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尔西法官喜欢一边抽着雪茄或烟斗,一边走上坐落在他避暑山庄后面的山顶图书馆。[1]1933年,他在马萨诸塞州彼得舍姆待了足够长的时间,看到树叶在格外活跃的季节过后逐渐转黄。伍尔西在休闲时和妻子打网球(他打球时还带着领带[2]),午饭过后,律师们在田间摘蓝莓。[3]法官的山顶图书馆也兼作法庭——在宽敞的大厅尽头有一张长椅,还有咨询用的桌子。
在炎热的几个月里,伍尔西喜欢走出曼哈顿,把他负责的联邦案件集合在彼得舍姆,在那里,他可以在听取双方辩词的间隙听到夏日鸟啼。他那按照原版美国宪法模具雕刻而成的小锤子几乎只做装饰之用。这个图书馆原本是普雷斯科特的市政厅[4],伍尔西家族将整个建筑物复制到了彼得舍姆,安置在家宅后面的山顶上,并用殖民时期风格的木条装修得焕然一新。当法官不审理案件也不写决议书时,他会坐在壁炉旁铺着软垫的扶手椅上阅读。宽大的地板木条在他沉重的双腿下嘎吱作响,然后,他扑通一声坐了下来。
伍尔西法官可能想喝一杯,他已经有10多年没有喝酒了,因为他觉得把酒贩子关进监狱,而自己又去喝酒,这样太虚伪了。[5]自打禁酒令开始,曼哈顿公寓里那瓶百年雪莉酒一直诱惑着他[6],但即便是一个已被定罪的私酒贩子,在得知他这一年的坎坷煎熬后也会对他喝一杯的愿望难有微词的。伍尔西主持了一宗公司诈骗案件,几百名天主教牧师总共被诈骗了300万美元,说是要专门投资能够提升道德的好莱坞有声电影。这成了美国历史上历时最长的刑事案件。[7]98名证人提供了1.5万页证词。这个案件从1932年圣诞节前就开始审理,一直持续到次年7月4日国庆节之后。审判结束后,伍尔西法官跟陪审团说,他们应该组成一个校友会了。[8]
他1933年秋天的彼得舍姆之行原本是准备度假,他打算在那儿住上几周,在空余时间听取《尤利西斯》一案的辩词。那时,伍尔西对审理淫秽案件胸有成竹,所以将法律运用在这本被视为现代经典的书上应该是非常享受的事情。他坐在自己的图书馆里,跷着二郎腿,将书放在他已经过时的灯笼裤上,此刻人生的极大愉悦交汇在一起。这是因为他还不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后来他说,阅读乔伊斯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两个月”[9]。几周后,他还没有读完前几章[10],因此他把这个案子推后了几个月。莫里斯·厄恩斯特寄给伍尔西他收集来的补充材料,以帮助伍尔西理解《尤利西斯》,这包括保罗·乔丹·史密斯(Paul Jordan Smith)的《解开〈尤利西斯〉之谜》和赫伯特·戈尔曼(Herbert Gorman)的《詹姆斯·乔伊斯的前四十年》。厄恩斯特本来打算寄来斯图尔特·吉尔伯特的《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但伍尔西法官已经有了。[11]
伍尔西收藏了几千本书,其中当然包括整墙的法律相关书籍——《海事法案例》《不正当竞争法和商标法》《专利权基础法》——他也酷爱诗歌和小说[12]。布朗宁和丁尼生,萨克雷和菲尔丁。他有一本限量版荷马的《奥德赛》,上面还有译者和插画家的签名。他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塞缪尔·约翰逊的初版小说[13],并且他也喜欢安东尼·特罗洛普的小说:《菲尼亚斯·芬恩》(Phineas Finn)、《不见天日》(Kept in the Dark)、《你能原谅她吗?》(Can You Forgive Her?)。法官计划将它们全部读完。[14]
伍尔西是个杂家。他收集殖民时期的家具和白蜡、旧钟表和地图、烟斗和混合烟草。[15]他将自己的生活填满文化饰品也是为了不辜负他的声誉,就像给祖父的鞋子塞点儿填充物,就能穿上它们走路。约翰·门罗·伍尔西家族第一个来到新世界的祖先[16],于1623年在新阿姆斯特丹的东河开了一家酒馆。伍尔西一家从1705年起就都是耶鲁校友[17],法官也不例外,他的先辈包括[18]一名耶鲁创始人、数名耶鲁校长,也包括乔纳森·爱德华兹(Jonathan Edwards),就是那个不断提醒罪人们堕落程度的牧师。这位牧师说:“上帝守护你不堕入地狱的深渊,就像保护一只蜘蛛或其他令人恶心的昆虫不掉入火坑,他憎恶你……”[19]
自从报纸报道他将要负责这一案件后,伍尔西收到越来越多的信件。有人说《尤利西斯》“使他的灵魂枯萎”,还有人说乔伊斯的书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20]从法律角度来讲,法官可以忽略一切——信件、关于《尤利西斯》的书、没收的《尤利西斯》封面内页中粘贴的评论。实际上,他甚至没有义务去读整本《尤利西斯》,只需要阅读地方检察官标记的淫秽部分就够了。法官可以仅通过争议部分而不是整本书来评判。只评判片段并不是懒惰,而是法律对淫秽的定义导致的合理结果。希克林法则是为了保护那些最容易受到文字影响而堕落的人群,甚至最开明的勒尼德·汉德法官也指出:“尽可能考虑这些淫秽片段,而忽略它们的背景以及它们与整本书的关联,这样才是最公正的。”[21]法官和陪审团用小孩子的方式读书。
