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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去山西之前,玉瑾去了杨大海现在工作的那家民营图书公司。

杨大海是总编辑,一个人一大间办公室,明亮的落地窗,老板台宽大气派,靠西南的角落里一张小办公桌静静地安放着,玉瑾问:有人跟你一起办公吗?

话音儿还没落,一位年轻女子推门而入,见有客人,便迟疑了一下,冲玉瑾微笑着,然后径直朝那张小办公桌走去。走到桌旁,来了个轻巧的转身动作,那条淡蓝色的薄纱长裙呼地飘了起来,旋即落下,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清新起来。

杨大海为她们介绍道:周玉瑾,我的老同事,大编辑。然后对玉瑾说:这是小覃,覃苹,总编助理。

玉瑾有些茫然地看着杨大海,又看看那个叫覃苹的女编辑,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恰好覃苹接了个电话又出去了,杨大海说:我招来的,研究生毕业,人满不错的。

玉瑾看出了杨大海很满意这个女编辑,就开玩笑说:你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吧,小心啊。

杨大海笑道:别开玩笑了,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尤其在女人问题上。

玉瑾道:人是会变的,再说你又不是那种坐怀不乱的男人。

杨大海故意把话题岔开道:你还是过来帮我吧,副总编的位置给你留着,你看现在的年轻编辑,编完的稿子跟没编一样,就缺一个像你这样的来把关。

玉瑾说:最近要回一趟老家,给我奶奶上坟,好多年家里没人回去了,爸心里惦记着,他年岁太大了,回去不放心,所以只有我回去一趟。等回来再商量吧。

杨大海说:那是应该的,回来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吃饭,最近开了几个馆子不错。

玉瑾告别杨大海出来,却见那个叫覃苹的助理还在打电话,玉瑾想,不知道还是刚才那个电话不是,什么人能通这么长的电话啊。

玉瑾路过覃苹的时候朝她点了点头,覃苹却赶紧用手捂住话筒跟玉瑾很礼貌地说:老师慢走,改天过来啊。

玉瑾觉得这女孩很有礼貌。

范磊坚持去西客站送玉瑾,玉瑾坚决拒绝,以表示她还在生范磊的气,她当然不能给范磊这个机会,这意味着玉瑾不在的一个多星期都在与范磊战斗,这么长时间,足以表达玉瑾对范磊的气恼,足以让范磊好好考虑他的行为,这是一个很大很庄重的警告。范磊努力了几次,都失败,只好放弃了。玉瑾还不放过范磊,出门前甩了一句:我那番话现在当真了,你爱找谁就找谁吧。剩下范磊站在屋子当中发呆。

玉瑾下楼,走到街上,正是孩子放学的时间,小区里到处是人,不断有人跟玉瑾打招呼,玉瑾微笑回应着,重复着同样的话:是,出差去,去山西。

好不容易打了一辆出租车,刚过第一个红绿灯,就跟一辆北京吉普刮蹭,从北京吉普上跳下两个壮汉,玉瑾看到他们拉开出租车的门,把司机拽下来,玉瑾也赶紧下了车,站在路边招手打另一辆,不停,连着三辆空车都不停,那些出租车司机就像根本不在乎挣钱似的,开着空车过车瘾,幸亏玉瑾出门早,直到第五辆空车,才吱扭一声停下来,车上了二环路一直堵,司机不停地骂,骂政府骂当官的,玉瑾的耳朵里充斥着司机的怨恨和不满。

好不容易到了西客站,随着人流往里走。黑压压的人把每个候车室里塞得满满当当。玉瑾找到自己的候车室,情况相同,角落里还有小孩在撒尿,保洁员就像没看见一样,等孩子撒完尿,就找来拖布拖地,尿骚味很重,漫漫地弥漫开。成溜的座位上都是人,还有人躺着睡觉,很多人找不到地方坐,只好站着,有的坐在行李上,情侣坐在爱人的腿上。很多人都在吃方便面,他们跑到另一个角落的热水器那打来热水,然后撕开包装,很耐心地将调料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倒进去,接满热水,来不及等面泡开就开始吃,候车大厅里也弥漫着方便面的味,跟孩子的尿骚味混合在一起,空气变得厚重、复杂。他们吃完面,把剩下的汤泼在地上,然后把盒胡乱塞在垃圾桶里,垃圾桶已经放不下了,好多垃圾暴露在外边,清洁工不停地打扫,但打扫的速度赶不上产生垃圾的速度。

