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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六十三

贺团长的衣着风度有别于当时的女干部,当时的女干部大多是短发穿列宁服,贺团长梳两条长辫子穿皮夹克,是一位英气勃勃、行动敏捷的女领导、女导演。在省城她主持着这个省级文艺单位。

我和贺团长在正定火车站上火车,向着省城保定走。车上乘客很少,我们对面而坐。她掏出一根香烟,点上抽着。烟从开着的车窗向后飘散,我想向她打听孙凤琴的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开口问我,叫向三羊吧。我说是。她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选中你?因为你会哭,说哭就哭。这是一个当演员必须具备的素质,会临场发挥,我们叫即兴表演。但是你想起了什么,说哭就哭,哭只是一种表情,它必须要有内心的缘由,表演学上叫潜意识。

她说现在我不准备问你的哭的原因是什么,我只告诉你演员在舞台上的任何一个行为和表情都要有一个合理的、符合逻辑的潜意识做支撑。

在火车上,我第一次听到原来还有这样深奥的具专业性的表达语言。

我不懂潜意识,但引起哭的原因很多。但当我面对贺团长痛哭,那时我想起了我无故被武老师勒令离开学校,自己还装作上学在田野里流浪的经历。

她又抽了一口烟说:“你的独白可不行,光靠独白你是不会被录取的。你还不如那位叫孙凤琴的女生呢,她的独白比你强,声音也不错。我不能录取她,是后来学校的决定……”

贺团长没有说下去。我想现在也不是我刨根问底的时候,我只羞涩地低着头,想着我那天读报纸时的情景,很使我抬不起头,贺团长说得更专业,她说那叫独白。

我和贺团长在保定下火车,早有专车在站前等我们了。这是一辆大车,一辆有一匹膘满肉肥骡子驾驭着的木轮大车。大车在保定一条由碎石子铺成的街道上咯噔咯噔缓慢而行。这辆大车和我家的大车没什么区别,贺团长和赶车的老马一路聊着闲话。我看着沿街的老式店铺,原来我是离不开大车的,但大车所向之处不再是南岗,不再是孟家院和桑园,也不会再经过我们的柳树院——诺曼底,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而我的事业将从这辆陌生的大车上、陌生的城市中开始。

大车把我带入一个真正的艺术行里,但我没有进入演戏行成为一名演员,尽管我会哭。领导按我的要求,还是把我安排在美术行。团里正好有几位青年,正在请名师学着美术。我按正规的学习,学了美术。目前是我要把美术作品搬上舞台,按专业的称谓叫舞台美术。我要根据一出戏的剧情需要,配上合理的环境。远的山峦、近的流水、工厂的车间、林立的烟囱、田野里茂盛的庄稼,办公室中式的、洋式的门窗,农村的门窗炕头和猪圈……这些作品统称为布景。我要把我制作描绘的一切,装上我的大车,送到省城的剧场、城镇的礼堂、农村的土台广场。当那些扮演工农兵、干部、土匪、官吏的演员在其中活动起来时,我手下的创作也神气活现起来。我和我装载着布景的大车四处游走。大车上的我常常自豪而骄傲地想,这一个个变幻莫测的世界是大车上的我制造出的。大车还会载着我,走上另一些变幻莫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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