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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事后,第4小时

第二十四章 事后,第4小时

刘让我非常意外。我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童年恐惧都告诉读者了。正是那段经历让他成了现在这样。我觉得,他为他弟弟所做的一切是非常了不起的。很聪明。当他把自己的故事告诉我时,我就下定决心,要让他成为我一生的挚友。

当然了,如果换作是我来面对他弟弟莫兹的情况,那么我的处理方式会截然不同。不过,我们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礼的指责上。而且,刘在处理这件事情的过程中还展现出了两点超凡的能力,一是敏锐的视觉洞察力,二是绝伦的记忆力,我认为后者是源于刘拥有的发达的杏仁体和海马体,并且他的杏仁体和海马体之间有着超强的连通性。在刘的大脑中,连接这些部分的回路就像一条超级高速公路,巨大的神经元卡车在上面来来回回地跑着,车上装载着丰富的感官知觉和真实可靠的经历:记忆。我的理论是,刘有着极高的视敏度,加上他的杏仁体和海马体比一般人都要大得多,因此他能十分惊人地回忆起各种细节。要进一步确认具体原因,就必须得等他死后,把他的头颅剖开,将眼睛单独解剖下来,然后分别进行研究,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核磁共振成像[88]。不过,我是不会去解剖尸体的。好吧,我是说,我不会去解剖朋友的尸体。

撇开这些不谈,刘在救莫兹的时候,还表现出了他的坚忍机敏和英雄气概。他是非常出色的。当刘把这段经历告诉我时,我在大脑里为他打开了敬爱、欣赏和钦佩的开关。不过,刚开始他救我的时候,或者说他帮我自救的时候,我对他是无动于衷的。我只把他当作一样装备:第49号装备,刘探长。

在森林里,刘高喊出声,如我所愿地分散了布拉德的注意力;在矿井里,刘打开了被水淹没的车门;后来,刘还帮助我把剩下的共犯都一网打尽。因此,在那一天里,他对我来说好像还挺有用的。他给冷血医生和废话夫妇都戴上了手铐,然后和“洛拉”一起,开着一辆福特卡车把我送去了医院。按他的要求,每次提到他的搭档时,我都称她为“洛拉”。刘负责开车,洛拉挤在我和刘中间,因为我的肚子太大了,不适合坐在换挡杆旁边。我们三个紧紧地挨在一起,非常暖和,就像是来自乡下的一家人正开着卡车去运种子一样。在这种情形下,也许叫一辆救护车来把我送到医院是比较合适的做法,但是他们不放心把我交给任何人,而我自己也不想搭救护车去医院。

其他探员把那个名叫博伊德的农民留下了,他们要在他“博比表弟”的农舍里询问他一些问题。在矿井旁,当博伊德用来福枪指着布拉德时,他说的那番话令我非常中意。后来,我还拜托奶奶给我做一个枕头,把博伊德说的那番话绣上去。你猜怎么着?由于她一直从事犯罪小说的写作,原本就有着较为黑暗的世界观,加上我的得救令她欣喜若狂,所以她居然考虑了我的要求!她开玩笑说,要用紫色的线把那番话绣成连笔的手写体,然后再绣上几只毛茸茸的兔子,让它们在森林中的岩石上蹦蹦跳跳、翻滚嬉闹,以此来衬托博伊德所说的:“像兔子一样,跑呀!”不过,如我所料,最终奶奶还是趁着我们谈话的机会教育了我,告诉我在面对高压的情况下,应该如何做出适当的情感反应。后来,她只在枕头中央绣了一句“我爱你”,周围环绕着几只兔子。我爱奶奶。在奶奶面前,我从来没有关上过爱的开关。

我烧焦了看守我的绑匪并且诱捕了他的同伙之后,才过了仅仅四个小时,就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迄今为止,那是我亲眼见过的最糟糕的事情。在绑架事件后的第四个小时,出现了如此血腥的场面,更加坚定了我要继续复仇的决心。我要将复仇进行到底。

他们把冷血医生和废话夫妇抓起来之后,我几乎立刻就得到允许前往医院接受住院观察。刘和洛拉守着我寸步不离。如今,我已经知道了,刘在那个时候绝对不会离开我去任何地方的。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当时,在他发现的所有被绑架的孩子里,只有四个活了下来,我是其中之一,多萝西不算在内,不过他的弟弟莫兹也算是一个。刘走进了我的病房,手里拿着从自动贩卖机上买来的可乐和玉米片,他抱歉地笑了笑。洛拉在门口来回地绕圈,就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嗜血老虎一样,把任何有可能试图要跟我说话的人都挡在了外面。我很喜欢她。我妈妈也会非常喜爱她的。

“你好,小警官。”刘探长对我说道。

“你好。”

“听医生说,你的身体状况非常好。”

“是啊,我很好。不过多萝西怎么样?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多萝西有点儿不妙。如果我带你去的话,呃,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说她的情况很不乐观。”

“她会好起来吗?”

“说实话,她的血压状况很糟。她现在很不好。要是我能早点儿找到你们两个就好了。”

“负责找她的人只有你吗?”

