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安纳达老爷想单独跟海敏丽妮一起喝茶,便上楼找她。起居室、寝室里,都不见她的人影。安纳达老爷便问仆人,说她没有出户外去。他便急匆匆登上屋顶平台。
此时,洒落在加尔各答鳞次栉比的各式屋顶上的冬季阳光,渐渐变得黯淡起来,惬意的晚风,微微吹拂着。海敏丽妮独自在靠楼梯边墙壁的阴影里出神地坐着。
海敏丽妮毫无觉察,安纳达老爷早已站在了她的背后,最后,安纳达老爷把手放在她肩上,她才不免吃了一惊,旋即羞红了脸。她急忙欲站起来,安纳达老爷已坐在她身边。他一语不发,待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海敏,要是你妈还在世——我就用不着为你操心每件事了。”
从年迈的父亲嘴里,听到如此忧伤的话,海敏丽妮仿佛从深深的迷茫中惊醒过来。她凝视着父亲的脸。啊,那张脸上流露着多少抚爱、怜悯和痛苦。近来,她父亲那张脸起了多大的变化!他独自承受和抵御着家中因海敏丽妮引起的风暴所带来的种种灾难和混乱。他一次次接近女儿那颗受伤的心,想方设法去安慰她,但一切努力付诸流水,徒劳白搭。于是,他想起了海敏的母亲。他那出自内心的深沉的父爱,及对女儿爱莫能助的感触,只好化作长长的一声叹息。
今天,海敏丽妮突然看清了这一切,就像在白亮亮的闪电里,看清周围的一切似的。在良心的严重自责中,她猛然又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对她来说恍若梦境的世界,现在又实实在在地呈现在眼前。霎时间,一阵羞愧袭上心头,使她不胜惶恐。她用力抖落掉裹挟着她的种种回忆,把自己从回忆的罗网中解脱出来。
海敏丽妮亲昵地问父亲:“爸爸,您身体怎样?”
身体!这也值得一提?他早已把自己的健康置之度外了。
安纳达老爷说:“我的身体?孩子,我的身体硬朗得很!近来,你的情况很让人揪心。我这身板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熬了这么多年,反倒愈发健康。你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如何经受得住生活中的风风雨雨。我一直担忧着,可别出问题。”说着,他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女儿的肩膀。
海敏丽妮问:“爸爸,母亲去世时,我多大了?”
安纳达老爷说:“那时你才三岁,刚开始学说话。我清楚地记得,你问我:‘妈妈去哪里了?’我说:‘你妈妈去她爹那里了。’你外公在你出世之前就谢世了。你没有见过他。你自然弄不懂我这话的含义,你只是一股劲儿瞅着我。过了一会儿,你用小手拉着我的手,要去你母亲所去的外公家里。你相信我能从那个纯属子虚乌有的那个家,找回你的母亲。你以为你爸有天大的本事,可你从未想过,碰到生和死的问题,你爸犹同初生婴儿,没有了能耐,没有了悟性。我至今还在想,人是多么软弱无能啊。苍天只给你爸爱你的心,却毫无能力解除你的痛苦!”说到这儿,老人伸出右手,放在海敏丽妮的额上,似乎在暗暗祝福她。他戛然而止,再也不说什么了。
海敏丽妮用右手握住父亲为她祈求幸福的那只满布皱纹的颤巍巍的手,用另一只手在上面轻轻地抚摩着,说:“我对母亲的印象已经淡漠。只记得每个下午,她常靠在床上看书。我不喜欢看书,总想从她手中夺去书。”
这席话又勾起了父女俩对往事的回忆。母亲好不好啦,常做些什么啦,她的外表长相如何啦,等等。直谈到日落西山,天空转成暗褐色。在一条被都市生活的喧闹声与嘈杂声所包围的小胡同里,一所住宅的屋顶平台上的一隅,坐着两鬓霜白的父亲和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流淌在父女谈话间的永恒温馨的天伦之情,在黄昏临近的幽幽天色中,展现出一种凄怆之美。渐渐的,日光完全消失,柔和的夜露已像泪水洒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沉浸在温馨甜蜜的回忆里,迟迟不肯离去。
忽然间,楼梯间传来了约庚德拉的脚步声,父女俩的心灵对话戛然而止,俩人同时惊奇地站了起来。
约庚德拉快步走到他们面前,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们说:“海敏的会面竟然搬到了屋顶平台上来,我可明白了。”
近来,约庚德拉大为恼火。痛苦忧郁的阴影日夜笼罩着这个家,使他简直不愿跨进门槛。他又不愿去朋友家散散心,因为他难以招架朋友们的责难和议论,他迫不得已一次次澄清、解释海敏丽妮婚变的个中原因。
约庚德拉多次向别人解释:“海敏做得太过分了,这都是女孩子阅读英国小说的结果。在她看来,罗梅锡抛弃了她,她就得心碎。因而她逢人便要‘心碎’一番。不过有多少热衷于小说的女孩子,命中注定要经受这种失恋所带来的绝望和痛苦呢!”
