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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二十六

格姆娜急切地问:“后来呢?”她一直饶有兴味地、屏气凝神地听他讲。

“嗯,我知道的就是这些细微末节。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你说说后来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你得继续把故事讲完。后来究竟怎样了?”

“说真的,我读的那本故事书还没出全,最后一本何时出版,我也无从知晓。”

格姆娜气恼地说:“去你的,你总是这样!你坏透了!故事往往讲一半就说不知道结局,你存心耍弄我!”

“嗨,你干吗生我的气?你应该生那个著书者的气。我想问问你,杰德·辛赫应该如何对待钱德娜公主?”

格姆娜听了,两眼望着河面琢磨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腔道:“我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一点也想不出来。”

罗梅锡沉思了片刻,又接着问:“唔,杰德·辛赫会将真相如实地告诉钱德娜公主吗?”

“亏你问得出!不如实讲,难道瞒下去不成?这样做简直太可怕了。他应该马上把真相和盘托出。”

罗梅锡机械地喃喃道:“对,应该尽快地把真相和盘托出。”

他踌躇片刻,又说:“唔,格姆娜,如果——”

格姆娜着急地问:“如果怎么样?”

“如果我是杰德·辛赫,你是钱德娜——”

“请你别跟我说这种话,我不喜欢这种比喻。”

“不,你得平心而论。若果真是这样,我应当如何办,你应当怎么办?”

格姆娜也不搭理他,站起身迅疾离去。她看见乌迈希默默无言地坐在舱房门口,凝神注视着河水。

格姆娜突兀问道:“乌迈希,你见过鬼吗?”

“见过,姐姐。”

格姆娜拖来一张草垫,坐到他身旁,说:“你见过什么模样的鬼?”

格姆娜被他气走后,独自留在船头的罗梅锡没有再呼唤她回来。这时,一线新月落入竹林后面去了,罗梅锡眼前的钱德娜也消失在深山密林之中了。船夫们熄灭了甲板上的灯,下到底舱,吃罢晚饭,准备就寝休息。一二等舱里没有其他乘客;三等舱的多数乘客已下船登岸,准备做他们的晚餐。附近街市上的灯光,透过河岸上浓密树影的间隙闪烁可见。湍急的河水撞击着铁锚铁链,船随着河流的巨大脉搏的跳动摇晃不停。

在这朦胧模糊的浓重夜幕下,在各种千奇百怪的景色里,罗梅锡思索着如何解决自己所承担的道义责任问题。他严重地觉得,在海敏丽妮和格姆娜之间,他必须选择,只能择其一,若要想走中间道路,让她们俩共同伴随他度过一生是绝对不可能的。从某种角度看,海敏丽妮尚有所依靠,尽管她至今难以忘掉他,但她还是可以和别的男人结成夫妻;而一旦抛弃格姆娜,等于是把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抛向茫茫的大海。

然而,欲壑难填。虽然想到海敏丽妮可能会轻易地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想到她还有别的依靠,别的选择,别的出路,少了他她依然可以生存下去,但罗梅锡并不因此得到一丝宽慰,这种想法反而使他内心对海敏丽妮的渴慕更加强烈,他恍然觉得,海敏丽妮离开他怀抱,他便将会永远失去了她;现在她仍漂浮在他想象的河面上,近在咫尺,只要他伸手,即可捉到,还有挽回的余地。

罗梅锡双手捂住脸,苦思冥想着。远处森林里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狼嗥声,村子里的几条性子暴烈的狗马上以“汪汪”声相呼应。罗梅锡偶尔一抬头,发现格姆娜在黑沉沉的夜幔里靠着栏杆,默默地站立着。他起身走到她身边,轻声说:“格姆娜,你还没睡?时辰不早了。”

格姆娜反问:“你怎么不去睡?”

“我就去睡。我的床铺在隔壁船舱里。你别磨蹭了,快去睡吧。”

格姆娜什么也没说,朝自己的舱房走去。她还没来得及对罗梅锡说,她刚刚听了一个鬼的故事,独自一个人怎么能睡在空房里呢。罗梅锡见到她迈着迟缓的脚步,不情愿地慢慢离去,觉得于心不忍地说:“不用害怕,格姆娜。我就在你隔壁房间里,中间的门可以敞开,两屋是相通的。”

格姆娜倔强地头一扬说:“我怕什么!”

罗梅锡踱回到自己的舱房里,熄灯躺下,心中暗道:“我实在无法抛弃格姆娜,只得和海敏丽妮分手!就这样定了,不能再犹疑不决了!”然而,和海敏丽妮分手将是他生活中一件多么大的憾事啊,将会是多么巨大的损失!他在黑暗里静躺着时深切感受到了这一点。这种思想使他实在躺不住,他索性下床走出舱房外。在午夜的黑暗苍穹下,他再次感受到,他的委屈和痛苦决不会沾染无限的空间和时间;宁静的星光是永恒的,而罗梅锡和海敏丽妮的卑微的爱情经历是不能触及那个永恒星空的。阿斯温月的河水漫过阒无人烟的沙滩,流经星空下沉睡的村庄,永远奔涌不息,而这时的罗梅锡仿佛已被焚尸场烧成了灰烬,长眠于永恒平静的大地上,他那无尽无穷的烦恼,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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