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希耶已多日不来安纳达老爷家做客了。今天,在纳利纳克希去贝拿勒斯之后,他又重新出现在安纳达老爷的茶桌边。
阿克希耶很希望从海敏丽妮的言谈举止上,弄明白她现在对罗梅锡的怀念之情究竟还有多深。他认为,眼前只有一个衡量办法,就看她对自己有多么冷漠。但他发现,海敏丽妮今日的态度平和安详,没有任何异常。
海敏丽妮问阿克希耶:“近来怎么见不到您的踪影?”语气自然又亲切。
阿克希耶答道:“像我这种人,还值得您天天赐面吗?”
海敏丽妮笑着打趣道:“如果因不值得见面而断绝我们之间的来往,那么我们大多数人恐怕不得不发誓过与世隔绝的生活!”
约庚德拉说:“阿克希耶本以为,他装出一副谦虚的模样,就能独揽英雄的桂冠。但是海敏却胜他一筹,她以全人类的名义所表露出的谦恭,将了他一军。不过,我对此有个小小的注释。其实像我们这样的平庸之辈,才能够相互交往,对那些出类拔萃的人物,还是少露面为好,若经常与他们见面,恐怕人们会受不了。所以,他们只好常年住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星岩洞壁里。如果他们在世俗之地定居,那么阿克希耶、约庚德拉等卑贱之人,就不得不移居到山林去!”
约庚德拉带刺的话海敏丽妮当然明白,她内心颇觉伤心,但她找不到恰当的词语回敬。她倒了三杯茶,依次送到安纳达老爷、阿克希耶和约庚德拉面前。
约庚德拉对海敏丽妮说:“看来你不想喝一杯啦!”
海敏丽妮明知道,她的回答一定会受到约庚德拉的攻击,但她仍是平静地说:“不想喝,我已经戒掉了喝茶习惯。”
约庚德拉说:“看来你已经变成苦行主义者,开始进行艰苦的修炼了。或许茶里没有激发宗教情绪的灵感,那种激发灵感的功力,也许只存在于苦行者吃的诃梨勒干果里吧。搞什么鬼名堂,海敏,别干那种蠢事了。倘若一杯茶破坏你的功力,那就让它见鬼去吧。世上最坚硬的东西都保存不住,怎能相信那些随时都会破碎的东西呢!建立在极脆弱的基础上的社会,也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凝聚力,继续存在下去,你又何必拿这些小事当真呢。”
说完,约庚德拉倒了杯茶,放到海敏丽妮的面前。
海敏丽妮没有伸手去接,只朝父亲说:“爸爸,今天你只喝点茶,不想吃点什么?”
安纳达老爷双手发抖,声音打颤,说:“孩子,说实话,在这张桌子上,已没有什么东西引起我的兴趣,倘若我勉强吃点什么,就会给噎死的。很久以来,对约庚德拉的无礼的谈论,我一直强忍着。我只要一开口,就会压不住心头的愤怒,不知会说出什么来!事后我一定会后悔的!”
海敏丽妮走到父亲身旁,劝慰说:“爸爸,您别难过。哥哥劝我喝茶,也是出于好心,我一丝也没见怪。爸爸,您得吃点东西,空肚喝茶,您会觉得不舒服的。”她把点心盘子推到父亲面前。
安纳达老爷慢慢地吃起来。
海敏丽妮重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端起约庚德拉给她倒的那杯茶,正要喝时,阿克希耶突然说:“对不起,您得把茶给我喝,我的茶已经喝光了。”
约庚德拉站起身,从海敏丽妮手里夺过茶杯,转身对父亲说:“爸爸,我犯了个错误,请爸原谅我吧。”
安纳达老爷沉默不浯,泪水渐渐地从眼眶溢出。
约庚德拉跟随阿克希耶一声不响溜走了,安纳达老爷吃了几口点心,站起身,让海敏丽妮搀扶着,颤巍巍地上楼去了。
当天夜里,安纳达老爷感到腹部胀痛。请大夫来家诊查,大夫说:“他的肝脏有问题,但不太严重。如果有条件,去哪个疗养胜地住上一年半载,就有可能康复。”
待到胀痛减弱,大夫走后,安纳达老爷说:“走吧,海敏,咱们去贝拿勒斯住些日子。”
海敏丽妮恰好也抱有这种想法。
自从纳利纳克希走后,海敏丽妮总觉得自己修炼身心的效果不理想,宗教热忱有所减退。纳利纳克希在时,她常讨教于他,获益匪浅。那时,他脸上洋溢着的专注、宁和和愉悦的光彩,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增强她的宗教信仰。
纳利纳克希离开以后,她虽竭力和自己的惰性斗争,加倍严谨地恪守教义,但纳利纳克希不在身边,她的热情仿佛蒙上了一层忧伤的阴影。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她整天都强迫自己依照纳利纳克希的指点,做着宗教课目。但一种百无聊赖的情绪越做越涌满心头,因此而产生的一种绝望,使她终日以泪水洗面。
刚才在茶桌边,她强打着精神招待客人,但她总感到心情沉重,仿佛一块石头压心头,往事创伤的回忆又变本加厉地折磨着她,她那颗无依托的心,哀号泣血。因此,她父亲的提议,正合她心意,她便急不可待地答道:“对,爸爸,咱们就到那儿去。”
翌日,约庚德拉发现父亲与妹妹似乎在做出远门的准备,他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安纳达老爷说:“我们准备去西边走走。”
“究竟在哪儿落脚?”
“边走边看,哪儿合适就在哪儿歇脚扎营。”安纳达老爷突然感到,不便对约庚德拉直说去贝拿勒斯。
约庚德拉也不经意地说:“这次我无法跟你们一块出远门旅行啦。我已提出辞去校长职务,不得不在家等候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