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海敏丽妮起床梳洗完毕,走到室外,发现父亲默默地坐在自己房内临窗的一把安乐椅上,沉思着。
房内陈设不多,一角放着一张床,另一角立着一口橱柜;墙上挂着他妻子业已变得模糊了的遗像,对面墙上挂着一帧镶有镜框的丝质毛绣,图案是一束鲜花,是妻子亲手绣的。橱内按原样摆放着女主人生前所喜爱的一些小物件。
海敏丽妮站到父亲身后,用娇嫩的手指轻轻摩挲他的额头,装做拔他白头发似的。
“爸爸,快去用茶吧。茶后我来你这儿,听你讲述咱们家往昔年代的故事,我很爱听那些带有传奇色彩的逸闻趣事。”
近来,安纳达老爷对女儿的洞察变得极为敏感。他不用多加思索,便对女儿这一尽早用茶的劝说的含义了如指掌,因为不用多久,阿克希耶就会在茶桌边露面,所以海敏丽妮为了避开阿克希耶,希望尽早用完茶,可躲进父亲屋子,单独与父亲聊天,享受天伦之乐。
看到女儿如此紧张的神情,安纳达老爷感到十分痛心,如今自己心爱的女儿,像一头怕被人捕猎的小鹿,经常处在惊恐之中。
安纳达老爷匆匆走到楼下,发现用人还没有把茶水端来,顿时火冒三丈。用人一再分辩:今日他来得比规定时间早。但安纳达老爷依然固执己见,愤然说,今天连仆人也变成了老爷,还要雇人叫醒他们才行。
一会儿,用人端来了奶茶。今天,安纳达老爷一改往常那种边聊天边慢条斯理、小口啜饮的习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奶茶。
海敏丽妮诧异地问:“爸爸,今天您有急事要外出吗?”
安纳达老爷解释道:“没有,冬天喝奶茶要快,趁热出点汗,身体就会轻松点。”
然而,还未等安纳达老爷身上冒汗,约庚德拉已陪着阿克希耶,出现在他们面前。
今天,阿克希耶还特别打扮了一番:他右手握着一根银柄手杖,怀表的链子垂挂在上衣的胸袋外,左手拿着一本裹着牛皮纸的书。他没有坐在经常坐的那把椅子上,而是紧挨海敏丽妮坐下,咧着嘴,笑嘻嘻地说:“今天你们的表,恐怕都走快了。”
海敏既未作答,更没有转脸朝他瞧一眼。
安纳达老爷说:“走吧,孩子,上楼去把我冬天穿的衣服拿出来晒晒太阳。”
约庚德拉气急败坏地说:“爸爸,太阳跑不了的,急什么呀?”他转身又朝海敏丽妮说:“海敏,你不给阿克希耶倒一杯茶?给我也来一杯,不过先得敬客人!”
阿克希耶依然笑容满面,对海敏丽妮说:“你看到过为了尽责,竟做出如此大的自我牺牲的人吗?他真要算是菲利甫·锡德尼 11第二了。”
海敏丽妮不理睬阿克希耶的笑话,她自管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了约庚德拉,另一杯朝阿克希耶那边推了推,便抬头望着父亲。
安纳达老爷说:“再等一会儿,毒辣的太阳出来,热得就没法上楼了。走吧,别再耽搁了。”
约庚德拉气得失去风度,大叫道:“今天不把衣服拿出去晒,就坏了不成!阿克希耶来了,而你们——”
安纳达老爷怒不可遏,突然激动起来说:“你们除了强人所难,就别无他虑了!你们固执己见,总想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们总是欺负着她,让她听从你们的意见!过去我一直默默地忍受着,但从现在起,这种状况再也不能延续下去了。海敏,我的孩子,从明儿开始,你在楼上我的房间里用茶,我将在自己房内用茶。”
安纳达老爷还要女儿跟着上楼去,海敏丽妮却平静地说:“爸爸,再稍坐一会儿。今天的茶,您还没喝完哩。”她转身对阿克希耶说:“阿克希耶先生,我可以问问牛皮纸里裹着的是什么秘密吗?”
“不仅可以问,还可以揭开这个秘密。”他把纸包递给了她。
海敏丽妮打开一看,原来是本精装的丁尼生诗集!她大惊失色。同样的一本书,至今还珍藏在她房内书桌的抽屉里。这书是他人作为礼物赠给她的,谁都不知晓这事的奥秘的。
约庚德拉微笑着说:“秘密还没有完全揭开。”他翻开书的扉页给她看,上面写着“送海敏丽妮——阿克希耶敬赠”。
蓦然间,海敏丽妮的手一松,诗集掉在了地上。她连瞧都不瞧它一眼,便对父亲说:“爸爸,走吧。”
父女俩立刻朝外走去。
约庚德拉气得两眼直冒金星。他大叫大嚷:“这里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要离开这个家,在某个学校寻个职位,自谋生路!”
阿克希耶劝慰且冷静地说:“兄弟,别发无名火。我早就说过,你不要白费力气,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是你理解错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做出保证,我才顺从你的意见。但是,我依然断定,海敏的心永远不会属于我的。因此放弃这一希望,是最为明智之举。事实上,她没有忘记罗梅锡。现在你的首要责任是,把她的心灵从对罗梅锡的怀念中解脱出来!”
约庚德拉无奈地说:“你只说了责任,还能告诉我一些办法吗?”