为把女儿从约庚德拉的无情讥讽中解救出来,安纳达老爷急忙分辩道:“是我想与海敏聊聊的。”言下之意,是他主动把海敏丽妮叫上来聊天的。
约庚德拉大声叫嚷:“难道不能在桌边喝茶时闲聊?爸爸,海敏犯糊涂,你还帮她说话,若要这样,我简直难以在这个家待下去了。”
海敏丽妮愧悔不安地问:“爸爸,您想喝茶吧?”
约庚德拉气还没全消,接口说:“这茶水可不能凭幻想、凭诗的灵感,就会从晚霞中落到你手里的!在屋顶平台的旮旯犄角里守株待兔,是得不到满杯的茶水的,这种显而易见的道理,难道还用我说?”
为了替海敏解围,安抚海敏,安纳达老爷急忙插嘴说:“今天我不想喝茶。”
约庚德拉依然不放过,说:“怎么啦,爸爸?你们都想当苦行僧?我可怎么办?靠喝空气我可活不了。”
安纳达老爷说:“不,不,扯不上苦行主义。昨晚我没有睡好觉,心想,试试不喝茶是否会好些。”
其实,若在往日,与海敏丽妮谈话,潜意识里那满杯的奶茶,不时诱惑着他,但今天这种诱惑失灵了。这么多日子以来,只有今天,海敏丽妮才与父亲推心置腹谈了个痛快;在这清静的平台上,父女俩促膝谈心,情意融融。安纳达老爷已不记得,在这之前,是否也曾有过如今那般敞开心扉的交谈。长谈中,他甚至不敢提议换个地方,唯恐稍一动弹,对方就会像头受惊的小鹿,飞快地逃逸掉。正因为如此,今天安纳达老爷竭力遏制住时时袭上心头的香茶的诱惑。
然而,海敏丽妮根本不相信,父亲戒茶是为医治失眠症。她大声说:“爸爸,用茶去吧。”此刻,安纳达老爷早把对失眠的恐惧忘得一干二净,将它抛到九霄云外,快步跟着海敏丽妮朝茶室走去。
安纳达老爷刚跨进茶室,一眼就看见阿克希耶坐在那儿,他不由得惊慌不安起来。他暗自寻思,今天海敏丽妮的情况已恢复正常,可别见到阿克希耶在场旧病复发。但此时,已无退路,海敏丽妮尾随着走进茶室。
阿克希耶见海敏丽妮进屋,便立即起身,告辞说:“约庚德拉,我最好不在这儿现眼,我告辞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海敏丽妮接上说:“为什么,阿克希耶先生,您有那么忙吗?喝杯茶再走吧。”
在场的人看到海敏丽妮意外地热情挽留,愣怔着面面相觑。阿克希耶重新落座,说:“你们不在时,我已喝过两杯了,但为尊重这一请求,我愿意舍命陪君子,再喝上两杯。”
海敏丽妮笑着说:“不,对于好东西,我从来没有说过‘用不着’而失礼,造物主还是给了我这点理智的。”
约庚德拉接口说:“说得好,但愿上帝保佑,把你从来也没有说过‘用不着’的那种‘好东西’赐给你。”
今天,在安纳达老爷的茶桌边,重又开始多日未闻的亲切自然的谈笑。平日,海敏丽妮的笑声,总是温文尔雅的,但今天她的笑声,几乎盖过了众人的谈笑声。
谈笑间,海敏丽妮对父亲说:“爸爸,你瞧瞧阿克希耶灵巧的动作,就可料想他的身体该是多么结实!曾说他已多日未光顾您的丸药了,但如稍有感激之情的话,或丸药真有什么效验的话,他至少也应该说,这几天有点头疼。”
约庚德拉说:“‘知治’不报者,还能是谁?他真是对不住丸药。”
安纳达老爷被这种调侃的气氛感染了,极其快活地欢笑着。
多少日子以来,今日又有人嘲笑他的药丸,他把它视作阖家和睦的象征。今天,他终于卸下了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
“你们安什么心说这种话?你们不该干涉他的信仰!用我丸药者之中唯独阿克希耶情有独钟,是位坚持不懈者。而你们胆大包天,竟敢取笑他!”
