?”罗贝尔喊了起来。

“怎么,孩子,”少校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有一天我得在一个吃人生番的嘴里丧生,我还是希望先煮一煮。”

“为什么呢?”

“免得被活活吞掉呀!”

“好哇!少校,”帕加内尔接着说,“那就得活活煮死了!”

“既然如此,”少校说,“反正差别不大,我也就不去选择了。”

“不管怎么样,马克·纳布斯,如果你喜欢煮,我倒可以告诉你,”帕加内尔说,“新西兰人只吃煮过或是烤熟的肉。他们是吃人肉的内行,很讲究烹调。不过我,一想到要被人吃掉,要在野人肚子里了此一生,无论怎样我都不高兴。”

“那么,既然如此,”若恩·芒格莱说,“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要落到他们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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