然而,法官和陪审团也不需要在希克林准则的指导下阅读有淫秽嫌疑的书,淫秽物的本质就是鼓励人们对它进行零碎解读。淫秽内容会侵犯人,它读起来像一个单一的、刺耳的瞬间,是从作品的语境下截取的内容——语境具有缓和作用,而这种侵犯正是来自对语境的视而不见。“屄”(cunt)或“操”(fuck)这样的字眼在一页文字中看上去格格不入,受到侵犯的读者们不去思考这些字眼在整个叙述框架中的作用,或者在人物发展中扮演的角色,他们自己深深地沉浸在这些字眼里。审理淫秽案件的法官们就是细读得最仔细的读者。
伍尔西决心把《尤利西斯》从头到尾读一遍。这本书的开始部分就像其他小说一样:“仪表堂堂、结实丰满的勃克·穆利根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端着一碗肥皂水,碗上十字交叉,架着一面镜子和一把剃刀。”[22]一个英国人正在造访两个爱尔兰人,他站在海边一个废弃的军用塔楼里,瞭望着爱尔兰海,场景设置很得当。第1章有着强劲生猛的对话,还夹杂着一些内心描述,破折号代替了引号,这很容易适应,但后来你就跟不上故事的发展了。作者不会突然发声来描绘人物,也不会提供背景知识和自己的观点,而是一点一点地给你留下支离破碎的印象,与都柏林大街的细腻描绘——路边的广告,一个年轻的盲人敲击拐杖,河边饥饿的海鸥——完美无缺地融合在了一起。所有事件都融在一起,没有界线。你开始想念引号。
书中出现了上百个人物,你应该注意哪个?谁是关键人物?谁又不是?书中描写了葬礼上有一个穿着雨衣的人,大家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还有一些闲谈,有关于哈姆雷特的奇特理论,也有晦涩难懂的政治争论。大多数读者在读了80页左右就读不下去了。但一旦静下来,并且允许自己不必理解所有内容,就好读多了。有一章的地点是报社,那一章是由报纸头条组成的,而另一章戏仿了数十位作家,其中包括塞缪尔·约翰逊——伍尔西读起来一定很享受——接着开始上演妓院里的离奇剧情。有多少种讲故事的方法?有一整章是两个无形的旁观者的一问一答,好像是在录口供或是在进行一场审讯。深夜,利奥波尔德·布卢姆和斯蒂芬·迪达勒斯从布卢姆的小后院里走出。
在出口门边,二人各取何行动?
布卢姆将烛台置于地上。斯蒂芬将帽子戴在头上。
有何物将出口之门用作进口之门?
有猫一只。
二人默默走出房屋后门,主人在前客人在后双重黑影,由门内幽暗处走入花园中朦胧处时,有何景象呈现在面前?
满天星斗一棵天树,坠着湿润的夜蓝色的累累果实。[23]
这不是特罗洛普的风格,当法官转向最后一章时,他发现了一个未被分割的文本块。莫莉·布卢姆语气连贯、毫无标点,她的思想如同液体流淌,但缺少逗号和句号却带来相反的效果,它让伍尔西法官的阅读速度慢了下来,迫使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每个词语上,否则他会一带而过。这个文本强迫读者去想象莫莉语句的形态,好帮她停顿换气,帮她把话说出来。
真的我把灯点着了因为他来了恐怕有三回或是四回他那玩意儿大得吓人红色的我害怕那血管还是叫作什么鬼名堂的东西快涨破了呢他的鼻子倒并不怎么大我把窗帘放下之后把衣服全脱了花了几个小时打扮哪洒香水哪梳理老那么直挺挺的好像一根铁的或是什么粗撬棍似的他准是吃了牡蛎我想他吃了几打吧他唱歌的嗓门儿也上劲真的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人会有这么大的玩意儿让你感到塞得满满的他后来吃了一整只羊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把我们造成这个样子身子中间有个大窟窿像一匹种马似的直捅进你的身子因为这就是他们希望从你身上得到的一切他眼睛里是那种恶狠狠拼命的神色我不得不把眼睛闭上一些可是他东西虽然那么大但也并不特别多我让他抽出去弄在我身上这样更好免得留下一点儿冲不干净最后一次我让他在我那里面来了[24]
淫秽场景毫无征兆地降临又迅速离开。停下来,好像没有明白,再返回重新阅读。法官自认为了解女人的诸多观点和欲望,并引以为傲,这就是他为什么觉得《婚姻之爱》是非常重要的婚姻指南。但是即便是读斯托普斯医生的著作,女人思想的重要性也主要是抽象意义上的,是一种平等,一种为了健康婚姻而存在的思考。而莫莉·布卢姆的思想不抽象,也不像是为了健康的婚姻而思考。
