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上一行行树木画出一条又长又粗的黑线,像是在黄昏新娘的金色衣襟上镶上了一条黑色花边。远处,飞翔了一天的大雁群,穿过渐渐暗淡下去的夕阳的余晖,向河对岸寂静的水泊飞去,准备度过黑夜的时光。乌鸦归巢的聒噪声已经停息。河面上几乎看不到小船,偶尔有一两条大船在泛光的暗绿色的平静水面上,拖着自己的黑影,悄然行驶着。
在船舷前方,黑半月的新月刚刚升起。朦胧的月色下,罗梅锡默默地坐在船的甲板上的一把藤椅上。西方天际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给黑夜的暗影吞没。坚实的大地,恍若消融在溶溶的月色之中,幻化成一片飘浮的云烟。
罗梅锡在心底轻声呼唤着:“海敏,海敏!”这亲爱的名字一次次轻柔地撞击着他整个心灵,在四周低徊不住,顿时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感触,涌上心头。这声音又好像幻化成一双浸透绵绵忧思的深沉的双眸,凝视着他,无限悲愁泻在他脸面上。他不由全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前两年的全部生活历程,又在他眼前渐渐展现。他想起和海敏丽妮初次相识的美好日子。当时,罗梅锡未曾意识到,相会的那天将在他生活中成为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特殊日子。当约庚德拉第一次请他到自己家里喝茶时,生性腼腆的罗梅锡,见到坐在桌旁的海敏丽妮招待他,简直手足无措。后来,随着接触增多,羞涩感渐渐地消失了,他开始乐于和她朝夕相处。这种相处的习惯慢慢地俘虏了他,心底涌现出爱情的诗意,并在海敏丽妮身上发现自己读过的所有爱情诗和文学作品的爱情主题;同时,他心里为自己坠入爱河而自鸣得意,因为他的同学们为了通过考试,拼命地背诵爱情诗,而他却实实在在地爱着一个人,爱情已变成他的生活现实。
然而,今天他回首往事时发觉,那些日子里,他不过是站在爱情的重门之外。当格姆娜闯入他的生活,使自己置身于两股相反的洪流激起的苦恼不安的巨浪之中,他对海敏丽妮的爱变得具体了,他对海敏丽妮的爱活生生地苏醒了。
罗梅锡双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今后的生活将关系到他的一生,他如饥似渴地向往生活,而他今后的生活似乎被羁绊在一张难以冲破、危机四伏的罗网之中!他难道就没有力量用双手撕破这张罗网,从中脱身而出吗?
他为自己的决心激动不已。忽地他抬头望见格姆娜手扶着旁边的一张藤椅站着。她猛地一惊:“你睡着了,我把你吵醒了?”
罗梅锡看着格姆娜懊恼不已地转身离去,一连几声喊道:“不不,我没睡着。格姆娜,你过来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
听到讲故事,格姆娜顿时喜形于色,拖过一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罗梅锡决心要把全部事实真相,向格姆娜和盘托出。但他又不忍心使她蒙受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故而说:“坐下,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他讲:“从前有一群刹帝利族,他们有——”
格姆娜打断他问:“从前是什么时候?是否是久远久远的时候?”
“是的,那时你还没生出来呢!”
“你生出来了!看你满脸胡子,你准是那个时候的人!嗯,后来呢?”
“这群刹帝利族有个规矩:不论谁要结婚,他本人不参加婚礼,只遣人送佩剑到婚礼上,新娘就和那柄剑举行婚礼,然后她到了夫家,刹帝利再和她拜堂成亲。”
“去去,哪有这种方式,太稀奇了!”
“我也不认为这样的婚礼是合适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讲的那些刹帝利认为亲自去丈人家参加婚礼,是有失身份的,是会有种耻辱感。我要讲的一位国王,就是属于刹帝利族的。有一天,他——”
“你还没讲清楚他是哪国的国王呢!”
“他是默吐拉国的国王。有一天,国王——”
“国王姓甚名谁?”
格姆娜对每件事都要问个一清二楚,容不得半点含糊。罗梅锡要是早点知道她这个脾性,就会多做些准备。这下他发现,格姆娜虽然喜欢听故事,但她又不让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
他略一沉思,随口说:“国王的名字叫兰吉德·辛赫。”
格姆娜接口念叨着:“兰吉德·辛赫,默吐拉国的国王。嗯,后来呢?”
“有一天,国王听手下随从说,与他同族的另一位国王有一个天仙般的公主。”
格姆娜又问道:“那个国王是哪国的?”
“就算是冈基国的国王吧!”
“怎么能就算呢?难道他不是冈基国的国王?”
“当然是冈基国国王。你想知道他的名字吗?他名字叫阿默尔·辛赫。”
“那位漂亮公主的名字你还没说呢!”
“对对。忘了说了。公主的名字嘛,她的名字,对,叫钱德娜。”
“奇怪,你怎么老忘,记性真坏,恐怕你连我的名字也忘了吧!”
