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乔丹于1607年冬前往伦敦,想在东印度公司谋求总代理商的职务。目前尚不清楚他做出这一决定的动机,但当时他加入了多塞特的莱姆里吉斯港一家获利颇丰的船舶公司,并且作为莱姆里吉斯市长之子,他得以参与许多海外商业冒险。也许他来东印度公司是受到了暴富的诱惑,但还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是他跟妻子关系不和,不愿在家里过不幸福的生活,选择了自我流放,到他写遗嘱的时候,他的婚姻已经完全崩溃了,他把妻子从遗产的安排中完全排除,只给她留下很少一笔钱。那位可怜女人的晚年“是在挨家挨户乞讨”,以及给东印度公司没完没了地写信,要他们“按照她的出身和身份给以相应的年金”中度过的。
公司董事们对此的回应是偶尔往多塞特寄些礼物——他们至少能为这位寡妇做这一点,毕竟她的丈夫是公司最伟大的代理商。乔丹很早以前就认为,香料贸易的未来在班达群岛,他也尽其所能促进英国在该地区的利益。他在东方待了5年多之后回国,拟写了一份很有说服力的文件,阐述加强与香料群岛这些遥远岛屿贸易关系的重要性。他把这份文件直接寄给了托马斯·斯迈思爵士,后者宣称自己读后印象非常深刻,随即召开了一次特别会议,以介绍“乔丹有关在印度群岛继续推行贸易的意见”。公司委员会讨论了文件内容之后,便召乔丹到公司总部来,细心听取了他的意见,他陈述了英国在该地区的劣势,并且认为至关重要的是要“保护他们在万丹的生意并力图在班达发展贸易”。委员会一些成员抗议说,这肯定会导致与荷兰人发生冲突,乔丹向他们保证:“荷兰人不敢打英国人,也不会打。”他没说实话,因为乔丹已经知道,未来在香料群岛的贸易将不可避免地与荷兰人发生冲突,这在他上次的东方之行中得到了充分的证明。1613年冬,他从万丹起航前往安汶岛,该岛盛产丁香,在荷兰人牢牢控制之下。乔丹非常清楚荷兰人在安汶岛上的状况:他在岛北面的一个叫希图的村庄彬彬有礼地向荷兰船长自我介绍后,提出他们与其从土著那儿购买丁香,导致价格抬升,不如以稍高于成本的价格从荷兰人那儿购买。荷兰船长表示对这个提议很有兴趣,但说得征求上司意见。这个回答激怒了乔丹,他“回答说,这个地方不属于荷兰”。
当荷兰船长终于把官方的答复交给他时,乔丹被答复的强硬措辞惊呆了。在这两页“口气戏弄”的信中,荷兰总督表示“非常吃惊,因为他们已经与当地人就岛上生长的所有丁香签订了合同,我们怎敢强行挤进来”,而且他强硬地劝告乔丹“不要跟该地区的人做任何丁香的交易,如果我们敢这么做,他们会尽一切力量阻止我们”。他的威胁很快变成了行动,因为当地土著头领刚把少量香料提供给英国人,荷兰人就发来警告说“他们[荷兰人]要在希图建造一座城堡,然后烧了他们[当地土著]的镇子”。这足以使土著惊慌失措,“他们非常恐惧,不敢接待我们了”。
乔丹终于与荷兰总督见面时,压不住自己的怒气,大骂他专事欺骗、态度傲慢、谎话连篇。乔丹无奈的处境令总督非常开心,他有意用失败刺激乔丹,说他什么香料也没买到,还开了几个残酷的玩笑,调侃“爱人”号尺寸太小。乔丹实在难以忍受,就跟总督讲,荷兰人追随英国人,“就像犹太人追随耶稣一样”,还威胁说他们总有一天会为他们的傲慢“在多佛和加莱之间”遭报应,这个威胁后来成了东印度公司的一段传奇。乔丹带着受侮辱的痛苦出海去往邻近的塞兰岛,大卫·米德尔顿曾在那儿成功地建造了临时基地。
乔丹上岸后发现要面对的是扬·彼得松·库恩,他是荷兰船队中的一位年轻船长,注定要成为东方最冷酷无情的荷兰总督。这两个性情倔强的男人之间第一次见面就很自然地发展成一场争吵,两人互相指责,互相谩骂。库恩“用暴躁的态度”呵斥乔丹,而乔丹使用了多年水手生活积累的粗话。乔丹被要求出示委任状时,“回答说,我不知道他还这么熟悉我的委任情况。既然他如此了解,他的长胡子[他根本没有胡子]就没法教我履行我的职务”。他知道他开的这个玩笑能伤害库恩的自尊心,因为这个没胡子的荷兰人不过26岁,对自己的年龄问题非常敏感。他的确也没原谅乔丹的侮辱,他将用6年的时间策划他的血腥报复。