阿克希耶开释地说:“不必担心,安纳达先生!要‘毁灭’‘永生者’ 10可不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约庚德拉说:“就像要毁掉你的钱币那么难。你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时,已经落到警察手里了。”
一个接一个谈笑,一阵接一阵逗趣,如施魔法似的,把安纳达老爷茶桌上盘踞多日的妖气怪味驱散得无影无踪。
今天,茶桌聚会似乎不会很快散去。海敏丽妮还未梳洗,她不得不起身告退。接着,阿克希耶也起身告辞,他想起了一件急需办的事。
约庚德拉等他们离去,只剩下父子俩时,向父亲提议说:“爸爸,别再拖了,应该尽快安排海敏丽妮的婚事!”听了这番话,安纳达老爷怔怔地望着儿子。
约庚德拉接着说:“与罗梅锡解除婚约后,人们私下都在议论。我在外面单枪匹马,穷于应付,哪天才算完呢?倘若能把全部真相摊开去讲,我倒不怕与他们争。但是为了保护海敏丽妮,我难以启齿。现在除了动拳头,已别无他法。那天我不得不回敬阿基尔几巴掌,听说他常当众胡说什么。如果能尽快把海敏的婚事办了,那么,一切闲言碎语就会烟消云散了,我也不必再到处挥舞拳头,向人挑战了。听我的吧,爸爸,不要迟疑,不要再拖下去了。”
安纳达老爷问:“让她跟谁结婚呢?”
“只有一个最佳人选,此人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虽然发生了这么多荒唐离奇的事。不然,眼下无处可找到合适的人选。”
“他是谁?”
“这会儿,咱所能找到的合适人选,就是阿克希耶。这个人十分恭维顺从我们,您让他吃丸药,他就吃;您吩咐他结婚,他马上会照办的。”
“你犯了什么糊涂!你想想,海敏会同意嫁给阿克希耶!”
“如果您不从中作梗,我会让她答应的。”
安纳达老爷急了:“不行,约庚德拉,不行。你不了解海敏。你吓唬她、威逼她,会使她痛苦的,会雪上加霜的。还是让她过几天舒心日子吧。她刚经历了巨大的磨难,该让这可怜的孩子喘口气。婚事问题暂且搁一下,从长计议吧。”
“我一点也不会威逼她的。我一定好言相劝,把事情办妥。难道您以为我不吵架就办不成事?”
约庚德拉是位急性子人。当天晚上,海敏丽妮刚梳洗完,走出自己卧室,约庚德拉就叫住她,说:“海敏,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海敏丽妮的心猛地一颤。但她顺从地随约庚德拉,走进她的起居室,静候他开口。
约庚德拉慢条斯理地说:“海敏,父亲近来身体很糟,你也发现了吧?”
海敏丽妮没有开口,却神色惶恐。
约庚德拉接着说:“我们应该想个医治的办法,不然他的病会加重的。”
从他谈话的声调语气,海敏丽妮明白了,他认为父亲身体不好的全部责任,应该由她负责。她低着头,依旧默不作声,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衣襟。
约庚德拉继续说:“事已到如此地步,不应管那么多了;如果一味追悔往事,只能越发使我们羞愧难当。如果你现在还希望父亲有一个舒畅的心境,你就必须彻底忘掉过去,应完全抹去那件不幸事件的任何痕迹。”说到这里,他观察着海敏丽妮的脸色,希望得到她的积极响应。
海敏丽妮羞怯地说:“我不会旧事重提,让父亲为难,心里不安。”显然,海敏丽妮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
约庚德拉进一步开导说:“我相信你不会再这么做。不过,光这样是无法让别人闭上嘴的。”
“那你说我该如何办?”