玉瑾看了看表,还有四十分钟才开车,犹豫着要不要去旁边的贵宾室,这时候有人喊她,找了半天,看见一个半熟脸,是个圆脸的女人,喊着周老师。自我介绍说是一个妇女杂志社的编辑,曾经跟玉瑾约过稿的,一篇关于女编辑的生活的。玉瑾仿佛觉得有这么回事,细节记不清了,两人就站着聊起来。 玉瑾问她去哪。女编辑说去山西运城,那出了个很不错的女作家,去做个专访。女编辑问玉瑾去哪出差。玉瑾说,也是去运城的车,但在洪洞站下,不是出差,办点私事。女编辑说,哎呀,那我们是同一趟车啊,真是太巧了。这时候检票口已经开始放人,俩人便说着话,往检票口挪。玉瑾是2号车厢,女编辑是14号车厢,玉瑾心里舒了口气,两人告别。

玉瑾坐在自己的铺位上,看着火车慢慢地开始移动,范磊发来信息,让她注意安全。玉瑾不回信息,心里却想着范磊正干什么,突然她想起来忘了叮嘱范磊给公主喂食了,想到这,赶紧给范磊打电话。范磊马上接听,玉瑾直接告诉他别忘了喂公主,然后就要挂电话,被范磊喊住了,问玉瑾是不是已经到车站了。玉瑾说已经在车上了。范磊想了想说:那好吧,你注意身体吧,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玉瑾冷冷回道:不用。

开车后十分钟,那位女编辑给玉瑾发信息,问能不能过来聊会,玉瑾不好拒绝,说,来吧。女编辑过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两盒方便面,问玉瑾吃不吃,特意多拿过来一盒。玉瑾摇头说,不饿。女编辑拿起一盒,撕开包装,玉瑾的眼前又是候车大厅里的场景。女编辑把调料包全部撕开,倒进面里,然后低头拿起地上的水壶,摇了摇却是空的,便起身去打水。玉瑾的鼻子里已经灌满了方便面的味道,邻座一位男士正在呼啦呼啦吃着,很响地喝汤,玉瑾用余光看到他仰着头把最后的汤汁倒进嘴里,脖子上巨大的喉结上下移动着。这时候女编辑拎着一壶热水回来了,她笑着对玉瑾说:哎呀,打热水的人真多,还排队,不是喝茶就是吃方便面的。说完打开壶盖,往方便面里倒水,边等着方便面泡开,边同玉瑾说话,都是些杂志社的事,比如编辑之间的小摩擦,谁跟主编近,谁跟主编有过节,玉瑾听着感觉很熟悉。女编 辑突然问玉瑾道:听说你们出版社正在整合,改为企业,据说把大部分老职工都开了,是真的吗?

玉瑾不喜欢把自己的生活毫无保留地端出来给别人看,她愿意把经历的一切都隐藏起来,那样更有安全感,玉瑾犹豫了一下对女编辑道:不全是真的,传言总会失实。

女编辑对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不满意,她直接问玉瑾是不是还在出版社工作,并说如果没位置了,可以去她们的杂志社,她跟老总的关系不错。玉瑾赶忙道谢,正巧乘务员过来让旅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女编辑只好端着方便面走了。

下火车的时候,给女编辑发了个信,告诉她下车了,有时间再聊。女编辑立即回复道:一路保重,回北京见。

玉瑾看了下时间,早上六点,车站的小广场上几辆夏利在兜揽生意,车又脏又破,司机们看到玉瑾,都围上来问她去哪。玉瑾正四处张望,这时一个矮壮男人分开司机们说:都靠边吧,这是我妹。

奶奶的村子离县城还有四十里地,表哥李财儿,就是那个矮壮男人,开了一辆小面包车接玉瑾。原来玉瑾只听母亲说有个叫财儿的表哥,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十年才见了面,很有些感慨。玉瑾坐在李财儿旁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妹?