库恩不厌其烦地把他跟乔丹的会面记录下来,寄给阿姆斯特丹的上司,其中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不惜赞扬他的对手。他写道:“乔丹给我们造成很大麻烦,我跟他发生了很多争执。他是个狡猾的家伙,只要对他的计划有利,他什么都要试一试……我们要尽一切力量挫败他的努力,因为如果他成功,我们就完蛋了。”
不久,乔丹就找到第二次羞辱荷兰人的机会了,当库恩宣称当地土著仇恨英国人时,乔丹召集土著头领开了一次大会,他哄骗库恩也出席,然后要这些土著头领当众宣布愿意跟谁做贸易伙伴。“他们一起站起来回答说:我们唯一的愿望就是跟英国人打交道,但我们每天都受到荷兰人的威胁……因此我们几乎不敢跟你说话,害怕他们近在咫尺的武力威胁。”这次会议使乔丹在道义上取胜了,甚至让他得到了少量香料,土著因他的存在而胆大起来,开始“背着荷兰人”向他出售丁香。当荷兰人持续不断地威胁导致土著放弃贸易时,不再抱幻想的乔丹就前往了万丹。
在万丹,情况简直不可能更糟了。在亨利·米德尔顿爵士远征中幸存的最后一批人都奄奄一息,贸易因互相竞争的代理商之间的仇视事实上已经陷入停顿。乔丹抵岸后,找到值得信任的纳撒尼尔·考托普了解情况,秩序显然已经完全崩溃。万丹的两群商人,即第六次航行和第八次航行的商人都在忙于激烈的内斗,双方对乔丹的抵达都不高兴,米德尔顿去世前不久已任命乔丹为总代理商。乔丹知道,“他们很不喜欢我上岸来,决定不欢迎我做商人领袖”,但乔丹并不知道他的出现会招来多么大的敌意。他因为“不了解任何内斗的情况”,犯了一个错误,他没去看上城的人,就先去拜访了下城的人。上城的那群商人觉得受到了冷遇,公开敌视乔丹。一个名叫罗伯特·拉金的顽固任性的水手,“尽管脚都站不稳”,却自封总代理商,答应如果乔丹当天晚些时候回来,就和他谈判。乔丹同意了,却发现拉金“身上不疼了,也没病了,而是疯子一样狂奔过来,找人要了一把好剑,威胁说如果我不滚出他的房子[这就是他的原话],就用剑刺死我”。
乔丹以他特有的从容不迫面对了这些威胁。他在日记中写道:“看到这个世界发生的变化如此之大,我哈哈大笑起来。”也许这是因为他意识到,权力完全崩溃之时,正是他恢复地位的最佳时机。但他第二天上午回去拿钥匙和账目时,“他们手持枪和剑,站出来反对我,说他们不承认我是总代理商,而且我跟这个生意毫无关系”。乔丹彻底灰心失望了,他告诉这些代理商:“我不会在万丹待下去给他们添麻烦,也不想跟他们为伍,我会尽快准备好船只。”他说话算话,不出几天就备好“爱人”号起航出海了。
6周后,一次意外事件又把乔丹带回到万丹。他沿苏门答腊海岸行驶时,看到两艘英国船,他发现船长是托马斯·贝斯特,即东印度公司第十船队的指挥官。贝斯特是个“忘恩负义、贪婪无耻、傲慢不逊”的人,他喜欢闹闹嚷嚷的性格经常受到手下船员的抱怨。他得知“爱人”号装着半船丁香,于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想把这船货买下来,这样就不用再麻烦去安汶岛或班达群岛了。乔丹对此很不高兴,提了其他一些解决方案,“但怎么也不能令指挥官贝斯特满意,丁香闻起来很香,他非要我们陪着他回万丹不可。没有其他解决办法,我也只好同意”。其实,贝斯特签了一项协议,要利用他的权力恢复乔丹的总代理商职务,回报是拿到“爱人”号上的丁香。
他们刚到万丹,贝斯特就把计划付诸行动了。他召集全体英国代理商开会,“他说据他所知,第六次航行和第八次航行的代理商之间有些争执和摩擦,从前的其他航行也有此类现象”。见大家都点头,他把矛头指向代理商们,斥责他们“给我们祖国和光荣的公司及老板丢脸,在一个地方盖那么多房子,都是为一个公司干活儿的,质量却参差不齐,互相也不团结,真是丢尽了我们国家的脸”。
贝斯特的这些话一语中的,抓到了问题的核心。尽管万丹的代理商都受雇于东印度公司,但每次航行他们都只为自己牟利,而不为公司总体利益着想。贝斯特在强迫乔丹出售他的丁香时,表现得并不比挨他训的那些人更光明正大,但他至少有先见之明,能够意识到万丹的英国人团体只有在某种能够超越各次航行的个体要求的权威之下,才能生存下来。他的结论是:“这地方只能有一个头儿。” 谁来做这个头儿,这也许是毋庸置疑的。乔丹很谦虚地写道:“在指挥官和他们全体的劝说之下,我满意[尽管违背我的心愿]地接受了这个职位。”终于,万丹有了一个总代理商,而且是一个对东印度群岛贸易的未来有着远见卓识的总代理商。