我要换上最好的内衣内裤让他饱一饱眼福叫他的小麻雀挺立起来我要让他知道假如他想知道的话他的老婆让人操过了而且是狠狠地操了快顶到脖子这儿了这人可不是他足有五六回之多一回接一回的这干净床单上还留着他的精液痕迹呢我也懒得弄掉它这一下他应该有数了要是你还不信你摸摸我的肚皮吧除非我使他立了起来自己伸进我那里头去我真想把每个小动作都告诉他叫他当着我的面照样做一做这是他活该假如我成了顶层楼座里那家伙说的那种淫妇的话[25]
页边空白处布满了浓重的像靶子一样的X形标记[26],像这样的段落只是这本书的一小部分,但当你终于读完了《尤利西斯》并把它看作整体来思考——正如伍尔西打算去做的——伴随你的是莫莉的声音。他把标记的段落读了好几遍[27],如果它们不淫秽,那什么才算是淫秽?他觉得,《尤利西斯》有些部分是巧妙的,甚至是杰出的,而其他部分则是难以理解或无聊透顶的。他知道如何判断像《婚姻之爱》(无罪)或《芬妮·希尔回忆录》(有罪)那样的书,但《尤利西斯》是一个难题。这本书大部分内容与性无关,可一旦涉及性,就比他遇到的其他印刷物程度严重多了。
伍尔西法官浏览了参考书和粘在封面内页上的评论,他下定决心要看完,因为他关心文学,他不想被愚弄。他后来说,如果他通过新闻报道认定詹姆斯·乔伊斯是一个淫秽作家,而《尤利西斯》是一本用晦涩文字写成的淫秽小说[28],那将是一个噩梦。伍尔西是在冒险,他要么是把自己的地位、判断力、名望抛到一个色情书刊的骗局里,要么是在这个以争取自由为傲的国家里禁止一本天才之作。伍尔西被两种残忍的前景所包围:向前看,使伍尔西家族蒙羞;向后看,让子孙后代嘲笑。他需要比雪莉酒更强的东西。
1933年11月25日,第44大街的律师协会大楼6楼,小椭圆形法庭座无虚席。[29]如果伍尔西法官选择周六早晨开庭是为了避免人潮,那么他该失望了。不过,在一个周末的早晨开庭可以使他们不慌不忙。伍尔西在律师协会大楼里审理案件已经有几个星期了(作为法官,他对法庭有惊人的不满),这个设备齐全的空间符合他的品位。[30]一位白发的非裔美国法警在门口迎接法官(他也是伍尔西的司机[31]),当伍尔西走向他的长凳时,人群开始肃静下来。他的领结戴在他黑色法袍领口处,四周有一圈金环。[32]这次审判不会传唤任何证人,双方将以辩论形式发表辩词。法官坐下,看了一眼这个案子的档案:美利坚合众国控告《尤利西斯》。
山姆·科尔曼异乎寻常地慌张,他在正式开庭之前找到厄恩斯特。
“政府赢不了这个案子。”科尔曼说。
“为什么?”
“赢得官司的唯一方式是大量引用乔伊斯的脏话,使法官震惊并抵制这本书,但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法庭上有一位女士。”[33]
厄恩斯特转过身来,在记者群中,他看到坐在前排的妻子玛姬(Maggie),她从学校请了一天假,来听丈夫准备了好几个月的辩论。厄恩斯特让科尔曼不用担心会冒犯他妻子,她每天都会看到她的学生在学校厕所墙上刻的“盎格鲁-撒克逊式”的语句[34]。事实上,那些他不愿在玛姬面前说出口的词,都是她帮他解析的词源。
审讯开始了,伍尔西法官明确表示他对《尤利西斯》表示怀疑。“假设一个18岁或20岁的女孩读到莫莉的独白,”他问厄恩斯特,“难道她的心灵不会被腐化吗?”[35]
“我不认为这是我们应该遵循的标准,”厄恩斯特回答道,“法律没有规定成人文学要被降低为婴儿米粉。”
厄恩斯特论点的核心是废弃希克林准则,他所追求的对淫秽的定义,是保护莫莉·布卢姆不受年轻读者的干扰,而不是相反。为了做到这点,他引用了勒尼德·汉德法官对淫秽的定义:“淫秽”这个词应该表示“此时此刻社会可能达到的、在公正和耻辱之间妥协的当下临界点”[36]。汉德法官让淫秽具有了一个“活着的标准”,如同厄恩斯特所说,成了一个大众能够不断进行修改的判断。即使《尤利西斯》在1922年是淫秽的,它仍然可以在1933年合法。厄恩斯特指出,毕竟我们周围到处都是改变标准的迹象,妇女们曾经在海滩上穿长袖长裙,20年前她们开始露出膝盖——他几乎不需要向法庭说明20世纪30年代所谓的日光浴装是如何不给人们留想象空间的。[37]
为了避免伍尔西不喜欢这种可变的标准,厄恩斯特也引用了固定的法则。汉德法官说过,“真理和美丽太过珍贵”,不能为了头脑简单的读者而牺牲它们,这体现了政府对文学价值的重视。如果《尤利西斯》如财政部所说——如果它是一部现代经典,如果它呈现的是真理和美丽——那么它就值得在思想市场上被保护。厄恩斯特不敢提出第一修正案,但他立论的焦点呼应了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书籍是引领社会走向真理的关键。
不过,只要伍尔西承认文学不可能淫秽就足够了。厄恩斯特引用了《韦氏大词典》对“经典”的定义,并推理说使人堕落和腐化的淫亵内容不可能同时也是一本“公认的杰作”[38]。法官被迫做出选择。
伍尔西法官一直耐心地聆听。“科尔曼先生,”他问检察官,“你认为什么构成了淫秽?”[39]