“想要平息人们的碎言闲语,只有一个办法。”
海敏仿佛猜透了约庚德拉的心思,便急忙说:“要不,我带着父亲尽快离开这儿,到内地去旅行一趟,换换空气,怎么样?花上两三个月时间,去外面走走,既能使大家身体健康,又能平息流言蜚语,一举两得。”
约庚德拉要把她那个思路拉回来,说:“那也不是个治本的办法。只要父亲看不到埋在你心中的伤痛确已荡然无存,扎在他心头的针刺将依旧存在。换言之,他也不能恢复健康,恢复从前的欢悦宁静的心境。”
霎时间,泪水盈满了海敏丽妮的眼眶。她慌忙拭擦了泪水,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约庚德拉看准了时机,终于摊牌,说:“我知道,你会认为我的话太无情,但若要皆大欢喜,让大家过安静的日子,你应该马上结婚。”
海敏丽妮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发呆地坐着。
见状,约庚德拉丧失了耐心,说:“海敏,你们这些姑娘爱小题大做,常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想象得比天还大。有多少姑娘像你这样在婚姻问题上,闹得鸡犬不宁。最终,她们还不是安安静静,选择一个人结成伉俪,一切就迎刃而解,相安无事了。不然,像小说里写的那些玩意儿,搬进家里,就会闹腾得大家无法活下去了。你也许可以毫不顾利害关系,向人炫耀一番,‘我将静居在屋顶平台上,面对苍穹,以星月为伴,修行终身。我将永远把他供奉在心灵的神坛里,牢记他的虚伪行径。’——从中寻找诗情画意。这或许对你并不感到难堪,但我们却已羞得无地自容了。快寻找一户规矩人家,告别你那套念念不忘的诗的幻境吧,这对大家都有裨益,懂吗?”
海敏丽妮心里很明白,别人以为她的生活充满诗情画意,整天沉缅于幻想中的生活,但她——也只有她——自己晓得,这种耻辱造成她心灵多大的创伤,而约庚德拉的讥讽,却像一支利箭深深扎在她原有创伤的心头,使她的痛苦无以复加。
她痛苦地叫嚷:“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遁世修身,永不出嫁?”
约庚德拉说:“如果你没有这个想法,那你应该快刀斩乱麻,尽快结婚。不过,你若说:‘我想找个近似神仙的人物,非他不嫁。’那你只好出家修行,谨守你的独身主义。世上哪有那么多随心逐意的事?你往往不得不使自己适应实际环境,适应对方,这就是现实的人生。”
海敏丽妮不甘示弱地说:“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话来刺我?难道我对你说过喜欢不喜欢,爱与不爱的问题?”
约庚德拉顺水推舟地说:“你是没有说过,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常常以怨报德,这既不公正也毫无道理。你不得不承认,你在生活中所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能在苦乐荣辱里,对你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我对此人是异常钦佩的。他为了你的幸福,可以豁出性命。如果你想要这样的人做自己的丈夫,不必费力去远处寻觅,他近在咫尺;如果你还想继续谱写你的诗文,那就——”
海敏丽妮起身说道:“别对我这样说话!父亲吩咐我做什么,要我嫁给谁,我照办不误。倘若我不遵父嘱办,你再说诗文不诗文,为时也不晚。”
这时,约庚德拉口气缓和地说:“海敏,好妹妹,别生气!你是了解我的,一旦心情不佳,脑瓜就发热,有话憋不住,非吐不可。难道我不了解从小一块长大的你,你从小爱害羞,你也是十分爱着父亲的!”说完,他起身跑到父亲屋里。
此时,安纳达老爷独自在房里着急,他唯恐约庚德拉威逼他妹妹。他正要起身打断他们兄妹之间的谈话,约庚德拉闯进屋,站在他面前。他凝视着儿子的脸,静候儿子开口。
约庚德拉兴奋地说:“爸爸,海敏已同意出嫁。您一定以为我逼迫她答应的吧。我可没有强迫她。现在,只要您一句话,她就不会不同意嫁给阿克希耶!”
安纳达老爷不解地问:“还待我去吩咐她?”