乔丹坚信,英国人现在应该把活动集中在班达群岛,他捎信给土著头领说,英国商人不久就会大批到达。但尽管乔丹有总代理商的职衔和影响力,他也无权决定到达万丹的船只的最终目的地,船只造访哪座岛屿,要由远征队指挥官来选择,乔丹的权限仅能指挥爪哇港口的几条舢板。一年多来,他连一条船都没能派到班达群岛去,这让他很生气,他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给伦敦,抱怨说:“[由于]今年没有任何船去,他们[土著]会因此失望。他们今年的确指望着英国,可现在希望落空了,他们只能相信荷兰人的话了,荷兰人跟他们说,他们4年才能看得到一艘英国船,这些船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好处。”
一艘小型英国船于1614年春停靠过大班达岛。船长理查德·威尔登写信把他的到访告诉了乔丹,催他派一条船来,什么船都行。 “因为班达岛上的人十分奇怪,怎么这么久都没有英国船来。他们宣称,如果英国人来的话,他们愿意生死与共,因为现在所有班达岛上的人都与荷兰人公开宣战了,他们已经杀了不少荷兰人。”威尔登补充说,班达岛的贸易比前几年利润更多,他决意要“在下一个风季之初”再去那儿。
威尔登的信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乔丹最近手上就有两条船可用。他备好“协和”号(Concord)和一条名叫“急速”号(Speedwell)的舢板,派了两位代理商乔治·鲍尔和乔治·科凯恩去探索扩大与班达群岛贸易的可能性。鲍尔得到的指示是:“与当地人商讨他们贸易的现状。如果据你观察他们愿意贸易……你可以把索封尼·科祖克和理查德·亨特留下来,再留一个英国人和一个愿意服侍他们的黑人。”这是一个重大的进展——第一次有一个有影响的人提出,班达群岛要有英国人长驻。
来自班达群岛的消息并不太好。荷兰总督杰拉尔德·雷恩斯特最近刚抵达该群岛,他带来一支拥有11艘船的船队和一支上千士兵的军队,受命要取得对班达群岛不可挑战的控制权。他的船队驶入内拉港时,火山惊人地爆发了,那些迷信的岛民因此深信,某种不祥的事件即将发生。
那两位乔治——鲍尔和科凯恩很快就到了班达群岛,他们直接驶入内拉港并在荷兰堡垒前下锚。荷兰船引起了他们片刻的担忧,但他们还是鸣了几炮向荷兰船只打招呼,然后准备第二天早上去拜访雷恩斯特。他们明智地利用了见雷恩斯特之前的时光。两人划着船前去大班达岛,与土著头领联系,询问建造带防御设施的英国商馆的可能性。那些土著一看见英国人,就大倒苦水,其中一个头领“指着荷兰人的城堡说‘这座城堡使我们的老人落泪,不再有孩子出生’,他说上帝把这个地区给了他们,又让荷兰人像瘟疫一样降临到他们头上,跟他们打仗,企图用不公正的手段从他们手中夺走这个地区”。
直至此时为止,英国船只尚未受到荷兰人的干扰,但当英国船员回到船上时,一艘满载士兵的荷兰舢板让他们停下来,命令他们去见总督。双方短暂对峙之后,荷兰士兵便开火了,鲍尔意识到抵抗没有意义,就派科凯恩作为使者上岸去了。
自从看见英国船只驶入海港,雷恩斯特就一直怒气冲冲。此时,就有一个英国人站在他面前,他提出要亲眼看看科凯恩的东印度公司的文件。科凯恩拒绝交出来,把雷恩斯特气得都快中风了。“他接着站起来,把他的文件甩在我脸上,大骂我们是地痞流氓,根本没有伦敦的托马斯·斯迈思的任何证明,更令人讨厌的是他还讽刺我们光荣的公司。”他补充说,詹姆士一世国王最近宣布,荷兰人“对班达的这些地方拥有别人不拥有的唯一的权利”。雷恩斯特又骂了几句,最后说“我们到这儿来的目的就像之前那两个叫基林和米德尔顿的人一样,是想躲着他们再偷航几次”。