“我认为淫秽是使用普通语言对普通读者产生的作用。”[40]如莫里斯·厄恩斯特所愿,淫秽应该用社会标准来衡量,而不是以容易被腐化的孩童为标准。事实上,科尔曼在为厄恩斯特辩护——他赞扬了《尤利西斯》。它的风格“新颖并令人震惊”[41],它提供了“人们展现自我的新的系统”。乔伊斯的书既是科学的也是诗意的。“我们知道它是一本百科全书,”政府在其简报中如此说道,“深刻至极又条分缕析,探索了存在的双重本质:它既是生理的,又是心理的;既关乎外在,也涉及内心。我们知道这本书是一项深刻的人物研究,即使最边缘的人物也被刻画得具有鲜明个性。”政府对《尤利西斯》的辩护,比被告还要有说服力。
山姆·科尔曼不是傻瓜。他知道厄恩斯特的辩论在多大程度上是依赖于对乔伊斯文学价值的肯定,他知道厄恩斯特和林迪会携带着从全国的教授、神职人员、图书管理员和作家那里搜集来的成堆的陈述词快步走进法庭。他们会把对《尤利西斯》的溢美之词罗列在一起,这些赞美来自巴黎艺术经销商(“近乎完美”)、知名作家(“了不起的天才”)[42]、得克萨斯州的女图书管理员(“高超”)和北达科他州的女图书管理员(“经典的高雅之作”)[43]。他知道厄恩斯特会内行地从案件历史中拼凑出一个“整本书”的标准。他也知道厄恩斯特会利用他那公认的巧妙战术——从被没收的《尤利西斯》中黏着的好评,到美国财政部部长对这本书是“经典”的认定。厄恩斯特在案情摘要的第三节小标题A中大肆宣传财政部的认可:“联邦政府已正式向伟大的《尤利西斯》致敬”[44]。厄恩斯特已经超水平发挥,伍尔西法官也会赞同,所以科尔曼不去反驳《尤利西斯》的文学价值,政府很干脆地同意这一点。
“没有人敢攻击这本书的文学价值。”[45]科尔曼说。但在赞扬《尤利西斯》后,他开始将枪口瞄准书上不该印的文字——他间接暗示了这些词,当然是因为考虑到在场那位女士。即便是最开明的法官,也不会认为作者的高超写作技巧可以使毫无底线的淫秽合法化。政府要做的,就是指出伍尔西法官已经知道的事情:《尤利西斯》的淫秽远远超出了任何法院曾经允许的尺度。
科尔曼及其助理尼古拉斯·阿特拉斯(Nicholas Atlas)仔细阅读了最近所有被赦免淫秽罪的书,他们发现这些书的语言远没有莫莉·布卢姆的丰富。无论是《莫班小姐》(Mademoiselle de Maupin)还是《卡萨诺瓦归乡》(Casanova’s Homecoming),对女性读者都无害处。他们发现“偶尔出现的词对大众来说非常无礼”[46],但是以现在的标准来说,却并不淫秽。《女人与傀儡》(Woman and Puppet)中并没有一个脏字。克莱门特·伍德(Clement Wood)的《肉体》(Flesh)是他们发现的最淫秽的书[47],但其中也没有任何猥亵字眼。而《尤利西斯》则充斥着淫秽以及他们所加上的“无尽的亵渎”[48],没有一本书的内容能和《尤利西斯》匹敌。
淫秽可以有一种“活着的标准”,如果厄恩斯特和法官都觉得如此,那么科尔曼的反驳是:这个国家的标准——尽管有令人震惊的日光浴装——还没有改变到足以使莫莉的思想合法化。这个文本成为他的案例:“我要夹紧我的屁股甩两句脏话闻我的屁股吧舔我的便便吧不论想到什么疯话都行[。]”[49]科尔曼回答法官之前提出的问题:“我不认为淫秽仅限于性感官刺激。”[50]如果一本书语言粗俗、令人厌恶,那么它也可以被禁止。如果法官查看《牛津英语词典》,就会发现确实如此。控告《尤利西斯》不仅是因为它的淫秽。科尔曼承认这是一本现代经典,总体上也是一本连贯的艺术佳作,而这也可以颠覆厄恩斯特的论点。他说,《尤利西斯》必须被禁正是因为它是如此巧妙的混合物:它是一本彻底的淫秽杰作。[51]
政府的策略既让厄恩斯特倍受挫败又让他感到兴奋。科尔曼刻意回避了他的制胜招数,使用了他年前在电话上说过的同样论点。虽然科尔曼不愿当着女士的面在法庭上说脏话,但是他所说的超出了厄恩斯特的预估,这或许是因为科尔曼憎恶他的财政部伎俩。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在最后几个月开始拖后腿[52]——厄恩斯特不得不亲自询问伍尔西,以便定好出庭日期。[53]既然现在他们终于对簿公堂,厄恩斯特不得不回应政府关于“猥亵字眼”的论述,并且他不打算回避重点。
“法官,关于‘操’(fuck)这个字,一本词源学词典提供的一个合理解释为:它来自盎格鲁-撒克逊的农业用语‘种植’(to plant)——农民将种子操进土壤。”[54]厄恩斯特希望通过将这个词大声讲出来而使它祛魅,他希望通过讲述这个词的历史(即使是错误的历史)而减少它的威胁。厄恩斯特说他很喜欢这个词,他使用时小心翼翼——他承认这并不能帮他交到很多朋友[55]——但是这个单音节蕴涵了力量和率真。“尊敬的法官大人,这个词语要比几乎每部现代小说中都会出现的描绘相同事件的委婉语更加真诚。”[56]
“例如,厄恩斯特先生?”