“您不说,难道让她自个儿跑来说‘我要嫁给阿克希耶’不成?好吧,如果您不便亲自开口,就由我来转达您的意思。”
安纳达老爷忽然警觉起来,说:“该我说的话,还是我亲自去说,用不着你代劳。不过,有那么火急火燎吗?我看拖上几天再说吧。”
约庚德拉着急地说:“不行,爸爸。这事越拖越糟,夜长梦多啊!”
约庚德拉要是发起犟来,家里没有人能扛得住。他坚持要办的,非办成不可。安纳达老爷心里也对他有些发怵,惧怕他三分。
为平息他的火气,把事压一压,安纳达老爷说:“我回头对她说,行了吧!”
约庚德拉紧追不舍地说:“爸爸,不仅答应说,这会儿就去说。她正等着您呢。无论如何今天就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安纳达老爷坐在那里思量着。
约庚德拉不耐烦地催促说:“爸爸,您多考虑也无用,您走一趟,一切就妥了。”
安纳达老爷终于下决心说:“约庚,你待在这里,我独自一人去谈。”
约庚德拉无奈地说:“好吧,我坐在这里等候。”
安纳达老爷去起坐间,那里一片漆黑。他感觉到有人从安乐椅上站起身来,随即响起了一个被泪水浸湿了的嗓音:“爸爸,蜡烛灭了,我叫用人点上。”
蜡烛不会无缘无故熄灭的,其原因是瞒不过安纳达老爷的。
“罢了,孩子,用不着!”他便凭感觉,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到海敏丽妮身旁的椅子上坐定。
海敏丽妮痛心地说:“爸爸,您怎么一点也不关注自己的身体健康!”
安纳达老爷说:“我身体一向结实,所以实在也用不着特别关照。倒是你,原本弱不禁风,现在身体折腾得更糟了。”
海敏丽妮伤心地说:“你们都这么说我,爸爸,其实都毫无根据!我在家可算百顺百依了,凭什么说我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呢?如果您认为,为了身体健康必须服用什么药,您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爸爸,我什么时候没有听从您的吩咐?”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已泣不成声。
安纳达老爷心乱如麻,不安地说:“你从来没有讨价还价过,你一向是听话的孩子!从来不需我说你。你了解我的想法,就像母亲熟悉自己孩子的心思似的,你总是按我的心愿去做。如果我发自内心的对你的祝福能感动上帝,那么上帝一定会让你终身幸福的。”
海敏丽妮说:“爸爸,难道您不想把我留在您身边陪伴您?”
安纳达老爷说:“为什么不想呢?”
海敏丽妮恳切地说:“我至少可以留到哥哥娶嫂子之前!让我留在您身边好吗?我若不在,谁来照顾您?”
“噢哟,照顾我?你真是个傻孩子!你那么惦记着对我的照顾!你可把我身价增加百倍!”
“爸爸,屋里太黑,我去取盏灯来。”说着,她便从隔壁房里取来一盏台灯,放在一边。“近来大家心里很乱。好些日子没能在晚上替您读报,让我给您念,好吗?”
安纳达老爷起身说:“很好。你稍坐一会儿,我出去一趟就回来,听你读报。”
说完,他回到约庚德拉房间。他原打算说:“今天没机会谈,明儿再说吧。”但当约庚德拉问他:“怎么样,爸爸,谈妥她的婚姻大事吗?”他却连忙答道:“是的,谈过了。”
安纳达老爷惧怕,约庚德拉别自己跑过去责骂海敏丽妮,使她伤心。
约庚德拉又追问:“她肯定同意了?”
“是的,你可以这样认为。”
“那我可去跟阿克希耶说?”
安纳达老爷慌忙拦住说:“不,不,眼下,你什么也不能跟阿克希耶说明,懂吗?约庚,太性急会弄巧成拙,把事情弄糟的。现在对谁都不能提。现在最好是去西部玩上几天,待我们回来,一切都会办妥的。”
约庚德拉一句话也没说,拔脚出去了。他径直朝阿克希耶家奔去。
阿克希耶正在根据一本英文财会书,自学簿记。约庚德拉伸手夺过书和笔记本,扔到一边说:“这些以后再学不晚,现在我们商议一下,选择一个结婚日子。”
阿克希耶吃惊地说:“哎,你胡扯些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