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会结束后,安纳达老爷和海敏丽妮回到了家,那时太阳还未落山。
安纳达老爷在茶桌边坐下,说:“今天我真高兴,演讲听得真过瘾。”
安纳达老爷心中仿佛有一条感情的小溪在流淌,说了这句话,就不愿再说什么了。
海敏丽妮用完茶,悄悄上楼去了。安纳达老爷也没介意,他正回味着演讲的美好情景。
会上,他听了纳利纳克希的精彩演讲,见他出人意料的年轻、温和,不胜欣喜。在这位年轻人的脸上,似乎依旧洋溢着稚童般的纯真、无瑕的美。他眉宇间透出的仿佛发自心灵的专注和认真,潜向四面八方。他不费吹毫之力,抓住了听众的心。
纳利纳克希演讲的主题是“失”。他说:“世上无失便无得,纵有所得非谓全得。唯先失而后得,方可谓得之无愧。若对应得之物视若无睹,避而失之,谓之可惜。实乃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种天性,皆存于人之心灵。”
“如我们能以虔诚之心看待所失之物,忍着眼泪和痛苦,以弃舍之心献出一切,则卑微也能化作高大,短暂亦可变为永恒。再则,那些权为我所用的自然之物也会变成神圣之物,永存于我们心灵庙堂的宝库之中。”
纳利纳克希的这些话语,一直萦绕在海敏丽妮的心头,不断地叩击着她。她神思恍惚地静坐在屋顶平台上,唯有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与她为伴。此时此刻,她的心灵感到格外充实,以至于整个天空、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是那样实在,那样完美。
从会场回家的路上,约庚德拉也亢奋地说:“阿克希耶,你说的这位年轻人真不赖!是个十足的禁欲者!可他的演说我倒有一半听不懂。有的简直莫名其妙。”
阿克希耶接茬儿说:“只有病情确诊后,方可对症下药。海敏丽妮对罗梅锡的怀念,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不是悟彻人生的苦修者,能治好她的这种痴情吗?听讲演时,你注意过海敏丽妮脸上的表情吗?”
“怎么没有。我一眼就看出,她听得津津有味,如痴似醉,但能说她欣赏演讲,就等于爱上这个演讲人吗?”
“如果演说出自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之口,难道她会感兴趣?你不懂,约庚,对于女人来说,苦修者有着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迦梨陀婆的诗里,就有关于乌玛为一苦修者而遏制自己一切欲念的情节。约庚德拉,说实话,如果你让另一个角色在她面前亮相,她定会用罗梅锡与之比较而相形见拙。然而,纳利纳克希却不是平庸之辈,海敏丽妮不会产生要用某人来与他比较的念头。当然,你要是把另一个年轻人唐突地带到她面前,她马上就会看穿你的用意,就会反感,与你作对。但你若巧妙地把纳利纳克希介绍给她认识,她决不会起疑心。之后,从敬慕渐渐发展成爱恋,就不会有什么困难了。”
约庚德拉说:“你小使计谋,是较为容易,让我去实行,就强人所难了。我只会直来直去。再说,我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家伙。”
阿克希耶说:“瞧瞧你,约庚德拉!你可别固执己见,弄得啥也办不成。哪能十全十美,什么都符合你的胃口?不管怎样,必须使海敏丽妮从牵挂罗梅锡的忧伤心境中解脱出来,这是当务之急,不先做到这一点,其余的就无从做起。你别以为单凭暴力就能解决一切。如果你能按我的意见办,就有成功的希望。”
“说心里话,我很难接受纳利纳克希这个人。他太神秘玄乎。我怕跟这种人打交道。可别落个小灾刚免大祸又临头的可悲下场。”