“哦——‘他们睡了觉’,这意味着同样的事情。”[57]
伍尔西发现这个措辞很好笑。“律师,事实通常不是这样的。”[58]
厄恩斯特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向伍尔西法官陈述案件[59],主要是赞美乔伊斯的优点。他这样辩护道,詹姆斯·乔伊斯“过着僧侣般的生活”,如同一位“苦行的奥林匹亚人”[60],远离书迷与记者。他的文字是煞费苦心建构出来的,不仅每一章都独具风格、与荷马史诗交相辉映,而且每一章都拥有自己的颜色、自己的符号体系和其代表的人体器官。[61]这本书并没有迎合本能——第一个性暗示场景是在好几章后才出现的,而在那个场景出现之前,那些寻找淫秽文字的读者早就放弃了。他辩解道,《尤利西斯》总体上根本不像淫秽作品,它没有一个暗示性的书名,这本书过长,里面也没有任何插图,并且兰登书屋不是出版淫秽读物的出版社[62]——它出版了纳撒尼尔·霍桑、艾米莉·勃朗特以及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作品。厄恩斯特制作了一张美国地图,上面用红色大头针标记了所有想要获得《尤利西斯》的图书管理员所在的城市。最后,他的论点关于本能反应,人们看到一本淫秽书时,会本能地知道它是,而《尤利西斯》不是淫秽书。
毕竟,《尤利西斯》扑朔迷离。每一个脏字周围有多少高深莫测的词?厄恩斯特和林迪列举了书中数十个令人费解的词语:“四段帆船”(Quadrireme)、“圆极”(Entelechy)、“阴阳人”(Epicene)、“七天一次的”(Hebdomadary)。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其中一些是淫秽词——这就是重点,即便它们是脏字也不要紧,按照定义,淫秽必须要引发堕落和腐败。“不证自明的是,只有可以被理解的文字才可以使人堕落,”厄恩斯特提出论点,“最淫秽的中文对任何不懂这门语言的人完全无害。”对于思想成熟的人来说,《尤利西斯》具有艺术高度;而对于道德感薄弱的人来说,《尤利西斯》完全是胡言乱语。为了让伍尔西法官感到迷惑,他们引用了一些费解的段落[包括斯蒂芬的“不可避免的形态”(ineluctable modality)[63]]。如果约翰·奎因还活着的话,他听到一定会感到骄傲的。
起初伍尔西表示同意。他描述了自己在彼得舍姆读《尤利西斯》的感受。“有一些内容过于晦涩、莫名其妙,根本无法理解,就像行走时脚不着地一样。”[64]他向后坐了坐,利用这个契机,点燃了一根长象牙烟嘴中的香烟。[65]“这不是一个容易判决的案件,”他说,“我认为事物应该在市场上承担风险,我自己是反对审查的。我知道,一旦禁掉一样东西,走私犯就开始行动了。然而……”[66]
他停顿了一下,想到了几个地方检察官画线标记的段落——“我要让他知道假如他想知道的话他的老婆让人操过了而且是狠狠地操了快顶到脖子这儿了这人可不是他足有五六回之多”[67]——“然而,最后一章的独白,我不太确定。”[68]
法官对厄恩斯特先生对这部小说的理解感到好奇:“你真的读完整本书了吗?这很艰难,不是吗?”[69]
厄恩斯特10年前就试图读它[70],但他直到去年夏天才读完,他在准备这个案件时,对乔伊斯的写作技巧有了顿悟。厄恩斯特形容它是塑造他们每日精神生活的双重意识流。
“法官大人,当我为此案辩论时,我认为我只专注于这本书,然而坦率来讲,当我在您面前讲话时,我一直在思考您领结上缠绕的环,您的袍子与您的肩宽并不太合适,还有您座椅后面约翰·马歇尔的照片。”[71]
法官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面前的椅子。“我一直担心这本书的最后一部分,我刚刚在尽最大可能专注地听,但是我也必须坦白,在我听你讲话的同时,我一直在思考你背后的赫伯怀特式椅子。”[72]
厄恩斯特笑了:“法官大人,这正是《尤利西斯》的精髓。”[73]
当这个戴眼镜的瘦削律师继续论述,谈论“人类思想中正在发生的事物的奇异缩影”时,伍尔西开始思考这种同时性是否确实是这本书独特的魅力之源。就像那对牛角镶边的玻璃杯[74]让利奥波尔德·布卢姆联想到他那在他年幼时服毒自杀的父亲,那把赫伯怀特式椅子的弧度让伍尔西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坐在南卡罗来纳的家中,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棉花工人那破旧的棚屋。[75]他们离开那栋房子几年后,约翰·伍尔西的母亲离开了他的父亲,从布鲁克林的一扇窗户跳了下去。[76]
伍尔西说,《尤利西斯》中的某些东西让他“受到困扰、内心波动而不安”[77]。即使到现在,一些段落依旧出乎意料地打动着他。莫莉·布卢姆最后的话语——小说结尾处的话语——久久徘徊在他脑海中。
哎唷深处的潜流可怕哎唷还有海洋深红的海洋有时候真像火一样红夕阳西下太壮观了还有阿拉梅达那些花园里的无花果树真的那些别致的小街还有一幢幢桃红的蓝的黄的房子还有一座座玫瑰花园还有茉莉花天竺葵仙人掌少女时代的直布罗陀我在那儿是一朵山花真的我常像安达卢西亚姑娘那样在头上插一朵玫瑰花要不然我佩戴一朵红的吧好的还想到他在摩尔墙下吻我的情形我想好吧他也不比别人差呀于是我用眼神叫他再要求一次真的于是他又问我愿不愿意真的你就说愿意吧我的山花我呢先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真的然后拉他俯身下来让他的胸膛贴住我的乳房芳香扑鼻真的他的心在狂跳然后真的我才开口答应愿意我愿意真的。[78]
伍尔西法官再次打断律师。“有些段落有感人至深的文学之美,有些段落有价值、有力量,我告诉你,”[79]他继续说,“读那本书的某些内容几乎要把我逼疯了,就是最后一部分,那段独白,它可能代表了那种女人的心情,但那正是困扰我的地方,我似乎能够理解。”
在伍尔西法官开始考虑《尤利西斯》的合法性之时,有几个零星分散且鲜为人知的联邦判决可以为宽大仁慈的审判打下根基。1913年勒尼德·汉德的判决最有雄心,但在这之间的20年内,它没有被任何联邦审议援引。对汉德来说,在赌注如此低的情况下,否定希克林准则去捍卫真和美很容易,他不是在裁定某一本特定的书,而且他根本不用做出判断,莫莉·布卢姆噩梦般的思想是否激起了合适的“公正和耻辱之间妥协”的当下临界点——妥协这个概念,伍尔西肯定觉得很奇怪。在《尤利西斯》中,公正和耻辱的关系似乎更像一场战斗。政府承认这本书的文学价值,但又主张文学价值丝毫不能减轻其污秽,既然如此,伍尔西不得不让文学美德和淫秽败德相互抗争,然后宣布获胜方。他并不打算让莫莉粗俗的语言绝对合法化。如果《尤利西斯》在美国要合法,他就必须声称这本小说超凡脱俗,可以将污秽转为艺术。
《尤利西斯》一案审讯后,伍尔西法官走到拐角处的世纪会[80],他习惯每周六在那里吃午餐[81]。他离开律师大楼后可能感到有点孤单。他最为了解的案件类型——专利权、著作权和海事法——都有非常清晰的先例可循。然而,反淫秽法即便已经实行数十年之久,法官在处理案件时也不得不自行推测,鲜有例外。他怎么能知道一本书是否会在普通人身上激起性冲动?他是否需要做一项民意调查?