“戈谢尔国的国王听随从说——”
格姆娜又打断他:“又从哪里冒出一个戈谢尔国的国王?你刚才讲的是默吐拉国的国王。”
“你能断定他是一个地方的国王吗?他既是默吐拉国的国王,又是戈谢尔国的国王。”
“噢,那么这两个国家是相邻的?”
“当然,是紧挨着的。”
罗梅锡屡屡讲错,亏得他机敏,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尽管在格姆娜一再拷问下不断纠正错误,总算将故事编了下来。
“默吐拉国国王兰吉德·辛赫派了一个使节去朝拜冈基国国王,要求娶她的公主为妻。冈基国国王阿默尔·辛赫万分高兴地同意了这个求婚。”
“于是,兰吉德·辛赫的弟弟英德尔吉·德·辛赫带了一支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了。一路上旌旗飘扬,鼓乐齐鸣,终于抵达冈基国的京城,扎下营寨。冈基国京城已是一派喜庆景象。”
“国王的御用星相师们推算出黄道吉日,为公主的婚礼择定日子。他们推算出,黑半月初二午夜两点半是个吉辰。当夜,京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为钱德娜公主的婚礼举国欢庆。”
“不过,钱德娜公主直到目前为止依旧不知道自己要和谁结婚,不知道丈夫姓甚名谁。她出生时有位大相师巴拉姆兰达·斯瓦米曾告诫国王:‘您的公主受灾星所,凶多吉少,陛下将来安排她婚事,决不可让她知道驸马的名字。’”
“于是,公主到了吉辰便和一柄宝剑举行了婚礼。英德尔吉德·辛赫依照婚俗代新郎献上金银珠宝,向自己的皇嫂行礼。兰吉德和英德尔吉德这对兄弟是默吐拉国的罗摩与拉克什曼 6。英德尔吉德像拉克什曼忠于罗摩一样忠实于他哥哥,他不敢抬头窥看那被面纱遮住的钱德娜的羞花闭月的美貌,只看到了戴有脚镯的一双娇小玉足上用桃金娘汁描勾的美妙图案。”
“唔,后来嘛,婚礼第二天,英德尔吉德请皇嫂登上了用珍珠串装饰起来的花轿,率人马护送回国。那时,冈基国国王记起灾星相克的预言,忧虑地把右手放在公主的额上,为她祝福,王后含泪吻别自己的女儿;各个神庙里数以千百的婆罗门举行消灾弥难的祈祷。”
“冈基国与默吐拉国相距很远,大约有个把月的路程吧。第二天晚上,他们在梵德萨河畔宿营过夜。当英德尔吉德和他率领的大队人马正准备安歇时,突然发现附近村子里有火把晃动。英德尔吉德立即命令部下过去探明情况回报。不一会儿,探子回帐报告说:‘千岁,那里也有一支迎亲队伍,是恩纳达族的刹帝利。他们怕路上遇到打劫剪径的,故而在求神保佑他们一路平安。’英德尔吉德说:‘保护平民百姓是我辈的天职,速去将他们护送来。’于是,两支迎亲队伍汇合在一起出发了。”
“第三天晚上,天上只露出个月牙儿,周围很黑。他们的宿营地前面是起伏的山岗,背后是黑黝黝的密林。英德尔吉德一行,人倦马乏,在蟋蟀的声、溪水的汩汩声的催眠下,人们很快沉沉睡去。”
“突然间声音嘈杂,众人从睡梦中惊醒。默吐拉国的马匹疯狂地东奔西突,不知谁割断了它们的缰绳;帐篷也被火把点着,熊熊燃烧,火光映红夜空。”
“大家顿时醒悟过来,是盗匪打劫来了。一场厮杀开始,双方混战一团。在一片漆黑中,要辨别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是异常困难的。于是,盗匪们乘乱大肆抢掠,顷刻间他们带着掳获品消失在山林之中。”
“战斗结束后,众人发现公主失踪!原来公主惊恐万分,慌忙中钻出帐篷,见到拼命逃跑的人群,误以为是自己人,便也随着他们逃跑了。”
“其实,他们是另一支迎亲队伍的人。他们的新娘被强盗掳走了。他们错认公主钱德娜为自己护送的新娘,便带着她飞速逃命。”
“他们虽是刹帝利,却是属于一支贫穷部落的人,他们居住在羯羚迦的海边。公主很快和那个部落酋长——新郎见面,新郎名叫杰德·辛赫。”
“公主和杰德·辛赫成了亲,新房里的亲戚嘉宾同口一辞,惊呼:‘新娘真是天下绝伦无双的美人儿!’”
“杰德·辛赫暗自庆幸,获得如此楚楚动人的新娘,他为她的美色倾倒,他对她敬若女神;公主也知礼守节,因杰德·辛赫是自己的夫君,她便将一切都奉献上,尽心尽意侍候他。”
“过了一段时间,公主克服了娇羞,俩人才亲近起来。交谈中,杰德·辛赫方知,自己的妻子竟是钱德娜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