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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 母亲的咒女儿的老去

天寒地冻 母亲的咒女儿的老去

我和父亲更亲,从父亲身上受了很多影响,性格和能力都像他。我与母亲合不来,性格完全不一样,母亲根本不愿意理解我,我与母亲之间有的尽是分歧和碰撞。

自从我不再吃母乳后,父亲就厚着脸皮往前凑,从母亲手中夺走了育儿权,溺爱我,让我成了一个整日黏在他身上的小姑娘。“差不多就是你爸把你抢走了,想起来我就不甘心”,母亲曾经这么说过。那时我还年轻,差不多就是第一次生孩子的时候,听到这句话时并没有多想。

在家里,母亲被隔绝在父女同盟之外,但同时,父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又与母亲确立了强有力的夫妇同盟。直到后来我抛弃了父亲、离开家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即使我抛弃了父亲,父亲也丝毫不为所动,这让我很失落。

在我看来,母亲永远烦躁易怒,我永远不符合她的意愿,无论是价值观,还是穿衣打扮、行为举止,一切一切。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有一个像我自己一样的母亲就好了,包容下我想做的事情、瞄准的方向,那将多么轻松。

其实没有这回事,看看我自己家就知道了。即使有我这样的母亲,我的女儿们依旧背负着万般烦恼。一部分烦恼的元凶可能就是我本人。

看来,无论什么样的母亲,只要是母亲,就是毒。无论什么样的母亲,只要是母亲,就是滋养。

我母亲与其说是毒,更像荆棘刺,我只能一步步无视她的尖锐,摸索着与她共生。

母亲卧床不起后,住了五年医院,四肢不遂,人也变得呆呆的。我尽可能多地去探望她,对着她的耳边诉说了很多烦恼,母亲用她不能动的身体和衰退的头脑,竭尽全力地为我操心。也许大家会说,这对瘫痪老人来说太残酷了。最开始我是故意这么做的,为了刺激她,让她多做思考练习。母亲卧床不起后无所事事,我想让她感知日常生活,给她一点操心的种子,让她知道自己还活在人世上。最终,也是因为我自己渴望诉说。

当时我的烦恼多到数不清,能倾听我诉说的女友们住得太远,父亲在这方面起不到作用。

父亲渐渐衰老下去,越来越像一个小男孩,沉溺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只对棒球、相扑和打打杀杀的古装剧感兴趣,把住院的妻子叫成妈,把孙女们叫成我,苦等我从加州回来。这样的父亲,就算我说了什么烦恼,他也只当是耳旁风。

而我母亲远离了社会,只关心自家亲人,她做女儿时的家人,她做母亲时的家人,她女儿的家人,她焦心等待我从加州回来,所以我拼命地把自己的事讲给她听。每件事,母亲都听进了心里。

母亲死之前的几个月里,还能稍微说几句完整的话。有一天母亲忽然冒出一句“有你在,太好了”,然后说“因为是这种孩子,所以很麻烦”,沉默了片刻,又补了一句“经历了这么多,我很开心的”。

我的厨艺刀工很好,剁碎末、切薄片都顺手即成,这都是母亲教给我的。每次我切东西的时候,耳边都回响着母亲的挑剔,“你的手没放对地方”“你拿刀的姿势不对”。

母亲唠叨起来非常烦人,让我烦透了。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满意,在各种小事上挑刺干涉。我若不听话,她就动手打我,蛮不讲理。我从小就在想,她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啊,她为什么不明白呢,即便我是她女儿,也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他人。

我过了青春期后,就懒得和她争了,只觉得她笨,不会在自己和女儿之间划开一条界线。直到我过了四十岁,彻底远离了母亲,才明白她不是不愿意理解我,而是没有理解的能力。这样也好。她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是一个耐心倾听了女儿烦恼的母亲。那句“有你在,太好了”,解开了她加在我身上的咒。从今往后,她的声音会一直回荡在我耳边吧,我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直到现在,我都系不好活结,总是打成死结。每到这时,就会听到母亲不耐烦的声音。每当我踩着一块抹布用脚擦地板时,也会听到母亲的怒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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