伍尔西突然想到,他或许可以询问世纪会成员对乔伊斯著作的看法,因此他找到了世纪会文学委员会的两个成员[82]——小查尔斯·E.美林(Charles E.Merrill)以及亨利·赛德尔·坎比(Henry Seidel Canby)[83],前者是出版商[84],后者以前是耶鲁大学的英语教授,还是《星期六文学评论》(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的创刊编辑。这或许不是一个“普通的”团体,但是它能提供某种程度的客观性。伍尔西希望他们尽可能客观,他把两人分开,也许是把他们分别带到俱乐部阅读室的壁龛处。《尤利西斯》有没有激起他们的性欲或淫荡的想法?(当然,他是出于法律目的询问的。)
坎比并不欣赏现代主义文学,他是全国知名评论家中仅有的几个仍旧将“清教徒式审查”[85]一词当作赞美的人之一。在20年代,坎比写道,乔伊斯“痴迷于刺激的或变态的性行为”[86],这让《尤利西斯》毫无逻辑。他曾在另一篇文章中指出,乔伊斯完成此书这一事实是显示他神智健全的唯一证据。然而坎比像很多人一样,已经改变了对乔伊斯的看法。他和美林都分别告诉伍尔西,《尤利西斯》中起支配作用的根本不是性欲——如果有的话,那是“些许悲伤”以及“对男人和女人精神生活的有力的评论”。[87]
感恩节早上8点,伍尔西在剃胡须的同时,还在思考《尤利西斯》一案。他写判决书时存有虚荣心[88],像乔伊斯一样,他亲手起草并反复修正[89]。当开始草拟对《尤利西斯》的决议时,他试图建立自己的法律传统。伍尔西不会引用汉德法官对淫秽的定义(这两位法官关系不好[90]),而他对于其他决议的引用也是草草带过。“本案中执行的裁决,”伍尔西在决议书的概述中说,“是依照我在‘美利坚合众国控告《避孕法》’这一案件中给予的建议。”伍尔西对《避孕法》的判决宣布,斯托普斯医生的节育手册“依照我在‘美利坚合众国控告淫秽书《婚姻之爱》’一案中所做的判断,并不属于淫秽或不道德的范畴”。通篇都是伍尔西。
伍尔西法官列克星敦大道的公寓中有一组钟表(壁挂式的钟表,如同9英尺高的红木纪念碑),它们每个整点准时鸣响。[91]所有角落都覆盖着地毯和衬垫,以减弱钟声,而浴室的门又隔绝了一些声音。当伍尔西看着镜中自己布满泡沫的脸时,他也看到了湛蓝天空的映像。他时常想起几年前在新罕布什尔州度过的那个沉闷的感恩节,大雨将他整日困在朋友的房子里,他们在晚饭后探索阁楼。在皱巴巴的报纸包裹的一箱箱废弃物中,他发现了一封信的残片。墨迹已然褪色,但唯一留下来的一句话清晰可辨:“先生,我担心您可能会认为我的这些言论有损贞洁,但是我们在自然法则下必须相爱,尽管礼教规范时常强迫我们将它掩藏。”[92]
无论这封信曾经有怎样不贞洁的语言,那些语言都随时间消逝了。伍尔西想象着一个女人用颤抖的双手写下这封信,她从未参与制定礼教规范,但要与它抗衡;习俗的制约力主要来源于习惯,她却需要与之对抗。对伍尔西来说,这是他对法律的顿悟,这一场从阁楼里抢救出来的顿悟激发了他更大的兴趣:法律是与无声的自然法则相对抗的一系列规则,这些规则太过强硬的话,便会被打破。或许法律需要不贞洁的妇女来打破规则。或许法律的形态来自饱含着爱与真诚的不贞洁的声明。他刮掉脸上柔软的胡茬,目光从沾满泡沫的剃须刀转回蓝天,那是如同万花筒般缤纷的回忆。
伍尔西法官匆匆回到桌前,抓起笔,开始写判决书,左手还拿着滴水的剃须刀。[93]
乔伊斯向我们展示了——在我看来其成功是令人震惊的——意识的屏幕是如何运载那些如同万花筒般不断变化的印象,就像是写在速写本上一样。他不仅展示了我们每个人对其自身真实事物的观察焦点,也展示了过往记忆中模糊界限上的残余物,有一些是最近的,有一些则是潜意识主宰下的联想。
这个判决源于乔伊斯的真诚。[94]伍尔西法官凝视着文本,想象着詹姆斯·乔伊斯,一个半盲的艺术家[95],本性让这位艺术家说出一切。一切的一切,包括礼仪,都屈从于他的设计。伍尔西写道,乔伊斯受到了攻击和误解,因为他“一直忠于自己的写作技巧”,并且“试图一五一十、不参半点虚假地告诉我们他所塑造的人物在想着什么”,不计后果。这些想法中有些是关于性,但是,他补充道:“我们必须永远记住的是,他设置的地点是凯尔特语地区,季节是春天。”
伍尔西所做的远远超过将乔伊斯的书合法化,他成了宣传者。“鉴于乔伊斯自我设定的目标之艰巨,且获得了总体上的成功,《尤利西斯》堪称杰作。”他在将山姆·科尔曼的论点弃之不顾前肯定了其说服力。
这本书很多地方让我觉得恶心,但是,尽管它包含了一些我之前提到的许多通常被认为污秽的词语,但我还未曾发现任何为了污秽而污秽的地方。这本书中的每一个词语都像一片小小的马赛克,作为细节之一,组成了乔伊斯竭力为他的读者组建的画卷……当如此伟大的语言艺术大师——乔伊斯当之无愧——力图描绘一幅欧洲城市中下层阶级的真实图景时,难道美国民众不能合法地观看这幅画卷吗?
