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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缪尔·拉兹曼的证词结束后庭审进入新阶段。1946年3月,戈林是被告中第一个做辩护的。轮到弗兰克时,他知道自己面临着真正的挑战,让自己逃脱绞刑并非易事。那些日记被控方用来“钉死”他,据《纽约客》报道,苏联人经常援引这些日记。48

4月18日,星期四,是弗兰克在法庭上辩护的日子。排在他前面的是恩斯特·卡尔滕布伦纳和阿尔弗雷德·罗森堡,他们试图说服法庭,“灭绝”这个词并不意味着其字面意思,更确切地说,它并不指大规模屠杀。49奥斯维辛集中营指挥官鲁道夫·赫斯作为卡尔滕布伦纳的证人出庭,详细叙述了3年间“至少250万遇难者”死于毒气室和焚化炉的经过。50当赫斯不带一丝悔意或情绪讲话时,弗兰克专心地听着。赫斯在私底下告诉吉尔伯特博士,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占据主流的态度是彻底的漠然。“我们甚至从来没有感受到”任何其他的情绪。51

在这种背景下,弗兰克可能希望他能显得深思熟虑且慎重,没有坐在他右边的同伴那么罪孽深重,如果罪行可以用程度来衡量的话。直到他站上辩护席的那一刻,他仍未下定决心,不知道是应该为自己的行为做出有力的辩护还是应该采用更温和的方法,辩称自己对于部分恐怖行为并不知情。还有一个不应排除在外的选择是,表示自己负有某种程度的责任。当他走向辩护席时,他在心里做出了哪种选择?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没戴墨镜,藏起受伤的左手。他看起来很紧张,有些不自在。他偶尔会望向坐在他右手边的其他被告,仿佛是在寻求他们的批准(不大可能得到)。塞德尔博士问了一些关于他在被任命为总督之前的职业生涯的问题。52塞德尔并没有把握。通过阅读法庭记录,观看我所能找到的新闻影片,我基于自己的法庭经验产生了这种印象——塞德尔博士并不知道他的当事人在回答这些问题时会给出什么意外的答案。

弗兰克逐渐进入状态。他越来越自信地用坚定、响亮的声音作答,完全不似一个身处被告席的犯人。塞德尔博士问弗兰克,在被希特勒任命之后他在波兰的角色是什么。“我是负责人。”弗兰克回答。

“你是否因为犯了……危害人类罪而感到愧疚?”

“这需要由法庭来决定。”弗兰克解释说,审判进行五个月后,他了解了一些他之前不完全知道的事情,也许是指赫斯。现在他对犯下的可怕暴行有了“全面的知觉”。“我内心充满了深深的负罪感。”53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承认,以及对塞德尔博士的警告。在其余被告听来是这样,在法庭上的其他人听来也是这样。

你是否建立了那些犹太隔都?是。

你是否用袖章标记犹太人?是。

你本人是否将强制劳工引入总督辖区?是。

你是否了解特雷布林卡、奥斯维辛和其他集中营的情况?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弗兰克听到了拉兹曼做出的证词,还有证人赫斯的证词,那太可怕了。所以他回避了。

“奥斯维辛不在总督辖区的领土范围内。”严格地说,这是正确的,尽管它离他所在的克拉科夫近到甚至能够闻到那里的气味。

“我从来没有到过马伊达内克,也没有到过特雷布林卡和奥斯维辛。”

无从查证这是否属实。细心的法官一定注意到了这个短暂的回避,他没有正面回答提出的问题。

你有没有参与消灭犹太人?

弗兰克想了一会儿,面露困惑。他字斟句酌地做出了回答。

“我的回答是‘有’,我之所以回答‘有’,是因为在经历了五个月的审判之后,特别是在听到证人赫斯的证词之后,我的良心不允许我把责任仅仅扔给这些次要人物来承担。”

这些话在被告中引起了骚动,他一定注意到了。他想要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他从未亲自建造灭绝营或是促成它们的存在。尽管如此,希特勒却让他的人民背负着可怕的责任,所以这也是他的责任。进一步,退一步。54

“我们多年来一直在对付犹太人。”他必须承认这些话。是的,他说了“最可怕的言论”,有日记为证,他无可推卸。

“因此,就你的问题回答‘有’仅仅是我的义务使然。”法庭上一片沉默。然后他说:“就算再过一千年,德国的罪孽也难消。”55

这对于一些被告来说太过分了。有人看到戈林厌恶地摇着头,对旁边的人耳语,在被告席里传递纸条。另一名被告对于弗兰克把他个人的罪行与全体德国人的罪行联系起来表示不满。个人的责任与团体的责任是有区别的。有些人听到最后这句评论时可能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讽刺。

“他说德国蒙上了千年的羞耻,你听到了吗?”弗里茨·绍克尔对戈林低声说道。56

“是的,我听到了。”对弗兰克的蔑视显而易见。今天晚上他不会好过的。

“我猜斯佩尔会说同样的话。”戈林补充道。弗兰克和斯佩尔都是软骨头、懦夫。

 

在午餐时间,塞德尔博士鼓励弗兰克继续完善他对负罪的表达,使其更加明确。弗兰克拒绝了这个要求。“我很高兴我说出来了,我想就到此为止吧。”57后来他向吉尔伯特博士表示,他感到有希望,他的表现足以令他免于绞刑。“我确实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认为当我们中间有一个人说出真心话而且没有试图逃避责任时,法官会深受打动。你不认为是这样吗?他们被我的真诚所打动的样子令我感到非常欣慰。”

其他被告感到不屑。斯佩尔怀疑弗兰克不是真心的。“我想知道如果他没有把日记交出去的话,他会怎么说。”他说。汉斯·弗里切对于弗兰克把他的罪行与德国人的罪行相提并论感到厌烦。“他的罪过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严重,”他对斯佩尔说,“他确实知道那些事情。”58

五个月以来一直坐在弗兰克旁边的罗森堡感到震惊。“‘德国蒙上了千年的羞耻’?这话说得太过了!”

里宾特洛甫对吉尔伯特博士说,任何一个德国人都不应该说他的国家蒙上了千年的羞耻。

“我想知道这话有几分是真心的?”约德尔问道。

海军元帅卡尔·邓尼茨有着与弗里切一样的担忧。弗兰克应该只是作为个人发言,只代表他自己。他没有资格代表全体德国人说话。

午餐结束后,塞德尔博士又提了一些问题,然后美国检察官托马斯·杜德接手,开始询问关于被掠夺的艺术品的问题。弗兰克认为,任何指明他参与不法活动的说法都是带有攻击性的。

“我没有收集艺术品,在战争期间也没有时间私吞艺术珍品。”59所有的艺术品都做了登记,在波兰保留到了最后。这不属实,杜德提醒他从伦贝格掠走的丢勒的版画。那是在我上任之前,弗兰克反驳道。那么他在1945年带到德国的画作呢?达·芬奇的那幅画呢?

“我是在保护它们,并不是为了我自己。”它们广为人知,没有人能够私吞它们。“你不可能偷走‘蒙娜丽莎’的。”这里所指的是那幅切奇莉亚·加莱拉尼肖像画。坐在被告席一端的戈林毫无表情;而在另一端,有人看到一些被告在咧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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