很明显,英国人在内拉岛或大班达岛的贸易运气不会太好,于是第二天早晨他们就前往了大班达岛以西5英里的艾岛。雷恩斯特立即命令一队荷兰船只尾随他们,但这些船在一场大风中被甩掉了,科凯恩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上了岸,艾岛岛民“对我们的到来感到很高兴”。雷恩斯特对这座盛产肉豆蔻的小岛几乎没有施加什么控制,但艾岛的头领们还是担忧内拉岛上驻扎的上千士兵,害怕因为热烈欢迎英国人而受到袭击。他们从基林和米德尔顿的举动中得知,英国人和他们一样憎恨荷兰人。他们听说英国人想在岛上建立一家永久商馆,立刻表示了同意。和岛民签订了协议,设立了商馆后,鲍尔和科凯恩满载着肉豆蔻离开,让索封尼·科祖克和几个人留下来守卫艾岛。其中一个是名叫约翰·斯金纳的贸易商,他对他们坚不可摧的商馆充满信心,写信给一位朋友说:“说实话,我赌上我这辈子全部身家,荷兰人绝不可能得到班达群岛,因为班达岛民宁可牺牲生命,也不愿受制于荷兰人。”让他更为欣慰的是,火山此时猛烈喷发,巨石下雨般地落到内拉岛的荷兰城堡上。据斯金纳称,荷兰士兵“已经开始离开城堡”,他相信要不是因为性情暴躁的雷恩斯特,他们也许早就一起从群岛上逃走了。
雷恩斯特很快就把那些摇摆不定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告诉他们说,他们不仅要在这儿待下去,还要对艾岛发起强大攻势。许多人只求赶快逃离火山造成的危险,却并没有意识到,艾岛险峻的地势使进攻行动极为艰险。一位观察家写道:“艾岛海岸如此之陡峭,仿佛大自然特意留给自己的,全岛只有一个地方可供船只锚泊,但该地实在险要,谁敢把锚抛下去,就别想再起锚了,而且还会威胁全船人的安全。”这次侵略计划在1615年5月14日开始,雷恩斯特——他对种种困难嗤之以鼻——信心十足,自认为用不了几个小时,这座岛就会落入荷兰人手里。他不敢贸然行动,近1000名荷兰士兵和日本士兵与艾岛上的500名战斗人员对峙着,荷兰人以火枪和大炮武装到牙齿。但从荷兰士兵发起攻击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被遭遇到的抵抗吓住了。艾岛土著的枪法比他们在内拉岛或大班达岛上碰到的那些人要准得多,而且岛上的堡垒也设计得特别好。这些堡垒从海岸线往山上蜿蜒延伸,因此即使荷兰人攻陷了很长的一段城墙,他们还是会受到山坡更高处防守者的攻击,这让他们很恼火。
艾岛上的英国人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准备防御。他们不仅拟订了一项周密的岛屿防御计划,还训练土著如何使用火枪,教他们如何坚守阵地。如果艾岛岛民不是面临压倒性的强大兵力,小岛也许不致失守。但荷兰人一浪接一浪的冲锋使守卫者们逐渐丧失了信心,夜幕降临时分,荷兰军队成功地占领了艾岛大部分地区,只有一个偏远的堡垒还在班达人的控制之中。随着太阳西沉,荷兰人庆祝了他们的胜利,然后就上床睡觉了,他们相信明天整座岛就会属于他们了。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凌晨时分,班达人从堡垒中钻出来,发起了一场凶狠的反攻。荷兰士兵睡得迷迷糊糊,对周围环境又不熟悉,成了活靶子,当场就有27人被打死了。他们且战且退,回到船边的路上,又有许多人受伤。两个荷兰人以为他们败局已定,就突然调转枪口,向敌人投诚。其中一个人爬到树上,一枪便把他以前的两个战友放倒。荷兰人受尽屈辱。随着几艘船艰难地驶回内拉岛,他们彻底失败了。在这一天的战斗中他们损失36名士兵,有200人受伤,两人叛变。雷恩斯特伤心至极、羞愧无比,从此一蹶不振,几个月后便一命呜呼了。
英国人在这场大溃败中所起的作用被扬·库恩记录下来,他写了两封信给阿姆斯特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在第一封信中,他告诉他们说,英国人“想收割我们播下的种子,他们扬言说想干什么都行,因为他们的国王对新尼德兰拥有主权”。在第二封信中,他更直截了当。“我可向你们保证,”他写道,“如果你们不趁早寄来一大笔款项……整个东印度群岛的贸易就很有可能归于失败。”
事实上,荷兰东印度公司正考虑继续攻打艾岛,1616年春,他们派遣商船队长扬·德克兹·拉姆去班达群岛执行一项简单的命令:带领荷兰人拿下艾岛。艾岛上的土著早已知道,荷兰人会回来惩罚他们,而且同样确信,他们无法抵挡荷兰人的第二次进攻。因此,他们要求索封尼·科祖克用船送他们的一位头领到万丹去,亲自把一封信交给约翰·乔丹。信中说:
我们甚至从遥远的国度都听说,英格兰国王与全世界都保持着友爱与和平的关系……而且从未损害我们的宗教,也没有企图推翻我们的法律,从未试图以武力征服任何人的王国,仅以和平与友好的非暴力方式寻求贸易。
因此,我们都想与英格兰国王达成协议,因为现在荷兰人想尽千方百计,企图征服我们的国家,毁灭我们的宗教。基于这些原因,我们班达群岛的所有人对荷兰人这些婊子养的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极尽所能撒谎作恶,企图以阴谋诡计征服所有人的国家。正因如此,我们才对他们恨之入骨。我们现在一致同意,永远不再与他们贸易,永远视他们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因此,大家都认为应该发这封信……愿英格兰国王出于博爱关心我们的国家和宗教,给我们些枪支弹药,以便我们与荷兰人开战重新,夺回内拉城堡。在上帝的护佑下,我们只把岛上生产的所有香料卖给英格兰国王,决不卖给世界上的任何其他国家。
这份协议只有一个附加条件:“如果班达岛民在小事上让英国人不满,或者英国人做出令班达岛民讨厌的事情,双方应像朋友一样互相协商,忍让对方的过错。我们只希望你们不要试图推翻我们的宗教,不要在我们的女人身上犯什么过失,因为这两件事是我们不能忍受的。”
这一番话在乔丹听来就像音乐一样美妙,他早就梦想扩大艾岛的英国商馆了。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于是,1615年12月,他集合了“托马斯”号(Thomas)、“协和”号和“急速”号3艘船组成了一支船队,命令他们立即驶往班达岛。但他们正要离开万丹时,乔丹接到扬·库恩的一张条子,对方警告他说,从现在起,禁止英国船只进入班达群岛,如有任何船只违令,将会被武力驱逐。“如果造成任何伤亡……他们概不负责。”
塞缪尔·卡斯尔顿率领的两艘英国船的新近到达增强了乔丹的决心。卡斯尔顿一直就想去班达群岛,他无意因为扬·库恩一封傲慢的信就改变他的使命。他建议把所有的舰船集合起来,组成一支小型舰队,于1616年1月起航,这将成为英国最奇怪的一次前往班达群岛的远征。这主要是因为舰队指挥官的怪癖,他的行为使荷兰人感到莫名其妙。卡斯尔顿在伦敦大吹大擂,谈他如何以非传统的方法保持水手们的健康,曾令公司董事们瞠目结舌。这些方法包括每天要在船上烘烤新鲜面包,手工磨制谷物,他认为这是“有利于保持人们身体健康的一种锻炼方法”,还下令通过一套复杂的蒸馏和火炉系统把淡水与盐分离。如果这套系统有效,他打算让每艘船上都安装一座移动海水淡化装置。不幸的是,这项计划彻底失败了,他的船员还是有死亡的。卡斯尔顿认为,这都是这些人自己的错,因为他们全是十足的酒鬼。
他的舰队到达艾岛外海时,由商船队长拉姆率领的一支新的荷兰舰队已在拿骚堡垒附近锚泊。
拉姆麾下的人比他的前任更多:舰队共有12艘船,以及1000多名士兵,不久又有第二支舰队和增援部队加入。他们监视着英国船只在艾岛和岚屿一带潜伏的情况,过了几天拉姆才意识到,这两座岛正在加固工事,英国人正在岚屿上建造某种城堡。他立刻命令手下人准备对艾岛发起全面进攻,但他们的舰队刚从内拉岛出发,就和英国人交上了火。原来,卡斯尔顿的5艘舰船已经进入两岛间那道深深的海峡,堵住了去艾岛的通道。双方放了几枪,正要开战时,一个奇怪的事件使战斗突然中止。卡斯尔顿似乎恰巧得知荷兰指挥官的姓名,便派一条小船划到拉姆的船旁边,向这位指挥官致以问候并解释说,他对拉姆从前对他的帮助深为感激,不忍心继续这场战斗。他又对惊讶的拉姆说,他已命令手下舰船撤退并为可能的冒犯表示歉意。
卡斯尔顿的确有充分理由感谢拉姆。大约3年前,他曾在大西洋的圣赫勒拿岛停船加水,但遭到两艘葡萄牙宽体帆船的突袭,迫不得已离港出海,把一半船员留在了岛上。拉姆率领的两艘船此时刚刚离开该岛。卡斯尔顿追上前去请求帮助。拉姆同意了攻击葡萄牙人的请求,最终他们解救了英国水手,但也损失惨重,拉姆在战斗中失去了一艘船。
现在情况不同了,卡斯尔顿希望报答拉姆从前的好意。卡斯尔顿被请到荷兰指挥官的船上,受到拉姆的热烈欢迎,后者十分高兴地与他签订了一项君子协定,规定英国人的舰队撤退并提供艾岛的防御情报,作为回报,一旦荷兰人占领了艾岛,他们就可以与艾岛自由贸易。两人握手言欢。卡斯尔顿也许是因为背叛了艾岛居民而感到一丝愧疚,当拉姆攻取艾岛时,他驶去了塞兰岛。他离开前的最后一项行动是指示艾岛上的驻岛英国代理商理查德·亨特在即将爆发的战斗中严守中立。