“《尤利西斯》,”他总结道,“因此,可以被批准进入美国。”
这项判决的标题中的关键语句——“政府提出判决没收和销毁的议案被驳回”——并没有捕捉到厄恩斯特的论点胜利得多么彻底,文学价值不仅受到法律的保护,而且这也成了强有力的呼吁。
《时代周刊》宣称,伍尔西的意见是“权威的、雄浑的,对美国图书出版业有着历史性影响”[96]。《尤利西斯》出版后,乔伊斯,连同他的眼罩,成了杂志的封面。
上周,美国的天体观察者并没有报道有任何彗星或其他天体的预兆,曼哈顿百老汇大街上办公室窗外没有盛大的彩花飘洒,也没有迎宾人员挤满市政厅的台阶……然而许多清醒的、具有现代意识的市民意识到,他们已经目睹文学史走过了一个新的里程碑。因为上周,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他举世闻名但长期流亡——安全抵达美国海岸,他的名字叫《尤利西斯》。[97]
在巴黎,乔伊斯的电话响个不停,不断有人通报喜讯。“半个讲英语的世界投降了,”乔伊斯说,“另一半也会紧随其后。”因为道贺电话不断涌来,露西亚剪断了电话线。[98]
1933年12月7日上午10点15分,就在这项决议立案几分钟后,唐纳德·克洛普弗打电话给厄恩斯特·莱克尔(Ernst Reichl)说:“去做吧!”[99]当伍尔西法官仍在彼得舍姆读《尤利西斯》时,兰登书屋就委托莱克尔设计了兰登书屋版《尤利西斯》,所以,一旦它被合法化,就可以立即印刷。莱克尔是艺术史博士[100],他亲自操刀设计一切——装帧、封面、护封、内文——这使《尤利西斯》各个方面保持一致,他花了两个月试验各种字体和格式,直到他做出一本使用巴斯克韦尔字体的样书。
这正是兰登书屋所需要的:大胆、简洁,以及不和谐的现代感。“仪表堂堂、结实丰满的勃克·穆利根”(Stately,plump Buck Mulligan),第一句话以一个不朽的S占了整张页面。莱克尔接到兰登书屋的电话5分钟后,他的团队开始印刷前几章。他们也收录了完整的伍尔西法官的判决书,如果政府再次控告,伍尔西的赞赏也可以成为证据,因此伍尔西的判决书被印在兰登书屋版《尤利西斯》上长达10年之久,它可能是美国历史上最广为阅读的法律判决书。[101]
5个星期后,《尤利西斯》装订好送到出版社,兰登书屋计划首印1万本,但是在出版日期之前(1934年1月25日),预售量已经高达1.2万本[102]。“在这样的时代,对于一本3.5美元的书来说,这真是个惊人的数字。”[103]瑟夫说。这是他们原以为需要几个月才能达到的数值。到了4月,销量攀升至3.3万册[104],瑟夫去了巴黎,递给乔伊斯一张7500美元的支票[105]。《尤利西斯》3个月内的销量比过去12年还多。1950年,它是“当代图书馆”第5大畅销书。[106]只有一个问题,兰登书屋交给莱克尔印刷的版本,不是莎士比亚书店的最新版本,而是塞缪尔·罗斯的版本。[107]美国第一版合法的《尤利西斯》是文学盗版商的错误版本。
[1] 关于伍尔西的诸多细节来自家庭相册、家庭电影和约翰·伍尔西所提供的未出版资料,关于图书干的细节来源于我在彼得舍姆的参观,那座山顶图书馆至今矗立。
[2] 关于伍尔西的诸多细节来自家庭相册、家庭电影和约翰·伍尔西所提供的未出版资料,关于图书干的细节来源于我在彼得舍姆的参观,那座山顶图书馆至今矗立。
[3] Forrest Davis,“Ulysses,” New York World-Telegram,Dec.13,1933,qtd. UvU,p.342.
[4] Forrest Davis,“Ulysses,” New York World-Telegram,Dec.13,1933,qtd. UvU,p.342.
[5] Jack Alexander,“Federal Judge”(未出版伍尔西文档,ca.1938),p.6。
[6] Jack Alexander,“Federal Judge”(未出版伍尔西文档,ca.1938),p.6。
[7] “Press:A Welcome to Ulysses,” Time magazine,Dec.18,1933.
[8] “109-Day Trial,” Time magazine,July 17,1933.
[9] Woolsey qtd. “Talk of the Town,” The New Yorker,Jan.8,1944.
[10] 见1933年10月6日Nicholas Atlas 致厄恩斯特信,UvU,p.233。
[11] 见1933年9月12日林迪致伍尔西信,UvU,p.226。
[12] 源于对伍尔西彼得舍姆图书馆的观察。
[13] Davis,“Ulysses,”再次印刷于UvU,p.343。
[14] “Talk of the Town,” The New Yorker,Jan.8,1944.
[15] “A Welcome to Ulysses,” Time magazine,Dec.18,1933.
[16] Davis,“Ulysses,”重新印刷于UvU,p.341;Alexander,“Federal Judge”(尚未出版),p.6。
[17] Alexander,“Federal Judge”(尚未出版),p.7.