“很不幸,是的,只有我,当然还有我的搭档。”说着,他把头朝洛拉的方向摆了一下。洛拉咕哝了一声。

“那太糟糕了,刘探长。”

“这整件案子都他妈的一团糟了!”说完,他停顿了一下,他的腮帮子鼓了起来,然后又瘪了下去,“对不起。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说脏话。”

“噢,放心吧。我刚刚炭烤了一个人。我觉得,几句脏话我还是能受得了的。”

洛拉在一旁窃笑起来,无声地重复了一遍“炭烤”,仿佛把这个词收进了她自己的词典里,以便日后使用。

“嘿,在我父母来之前,我能不能先跟你借点儿钱?我真的很想给多萝西买点儿东西。”

“没问题。”说着,他拿出钱包,递给了我两张二十美元的钞票。

一个护士和刘一起把我扶上了轮椅,我觉得那个轮椅发出的声音很刺耳,而且坐轮椅对我来说实在是太丢人了。但是,他们坚决不肯让我自己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尽管我刚刚从一个监狱里逃出来,还救了另一个女孩儿。不过,事后回想起来,我觉得他们这么做还是有道理的。我已经怀孕八个月了,而且当时筋疲力尽、严重脱水,脸上还受了伤,好吧,也许我的身体真的很虚弱。好吧。

在礼品店里,我给多萝西买了一束蓬松的鲜花,装在一个粉红色的花瓶里。这是奶奶喜欢的搭配。

我和刘来到二楼,他推着我穿过走廊,朝多萝西的病房走去。我注意到走廊里有一些警员在站岗,还有三个人在等候,后来我知道,他们就是多萝西的父母和她那心碎的男朋友。显然,他们三个一直在祈祷警方能找到他们挚爱的多萝西。因此,虽然多萝西被绑架的地点是距离这里有三个小时车程的伊利诺州,但他们还是全速驱车,以闪电般的速度赶到了多萝西的病床前。我的父母还在波士顿的洛根机场等飞机。而莱尼应该不会来,因为他讨厌坐飞机。我决定等我探望了多萝西之后,再给他打电话。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他。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不过,匆匆忙忙、哭哭啼啼的重逢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多萝西的父母朝我冲过来,啜泣着跟我拥抱,表达了他们的感激和悲伤之情。我觉得,时至今日,自己依然能尝到萨鲁奇夫人那咸咸的泪水。它沿着我的脸颊流淌下来,一直流到我干涸的嘴角。

他们在走廊里紧紧地拥抱了我很久很久,以致我没能立刻去看多萝西。

他们刚要松手,突然,多萝西的尖叫声让我们都僵住了,仍然保持着三人抱在一起的状态。我们一起抬头望向多萝西的方向,就像一只三头巨龙。

这里,我就不对读者详述了。因为我所看到的场面实在是太可怕、太令人悲伤了。假如用粗大的笔刷画出当时的情景,就像一幅因年代久远而褪色蒙尘的印象派画作一样。我只能说,多萝西的身体喷出了所有的鲜血,还喷出了某种东西,然后,在承受了二十分钟的剧痛后,她死了。

医生说,其实多萝西患有轻微的先兆子痫[89],只要在孕期稍加注意,她就能顺利地克服不适症状,他们说最低级别的妇产科护理就能达到治疗目的。医生还说,未经治疗的先兆子痫,加上难以估量的巨大压力,还有被囚期间引起的感染,导致她的身体发起了高烧,就像在一口滚烫的汽锅里蒸煮一样,她的身体内部已经被高温烧坏了,最终让她的皮肤、器官和血管都爆裂了,从而夺走了她和她孩子的生命。

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那一刻,因为我看到的不仅仅是鲜血,更是死亡的本质。那是任何凡人都不可能真正见识到的死亡,除非有人被判了死刑,在将死的时候,身处一个布满镜子的房间里。那摆脱束缚的死亡,不请自来、得意扬扬,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生命。我在走廊里,呆呆地盯着她的病房,看着死亡之花逐渐绽放,我的内心突然变得支离破碎、一片狼藉。蔓延的黑色阴影笼罩了多萝西的病房。她的皮肤贴在背景上冒着泡,而前景是一条鲜红的河流——一条河流,一条真正的红河——整个房间都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场景。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儿洁白,没有天使,没有上帝的仁慈之手来掀开这黑色的幕布,连一个小小的角落都没有掀开。好像有人把我推走了。当我打碎了装芍药的花瓶时,好像有人跳了起来。

好像有人在推我,拉我,拽我。好像有人在哭喊,在拍打,在挣扎,在挥拳,在尖叫。好像有人冲我的大腿开了一枪。好像有人,有什么人,所有人,在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道。

八小时后,我醒了过来,身上有几处瘀青,声音沙哑,膝盖上还缝了几针,据说当我在死亡面前陷入崩溃时,有一块花瓶的碎片从地上弹起来,扎进了我的腿。我的妈妈站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在她身后站着我的爸爸,他越过她的肩膀看向我,脸上满是泪痕。刘探长和洛拉肩并肩地站在门口,就像卫兵一样,把所有想靠近我病房的人都一一喝退了。

也许,多萝西临终时的痛苦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看到的那一幕和听到的尖叫声,将会伴随一生,永不能忘。

这就是为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能打开爱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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