艾岛的土著长老们绝望地看着英国船离去。他们召开了一次会议,把最后希望寄托在亨特身上,他们正式表示臣服,把艾岛和岚屿交给了亨特,并在该岛城堡的城垛上升起了圣乔治十字旗以示忠诚。除此以外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待荷兰人的进攻。
尽管荷兰人占压倒性优势,但进攻艾岛的第二次战役的挑战性并不亚于第一次。一支由荷兰士兵和日本士兵组成的强大部队再次登陆,一路攻克一座座堡垒,他们很惊讶他们的对手班达人竟如此顽强。夜幕降临时分,荷兰人夺取了大部分关键阵地,但还未取得对全岛的控制。他们害怕重复去年的灾难,便整夜坚守阵地,直到清晨一支大的增援部队登陆。但一场暴雨阻挡了荷兰人,战斗又持续了两天,之后他们才最终控制了艾岛。此时,班达人已经弹尽粮绝,大多数人都逃到了岚屿,在那儿继续抵抗荷兰人。
拉姆征服艾岛后,不敢再冒险了。他在靠近海岸处修筑了一座坚固的堡垒,并长期驻军,还给堡垒起了一个很合适的名字,叫“复仇堡”。“这是一座正五边形的堡垒,构筑坚固,配备了各种物资和士兵,应当算是荷兰在东印度群岛最坚固的堡垒了。”这个堡垒至今还在,其无人照管的壁垒爬满了常青藤,操练场里有一群山羊。但堡垒上的城垛状况完好,一门生锈的大炮仍然指向岚屿,炮筒上镌刻着“VOC”几个字母,即“Ver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荷兰东印度公司)”。拉姆与被征服的班达岛人签订了一项正式协议并借此机会确认了荷兰人对班达群岛大部分岛屿的控制权。大班达岛和内拉岛很不情愿地与处于垄断地位的荷兰人签署了协议。小岛罗斯根很快也照此办理。艾岛受到最严苛的对待,因为拉姆规定这里肉豆蔻的收购价格要比其他岛低20%。在班达群岛的所有岛屿中,岚屿成了唯一没有被荷兰军队占领,也未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签署任何协议的岛屿。
艾岛上荷兰人所建复仇堡破损的入口。许多英国人曾被关押在要塞地牢中,痛苦地抱怨所受的虐待。一个人写道:“他们往我们头上撒尿,……我们从头到脚都溃烂了,就像麻风病人一样。”
理查德·亨特此时逃到了岚屿,“因为荷兰人发誓要绞死他并悬赏了巨额奖金抓他”。他最后还是回到了万丹,但在那儿,他阴谋活动的消息远近皆知,不幸成为荷兰人仇恨英国人的活的象征。据约翰·乔丹说:“理查德·亨特经过一条窄街时,迎面碰见了两个荷兰商人并排走来,不给他让路。于是亨特把他们其中一人推到一边,结果双方打了起来。荷兰人因为靠近他们住处的后门,很快就叫来了20多个帮手,朝亨特扑过去,把他痛打了一顿,然后揪着他的头发,把他从灰土里一直拖进他们的屋里。”他们发誓要在杀死他前让他受一番罪,于是“把他放在门口大太阳下的船里暴晒”。这一切都是当众做的,就是为了向当地人证明,荷兰人的力量不可小觑。乔丹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决定和他们硬碰硬,他威胁说要没收“他们最好的货物”,把他们用脚镣手铐拴起来,在英国人的大门外示众。但他还没有机会来采取威胁的行动,亨特就出人意料地被释放了,一支新的英国船队到达了万丹海湾。船队的司令官是经验丰富的威廉·基林,他敦促人们要克制,尽管他对亨特所受的虐待很恼火,但“他假装没看到,于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街上仍有个别人在继续打架,甚至互相残杀,但从官方层面上讲,英国人和荷兰人保持了和平。