“兄弟,你们真是庸人自扰,见风就是雨啊!对罗梅锡你们一开始就盲目信任!‘这样的人踏破铁鞋没觅处’!‘他压根儿不懂欺骗’!‘他是哲学界的商迦罗遮那第二,是文学界十九世纪文艺女神的化身’!但是,我从来就不喜欢罗梅锡,像他那样满脑子崇高理想的人,有生以来我见得多了!但在你们那儿,没有我说话的余地。在你们眼里,像我这样的无能之辈,只会妒忌那些贤哲圣人,别无长处。感谢上帝,现在你们终于豁然开朗了吧!对于这样的大人物只能敬而远之,决不能让他与自己的姐妹结合,不然,日后免不了大祸临头。言归正传吧。你一定记得印度一句古老格言‘一根针顶出一根针’,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舍此别无他法,不必徒劳地去做过多的考虑。”
约庚德拉不服气地说:“我说,阿克希耶,你先于我们看透了罗梅锡,你磨破了嘴皮我也不会相信的。他只是出于妒忌才不愿看到你。仅以此来证明你的非凡洞察力,叫我怎么能信服!不管如何,如果需要耍点手腕,那还是请你单枪匹马地干吧,我可不干了。总之,我对纳利纳克希不感兴趣,我要说的话全说了。”
约庚德拉和阿克希耶走进安纳达老爷的房间去喝茶,正好撞见海敏丽妮从另一个门溜了出去。阿克希耶明白,他们进来之前,海敏已经在窗口看见了他们。他笑容可掬地走到安纳达老爷身旁落座,说:“纳利纳克希所讲的都发自内心,所以他的演讲能打动人心,他的观点很容易被人接受。”
安纳达老爷说:“他确实有非凡的才干。”
阿克希耶说:“岂止才干,像这样的贤哲在这个世上简直是千载难逢。”
约庚德拉曾是这一计谋的参与者,但他还是忍不住顶了一句:“老兄,别提什么贤哲圣人。愿上帝仁慈,让我不见你的那些贤哲圣人们吧!”他昨天还对纳利纳克希的仁爱品格大加赞扬,并把有人对纳利纳克希的不屑看法视为有意诽谤诋毁、造谣生非。
安纳达老爷说:“嗳,约庚德拉,话不该这么说,我宁可相信‘凡有君子之表者必有君子之心’,即使上当受骗,我也不愿妄加猜疑,固守自己之浅薄短见,妄自尊大。纳利纳克希先生所言,并非拾人牙慧,实是发自内心的感受,使我增长了新的见识。伪善者怎能给人以真实?真知灼见不可能胡乱编造,如同真金是无法制造的一样。我很想亲自走访,当面赞扬祝贺他。”
阿克希耶叹息说:“我担心他的身体,能否顶得住这种长期耗竭神思的生活。”
安纳达老爷不安地问:“怎么,他身体不好?”
“他不应该如此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从事这种理性的探求和实证,全然不顾自己的健康!”
“这实在欠妥。我们无权糟蹋自己的身体,因为我们的肉体不是我们自己造就的。他如果在我身边,我就能为他妥善安排,使他数日之内就恢复健康。实际上保养身体也不难,有这么几条简单的规则,首先是——”
对此,约庚德拉已失去了耐心,插话道:“爸爸,你瞎操什么心!你的话与之毫不相干,我见他身体棒得很。见到他那个模样,我有这个感觉,苦修苦炼正是养生之道,我很想学学他的这种精神。”
安纳达老爷说:“不,约庚德拉,如果事实正如阿克希耶所说的,那他的身体怎能支持得住?我国有些伟人不到寿数就谢世,他们忽视自身健康,实在是给国家造成了重大损失。不应该任其下去。听我说,约庚德拉,纳利纳克希所作所为,并非如你们想象的那样,他确有真才实学。从现在起,要对他多加关照,这是我们的责任。”
阿克希耶说:“我会设法带他到这儿来与您见面。如果您能说服他,那太好了。我记得在我考试那会儿,您曾给我试服的那种草药,有提神壮气的效力。对于常用脑的人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有效用的良药了。如果您也能劝动纳利纳克希服用此药……”
约庚德拉蓦然推开凳子,站起来说:“哎,阿克希耶,你简直把我气疯了,太跟我过不去了!你完全是在胡说八道!我听够了!我走!”说罢,他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