阿克希耶老谋深算地说:“世上除了我难道没有第二位合适的人选?我想,如果你是你妹妹的话,我们的祖辈就不会为了我不打光棍而一筹莫展,抱恨终日了!不管怎么样,必须尽快物色到这样一位青年,适合她胃口的,她见到他不会不屑一顾而去晾晒衣服!”
约庚德拉说:“这可不是向哪家公司预订就能获到的!”
阿克希耶不屑说:“这点小事你就束手无策,沉不住气了?我能帮你找到这样的年轻人,但决不能匆忙行事,否则就会功败垂成,前功尽弃。开始先别提什么婚姻大事,以免引起双方疑虑,吓跑双方,只能让他们正常交往,渐渐接近了解,然后我再告诉你如何抓住时机,该怎么办。”
“办法倒是蛮不错,但能告诉我,那位年轻人是谁吗?”
“你肯定见过他,但不一定了解他。此公便是纳利纳克希医生。”
“纳利纳克希!”
“你仿佛很吃惊,何必大惊小怪。是的,梵社里有些人正对他发难,你可置之不管。我想,你不会因此让这个合适的新郎,从自己手缝中滑掉!”
约庚德拉说:“只要能抓到一个合适的人,其余的事不去管它,也不会发愁了!不过,纳利纳克希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我当然无法肯定你今日前往提亲他今日就答应。但是,时间会创造奇迹,水到渠成,事在人为嘛!约庚,听我的吧。明天,纳利纳克希有一场演讲,你就带海敏丽妮去听讲。这位医生有着非同一般的伶俐口才,他滔滔不绝的雄辩,能抓住淑女们的心!唉,这些天真的女士们,就是不懂得,能顺从听话的丈夫不知要比能说会道的丈夫,好上几百倍!”
“不过,你说说他的经历,我得事先摸清他的情况。”
“你瞧,约庚,我可以告诉你他的经历,但你听着,即便在经历上有些缺憾,也无伤大雅,不必伤脑筋,也许还能坏事变成好事,你求之不得的好事!”
接着,阿克希耶扼要介绍了纳利纳克希的情况:纳利纳克希的父亲拉杰巴勒帕是帕星德布尔的一个小地主。三十岁时,他皈依了梵社。但他的妻子怎么也不同意改变自己的宗教信仰,她非常谨慎地使自己的言行不受丈夫的影响,坚守自己的宗教仪式。对此,拉杰巴勒帕极为不快。后来,他的儿子纳利纳克希以自己对宗教宣传的热忱和雄辩的口才,在梵社里赢得了巨大的声望。他被任命为医官,四处巡行。凡他到过的地方,因他无懈可击的品行、高超的医术和待人的古道热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声誉。
后来,发生了一起出乎人们意料的事件,犹如晴天霹雳。已进入暮年的拉杰巴勒帕走火着魔,要与一位寡妇结婚;谁也劝阻不了他的荒唐主意。拉杰巴勒帕说:“我的发妻与我的宗教信仰不同,不是我真正的伴侣。现在,我相识了一位女子,她与我有相同的宗教信仰,相同的思想感情;如果我不娶她为妻,那是极不道德的。”
最后,拉杰巴勒帕置各方指责于不顾,按照印度教习俗与那位寡妇结了婚。
这样,纳利纳克希的母亲打算弃家出走,独自迁居印度教圣地贝拿勒斯。
纳利纳克希得悉此消息,立即辞去楞格布尔的医职,打道回府。他回到故里,对母亲说:“妈妈,我也和您一块去贝拿勒斯。”
母亲流着泪,对儿子说:“既然我与你们的宗教信仰不同,合不到一起,你又何必自找烦恼呢?”
纳利纳克希毅然答道:“我跟着您,不会发生任何不合适的问题。”父亲的再婚,在母亲心上留下了创伤,儿子深感不安,决心使弃夫离家的母亲安度晚年。于是,他跟随母亲去了圣地贝拿勒斯。
在贝拿勒斯住了多日,母亲对纳利纳克希说:“孩子,难道这个家庭,总是那么冷冷清清?你不想结婚?”
母亲的发问,使他进退维谷,只好说:“没有必要,妈妈。你我不都过得很舒坦吗?”
母亲凭直觉猜测到他之所以犹豫的原因,他为自己脱离了梵社,已经做出了巨大牺牲,现在他决不会愿意娶一个非梵社女子为妻的。
于是,母亲焦急地对儿子说:“孩子,你决不能为了我终身不娶。你想在哪里找就在哪里找,想和什么女人结婚都可以,我决不会反对。”
纳利纳克希经过了一两天的思考,对母亲说:“我将为您寻找您所希望的媳妇。我决不娶那种与您的意愿不合,只会给您带来痛苦的姑娘。”于是,他便到孟加拉寻觅合适的姑娘去了。
以后的情形,传说不一。有人说,他曾私自去农村,与一位无父无母的孤女结了婚,婚后不久妻子去世了。有人对此深表怀疑。但阿克希耶却认为:纳利纳克希做好了准备与那位孤女结婚,但最后时刻却丧失了勇气,改变了主意,未能成婚。
不管怎样,阿克希耶认为,现在只要纳利纳克希找到了称心如意的女郎,他母亲决无异议的。纳利纳克希上哪儿去寻觅像海敏丽妮这样的姑娘!别的不说,单凭海敏丽妮温柔谦和的天性,就足以断言,她定能尊敬婆婆,决不会因冒犯使老人苦恼。纳利纳克希只需三四天时间,细细考察海敏丽妮,就会得出上述这样的结论的。
所以,阿克希耶的意见,是要想方设法让俩人尽快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