英国东印度公司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管理层都意识到,如要继续从香料贸易中获利,就必须维持和平。然而,和平之路一直难行,在遥远的东印度群岛,和平经常会变成一种实际的战争状态。早在1611年,英国董事们就觉得有必要控诉某些荷兰指挥官采取的好战立场。他们因不断接到雇员受到暴力袭击的报告而震怒,并且“他们长期以来耐着性子忍受荷兰人骇人听闻的不正当行为和伤害,最终迫不得已打破沉默”。在给英格兰财政大臣的一封长信中,他们详述了种种冤屈,请求他们出面与荷兰沟通。詹姆士国王批准了这一想法,指示他在海牙的大臣开始行动。尽管荷兰人对英国人的大多数控诉都提出了异议,但他们同意于1613年会面,“以促进友情,加强友好关系”。
荷兰派出了一支优秀的谈判队伍,由著名法学家胡果·格劳秀斯带领,他上一年出版了著名的《论海洋自由》(Mare Librum)。这本书有一个意义巨大的副标题:“论荷兰人拥有与东印度贸易权的问题”。就像曼哈顿的荷兰人一样,他也主张,只要一国在一块土地上修筑了一座建筑物,这块土地就自动归该国所有。他补充说,荷兰人与英国人不同,在与东印度群岛的土著作战中花费巨大,有鉴于此,英国人对他们与该群岛的贸易权提出异议是完全不公平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不同意这一看法,他们认为是他们第一个抵达这个地区的,因此有权与香料群岛进行贸易。英国董事们雄辩地宣称:“你们还不知道这些地区存在时,我们就以条约和协议的方式,得到他们领袖和居民的合法批准,这一点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予以证明。”这次会议结束时没有签署任何正式协议,但还是取得了很有用的结果。会议使双方走到了一起,许多人都认为,如果不把这场对话进行下去,那将是很愚蠢的,因此大家都同意双方两年之内还应再会面一次。
第二次会议是在班达群岛发生了许多流血事件的背景下召开的,这次会议后来成为两家公司留下的传奇中比较奇特的一次事件。会议开始时的形势与前一次类似,双方都在老调重弹。但几天之后,英方代表团被邀请与荷兰大议长约翰·范奥尔登巴内费尔特见面,大议长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建议,他想让两家公司合并成一家战无不胜的组织。英国首席谈判代表亨利·伍滕爵士立刻给伦敦的董事写信,指出这样做的好处:“如果我们和他们联合起来,把西班牙人赶出东印度群岛,我们就可从东印度群岛获利,就像他们从西印度群岛获利一样。”尽管英国董事们仍抱有极大怀疑,他们还是针对合并起草了一项详细提案并拟订了这个巨型公司的财政计划。他们预计合并将会带来巨额利润:每年将从东方运回超过60万英镑的香料,这是西欧每年能够消费的上限。西班牙很快就会被挤出这个地区,土著头领将迫不得已降低万丹的税金,与中国的贸易也会生气勃勃地继续进行,甚至水手间的纪律也会得到改善,因为这两个国家之间再也不会发生对立竞争了。
荷兰人急于展示和解的态度,这个建议提出前不久,荷兰东印度公司便写信给鲁莽的扬·库恩,命令他避免与英国人发生任何冲突或“虐待”英国人。库恩见信大怒,立刻写了一封尖刻的回信:“如果日日夜夜都有得意的盗贼闯入你的房子,他们还根本不为抢劫或其他罪行感到羞愧,你不施以‘虐待’,怎么能保护你的房子不受他们的骚扰呢?英国人在摩鹿加群岛正是这么对你们做的。因此我们接到指令要求不要伤害他们时感到很吃惊。如果英国人取得了这种超出其他所有国家的特权,那做个英国人一定很不错。”
结果海牙的谈判破裂了,英国人提交了他们自己的提案,遭到了荷兰人的拒绝。在经历了所有的情绪起伏和几个月的讨论之后,双方发现他们又回到了起点。到了1615年晚春,英国代表意识到,已无任何可以讨论的余地了,便返回了伦敦。
扬·库恩正是在谈判进行的这些年里开始惊人地爬上高位的。他第一次航行去东方是1607年,他首次接触香料贸易的结果很不幸,因为他驻扎班达群岛期间,范霍夫及其助手惨遭杀害。库恩坚信英国人在伏击计划中起了重大作用,他的仇恨似乎大都源于这一想法。
1612年,他第二次去香料群岛。就在这次担任总代理商期间,他与约翰·乔丹第一次发生争吵。他们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控制整个班达群岛的香料贸易,但库恩为了达到目的,愿意采取更加血腥的手段。他要攻占岛屿,征服土著人,建立荷兰殖民地,以抗衡英国在当地的存在。尽管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派出少量拓居者,但他们几乎都不是库恩心里想要的那种人,而是些爱“狂饮滥嫖”的杂牌军。在以后的岁月中,库恩一直坚持要求派来一批层次更高的拓居者,特别是有手艺的人。他写道:“哪怕他们光着身子来,我们还是可以用他们的。”