李财儿开着车,头也不转一下说:你看看周围哪有从北京来的女人,就是有也跟你不一样,你那做派一下子就看出来跟人不一样。

玉瑾觉得李财儿是个眼光敏锐性情独特的农民,尤其是他对自己的评价很让玉瑾舒服,便对李财儿添了几分好感。

玉瑾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麦子基本熟透了,只等收割,风吹过的时候,麦浪一波接一波的很好看,不禁说道:真好,比 城市好多了。

李财儿说:没城市好,人人都想往城市里跑,谁愿意在这,你就是乍一到这里新鲜,呆上一年你就不觉得好了。

玉瑾说:城市也没想象的那么好,到处都是人,出门就花钱,晚上回家一关门,谁也不认识谁。

李财儿说:其实就是自己住哪觉得哪不好,经常互相换换就好了。

玉瑾笑道:这主意不错,咱们俩就可以换换。

李财儿说:别,我妹夫不干了,三月不见你,就得当和尚。

玉瑾避过这个话题,说起上坟的事:这次我爸让我替他给奶奶上坟,他年岁大了,不方便来这么远,他让我给你们带话,感谢你们这么多年照看着奶奶的坟。

李财儿说:感谢什么,一家人就不用客气了,有事就互相帮助,要不怎么叫一家人呢。

玉瑾说:这是我爸的原话,我必须带到。又说:原来都是我妈回来,我妈不在了,今年我爸倒是喊着来,可那么大岁数谁能放心。

李财儿说:你们城里人说话就是客气得很,什么守不守的,坟就在那放着,各家还得过生活,也就是清明去看看,除除草,烧点纸,那么个意思罢了,省得她老人家在那边不高兴。

俩人突然都沉默下来,风从敞开的车窗涌进来,刮乱了玉瑾的头发,风里夹杂着一种原始的气息,一种陌生而熟悉的东西。玉瑾朝远处看去,绵延不断的山坡上无数孔窑洞像是无数只眼睛,朝着玉瑾回望,仿佛蕴涵着一种聚集了很久的力量。渐渐地,一种感动慢慢袭来,玉瑾那颗有些麻木的心变得鲜活了,那种对于生活的热情,似乎在这一刻又恢复了,她想:没 有城市的时候人们恐怕从来没有绝望的感觉吧。

四十里的山路,表哥李财儿那辆可怜的小面包车熄了好几次火,最后一次熄火的时候,李财儿哐地推开车门,冲着车吼道:你还来脾气了,看我不收拾你。就仿佛那车有生命似的,李财儿说着,照着前轱辘狠狠踹了两脚,再上去发动,突然车就着了,玉瑾哈哈大笑,李财儿说,就是欠揍。

快进村的时候看见一辆手扶拖拉机慢慢朝这边移动过来,上面装了满满一车的柴火,就是看不见司机在哪,看上去,就像是自动的一堆柴火。李财儿开着车跟手扶拖拉机擦身而过,喊道:把你那王八头子探出来,你个狗日的。

这时,只听从柴火垛下面发出回应:是财儿回来了,我这正费劲着哩。

玉瑾才看清司机竟然弓着身子在柴火垛下面开车,这是个黑红脸的中年人,李财儿说:瞧你那熊样,没憋死你啊,你不会再拉一趟,翻沟里,你小子就得找你爷去了。

柴火垛下边回道:家里急着吃饭哩,再返回去天就摸不着了。

拖拉机过去以后玉瑾问是谁,李财儿说:其实跟咱们还沾点亲,是咱姥娘的小舅子的外甥。

玉瑾听了,笑道:这弯子什么时候能绕过来啊。

李财儿说:农村就是这样,沾亲带故的,一抬头都认识。

李财儿直接带着玉瑾去了奶奶的坟地。

俩人站在山坡上,朝四周围转着看了一遍,大地上一派金黄,一些修理整齐的田地绕着山坡,像是一条条宽大的围脖。村庄以前是建在坡上的,都是土窑洞,满山遍野的,现在都去垣上平坦的地方盖瓦房了,窑洞大部分空置,只有几户孤老人 家还住着。玉瑾问窑洞危险不危险。李财儿说,怎么不危险,去年下大雨就埋进去一个,八十多岁了,家里人也不让刨,现在还塌着。玉瑾惊得说不出话来。