在东印度群岛,10磅肉豆蔻值1便士,但在伦敦可卖50先令。药剂师从他们的香丸中获利丰厚,特别是在黑死病肆虐期间。“我承认,肉豆蔻很贵,”一个人写道,“但廉价药物会要你的命。”
如今,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挂着一幅库恩的画像。它画于万丹,画上的人个子很高、身材笔挺,长着一张长条窄脸,眼睛深陷,嘴唇薄薄的,鼻子似鹰,两颊凹陷苍白。这绝不是一幅讨人喜欢的画像,它揭示出,库恩是一个完全控制自己命运的人。和库恩同时代的对他为数不多的描述完全称不上是赞颂。他的一位同事形容他“充满意大利式的狡猾”,其他人则说他双手骨节粗大,指尖细长。他绰号“De Schraale”,意即“瘦弱的”,也指他冷酷的性格。
库恩的众多信件更清楚地显示了他的性格。他是个矜持的人,一心扑在他认为属于他的职责上,没法耐着性子与蠢人相处。他会毫不迟疑地说出心里的想法,经常顶撞上司,认为他们愚蠢短视。他讲求实际,很有数学头脑,作为一个严格的加尔文派教徒,他绝无半点浮浪习气。至于幽默感,他是绝对没有的。
库恩升迁很快,他证明自己是个成功的总代理商一年之后,就被提拔到总簿记官的要职,又过了12个月,他就成了很有影响的印度群岛理事会会员。当时杰拉尔德·雷恩斯特对艾岛袭击未果,不久就身亡了,库恩很可能曾经有希望被擢升到总督的职位。结果,阿姆斯特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挑选了一位衰老的贵族劳伦斯·雷尔,这人似乎把许多时间都花在他的衣着上。库恩无法忍受此人也是意料之中的,他强烈反对雷尔与英国人打交道的策略。雷尔的反应则是取消了库恩禁止英国人驶向班达群岛的指令,命令库恩“不得采取任何粗暴方式,以武力驱赶英国人,以免在本地区引起战争,延及欧洲”。
库恩故意无视这些指令,继续袭击英国舰船。“如果我做错了,”他在一封致阿姆斯特丹的信中写道,“[但我不相信我做错了]请给我指出,我会照办的。英国人威胁说要把我的塑像挂在英格兰最高的绞刑架上泄愤,用盐腌我的心……雷尔不敢下决心坚决地对付英国人,要求进一步的命令。我希望你们最新的命令会让他满意并改变他的态度。”
荷兰东印度公司最初对他们在东方的这位好战的雇员表示了忧虑,但随着他的详细信件、文件和资产负债表倾泻般地进入阿姆斯特丹的总部,他们终于坚信,与他们打交道的这个人有着惊人的天赋。尽管资金不足,他还是不断地运回大量香料。董事们暗示总有一天他将被视为最高职位的合适人选,给他加了工资并许诺如果他继续好好干,还会不断加薪。但董事们从他们这位勤劳的雇员那儿一句感谢的话都没听到。“我还以为我的工作要比你们给的报酬更有价值呢。”他以他特有的嘲弄方式写道,指出其他人得到的报酬远比他多,而“成效甚少”。这一句讽刺的话是针对雷尔说的,后者也对给他加薪深为不满。雷尔决计逼使董事会重新考虑他们给的报酬,他决定赌一把,于是辞去总督的位子,接着就强烈暗示,如果他的工资涨到令人满意的程度,他就很愿意重回岗位。“改变主意是人的特性……”他写道,“如果情况合适,特别是比较好的工资保障的话,我可能会被诱使待得更久。”雷尔辞职时严重地错误估计了他的老板。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早就在考虑撤他的职了,而现在雷尔给了他们一个绝妙的机会。他们写了一封客气的信,接受了他的辞呈,便立刻把刚刚31岁的扬·库恩安排在他的位置上。
和平的时光已经过去:在给库恩的一封信中,公司指示他:“必须针对敌人采取大规模行动;必须征服班达岛民,杀死他们的领袖或将其逐出该岛。如有必要,可斩草除根,把该地变为焦土。”
库恩巴不得赶快执行这个命令。考托普则决心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