坟地背靠山坡,面朝低洼地,四周满是松柏树,阵阵微风袭来,浑身舒爽,一看就是块风水宝地,李财儿说,家里专门从县里请的风水先生看过的,花了不少钱。玉瑾只从母亲带回的照片看过,现在亲眼得见,有种身临其境的兴奋感,夹带着枣花的香甜空气让玉瑾不禁深吸了几口,安静的麦田有如一块接一块的绿色毛毯,为这原本荒寂的山丘带来无限生机,站立片刻,让人感到从里到外的放松,与喧闹的城市是两重天地。

玉瑾从北京带来了糕点,李财儿从车里拿出冥钱和酒,把这些都给了玉瑾,然后就躲得远远的让玉瑾自己一个人给奶奶烧香。

玉瑾先把糕点摆好,然后开始烧钱,说了一遍:这是爸给您的,这是大姐的,这是二姐的,然后再说是自己的。玉瑾叫了一声奶奶,想起多年前奶奶活着的时候,玉瑾趴在奶奶的后背上要这要那的,有一次让奶奶给她抓一只燕子,因为玉瑾看到邻居家小四儿的奶奶给小四儿抓了一只,那是只受伤落伍的燕子。奶奶对玉瑾说:燕子不能抓,抓了不吉利,我们瑾不要。

这句话玉瑾记得清楚,话音儿都异常清晰,总在耳边盘旋。想起奶奶过去对自己的好,再想想目前的生活处境,当年心气儿那么高,名牌大学毕业,有很辉煌的过去。可现在已经向老年人迈进了,这种变化的悲哀玉瑾无法向任何人倾诉,此刻面对奶奶的坟,完全不用抑制自己的感情,哇地一声哭出来,完全是孩子的方式,扯开嗓子哇哇的哭,发出第一声的时候,玉瑾被自己的哭声吓了一跳,声音很陌生,像是从一个不 相干的人嘴里发出来的。但接下来,第二声第三声,慢慢地,玉瑾便陶醉在自己的哭声里,慢慢地,一种从没有过的舒畅感觉充满了玉瑾的身心。

等玉瑾哭够了喊痛快了,钱也烧了,酒也洒光,坐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这时,李财儿才踽踽地从山坡上下来了,对玉瑾说:回歇吧,也够累了。

玉瑾父亲这一宗里,就剩下了玉瑾的父亲,两个兄弟都不在了,弟弟死得早,据说是在四清的时候有笔账说不清上吊自杀了。大哥前年刚去世的,肺癌,玉瑾想不明白,这么干净的地方怎么会得肺癌呢。他们的孩子都离开村子去外地谋生,在广州一带,玉瑾从没见过,也没有任何联系。血缘这东西很奇妙,即便没联系的亲戚,也有一根线抻着,心里永远有种牵绊。

李财儿带着玉瑾回到村里,七拐八拐的,走进一所小学校,玉瑾正纳闷怎么带她到这来了,这时西边的一间小房里走出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汉,白毛巾扎头,说是白毛巾,已经脏得变成黑灰色,一身破旧褪色的中式衣裤遮蔽着一副佝偻的身体,唯有腰间一袭红腰带很醒目,老人见到玉瑾先笑了,露出一口暗黄色的牙齿,然后亲热地对玉瑾说:哎呀,这是老三啊,快屋里坐吧。

李财儿说:这是你一个没出五服的叔叔,没儿没女是个五保户,平时看看学校,给老师做一顿饭,这两天你就住这吧,我想了半天还是这地方干净方便些。

玉瑾听母亲讲过这个叔叔,结婚不久媳妇儿跟婆婆闹别扭,媳妇儿脾气大,一跺脚跳了井,肚子里还有个娃。

玉瑾赶紧走过去握住叔叔的手,并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塞在叔叔的上衣兜里。叔叔像是被烫着了,使劲要甩掉那五百块 钱,玉瑾按住叔叔的手,才作罢。

叔叔给玉瑾在小学校的西北角落里打扫出一间房子,带着玉瑾走进去,指着墙角的一个大缸水说:就用这个洗吧,你们城里人爱洗,我早就把水接满了,我给你烧热水,想用多少有多少。

玉瑾看了下屋子,虽然很简陋,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炕上那床被子叠的形状竟然跟部队那种四方形很神似,又听了叔叔那番话,觉得心里很暖和,问:学校里有多少学生呢?

叔叔说:学生不少,就是没先生了。

李财儿说:来一个老师就嫌这路不好走,挣得还少,教上三四个月一拍屁股就走人,娃们饥一顿饱一顿的,这村里就是缺个老师。

玉瑾问:邻村没有学校吗?

叔叔说:人家的娃还没地方呢,哪儿还要咱们的。

玉瑾问:县上不管吗?从县上的学校里调个老师不就行了。

叔叔和李财儿都笑起来,李财儿说:你们城里人什么都不懂,咱这是乡下,哪比得上你们那,县城的老师更不能用,人家都是有关系的,当老师就是应景的事情,谁会来咱这里。

要是搁刚毕业那阵,说不定玉瑾一股热血往上一涌就当个志愿者来了,现在激情不再。

下午玉瑾去村里转悠,村里人都对着玉瑾指指点点的,猜她是谁家的人,还有的干脆上来问玉瑾,玉瑾说是北京回来的。老年人就说认识玉瑾的爸,还讲了好多爸小时候的事情,玉瑾听着觉得很亲切。

晚上九点多,玉瑾困的睁不开眼了,刚把身子放平,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借着窗户纸上的破洞,玉瑾看见叔叔正打扫院子。赶紧穿衣服下地,出门跟叔叔打招呼:您真早啊,怎么不多睡会。

叔叔笑道:人老觉就少了,哪像你们年轻人,睡不够。

玉瑾闻听,心里一阵惬意,看着叔叔那张斧削刀刻的脸,再看看他背后瓦蓝的天空,玉瑾想,生活真是多样的,与北京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叔叔告诉玉瑾馍在锅里,还有煮好的鸡蛋,咸菜也用香油拌过了,米汤还温着,洗洗脸就吃吧。

玉瑾要跟叔叔一起吃,叔叔却说吃过了,要去地里看看,便往脚上磕了下烟锅走了。

玉瑾打开灶上那只大锅的锅盖,一股热气窜出来,待热气飘散,却见一个粗瓷碗里盛着五六个鸡蛋,鸡蛋很小,真正的柴鸡蛋,玉瑾剥皮吃了一个,蛋黄是橙红色的,香极了。麦子是新的,馒头香得不行,拌咸菜的香油也是让人闻了都要流口水,玉瑾一边大口小口吃着,一边使劲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觉得恍若置身世外桃源。美好的东西是无法长期占有的,玉瑾想。

早饭后,玉瑾去村里闲逛。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在土地里劳作的都是老年人,跟这片土地一样,他们都历尽沧桑,表情凝重,身上破旧的衣服让人觉得恍惚,仿佛很久以前的情形。但玉瑾跟他们攀谈的时候,却感到他们内心的一种独有的宁静。

原来的老村子都空了,能看见五里地以外的新房,老百姓盼着政府能征地,那样他们就会有一笔相对可观的收入。但村子太偏僻,征地几乎成了梦,村里的人眼看着县城周边的村子因为征地富起来,心里很失落。于是纷纷出走,去南方,或者 北上,到城市里寻找自己喜欢的生活。

叔叔在地里转了一圈回来了,玉瑾直接问叔叔:老百姓不喜欢土地了吗?干嘛盼着自己的地被征用?

叔叔笑着说:谁愿意脸朝黄土干一辈子,娃们都愿意去城里过活,不像我们年纪大的,反正要入土了。

玉瑾说:农民不就是应该跟土地在一起吗,如果把土地卖了,他们舍得吗?

叔叔说:谁愿意在这穷地方,地还是地,跟咱有甚关系。

叔叔的回答让玉瑾很疑惑。

临走的时候,玉瑾从奶奶的坟上带走了一兜土,她要交给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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