[18] John Woolsey II,“Family History:The Woolseys,” n.d.,尚未出版;John M.Woolsey file,Yale College Alumni Records。
[19] Jonathan Edwards,“Sinners at the Hands of an Angry God,”(1741).
[20] “Ulysses Case Reaches Court after Ten Years,” New York Herald-Tribune,reprinted UvU,p.286.
[21] U.S. v.Kennerley,209 F.119(1913).
[22] Ulysses,p.3(1:1).
[23] Ulysses,p.573(15:1032-9).
[24] Ulysses,p.611(18:143-57).1922年版的《尤利西斯》错误的移除掉前两行引文(“真的我把灯点着了”到“快涨破了呢”),我引用的是正确的Gabler版本。
[25] Ulysses, p.641(18:1508-16).
[26] 请参考所捕获的《尤利西斯》一书,现存于哥伦比亚大学珍惜图书及手稿图书馆,p.733。
[27] United States v. One Book Called “Ulysses,” 5 F.Supp.182(1933).
[28] Alexander,“Federal Judge”(尚未出版),p.8.
[29] “Ulysses Case Reaches Court After 10 Years,” New York Herald-Tribune,qtd. UvU,p.284.
[30] Annual Report of the House Committee,1932-3 qtd.in Publication of the New York Bar Association 40,no.5(Oct.1985),p.535.
[31] John Woolsey,Jr. “Assorted Notes,” n.d.,未出版。
[32] Davis,重新印刷于UvU,p.342。
[33] Ernst,“The Censor Marches On,” The Best Is Yet,qtd. UvU,p.22.
[34] “盎格鲁-撒克逊式”的语句指脏话。
[35] “Court Undecided on‘Ulysses’Ban,” NYT,Nov.26,1933,p.16.注:审判记录拥有不同版本(厄恩斯特、《纽约时报》、《波士顿环球报》以及《纽约先驱报》),它们之间有略微差别,事件的顺序难以确定。为了叙述方便,我将记录进行了整合并调整了言论的顺序。
[36] U.S. v. Kennerley,209 Fed.119(1913),qtd.in Ernst brief,UvU,p.244.
[37] Defense Brief,UvU,p.246.
[38] Defense Brief,UvU,pp.255-6.
[39] “Ulysses Case Reaches Court After Ten Years,” 重印于UvU,pp.286-7;同样请参考“Ruling on‘Obscene’ Holds Fate of Book,” Daily Boston Globe,Nov.26,1933,A4。
[40] “Ulysses Case Reaches Court After Ten Years,” 重印于UvU,pp.286-7。请参看“Ruling on‘Obscene’ Holds Fate of Book,” Daily Boston Globe,Nov.26,1933,A4。
[41] Government Brief,qtd. UvU,p.295.
[42] UvU,p.240.这些引文来自Paul Rosenfeld 与Rebecca West。
[43] “Ulysses Case Reaches Court After Ten Years,”重印于UvU,p.286。
[44] UvU,p.255.
[45] “Court Undecided on‘Ulysses’Ban,” NYT,Nov.26,1933,p.16.
[46] UvU,pp.300-303.
[47] UvU,pp.253,304.
[48] UvU,p.299.
[49] Ulysses,p.642(18:1530-2).
[50] “Ulysses Case Reaches Court After Ten Years,” 重印于UvU,pp.286-7.
[51] “Court Undecided on‘Ulysses’Ban,” NYT,Nov.26,1933,p.16;“Ruling on‘Obscene’Holds Fate of Book,” Daily Boston Globe,“Court Undecided on‘Ulysses’Ban,” NYT,Nov.26,1933,A4。
[52] 见1933年11月6日林迪致厄恩斯特信,UvU,p.279。
[53] 见1933年11月14日厄恩斯特致伍尔西信,UvU,p.280。
[54] Ernst,“The Censor Marches On,”重印于in UvU,p.22。
[55] Ernst,“The Censor Marches On,”重印于in UvU,p.22。
[56] Ernst and Schwartz,重印于UvU,p.34。
[57] Ernst,“The Censor Marches On,” 重印于UvU,p.22。
[58] Ernst and Schwartz,重印于UvU,p.34。
[59] New York Herald-Tribune,重印于UvU,p.284。
[60] Defense Brief,UvU,p.239.
[61] Defense Brief,UvU,pp.257-260.
[62] UvU,p.242.
[63] Ulysses,p.31(3:1-4)qtd。in Defense Brief,UvU,p.260.
[64] “Ruling on‘Obscene’Holds Fate of Book,” Daily Boston Globe,Nov.26,1933,A4.
[65] New York World-Telegram,重印于UvU,p.342。
[66] New York Herald-Tribune,重印于UvU,p.285。
[67] Ulysses,p.641.
[68] New York Herald-Tribune,重印于UvU,p.285。
[69] Ernst and Schwartz,“Four-Letter Words,”重印于UvU,p.34。
[70] Ernst and Schwartz,“Four-Letter Words,”重印于UvU,p.34。
[71] Ernst,“The Censor Marches On,”重印于UvU,p.23。我将原文中的“back of your bench”改为“behind your bench”。
[72] Ernst,“Ref lections on the Ulysses Trial and Censorship,” JJQ.3.1(Fall 1965),qtd. UvU,p.49;New York Herald-Tribune,UvU,p.285.
[73] New York Herald-Tribune,qtd. UvU,p.486.
[74] Ulysses,p.594(17.1878).
[75] John Woolsey,Jr.,“Family History:The Woolseys,” n.d.,unpublished.
[76] 约翰·伍尔西三世采访稿,June 15,2010。
[77] New York Herald-Tribune,重印于UvU,p.286。
[78] Ulysses,pp.643-4(18:1597-1609).
[79] New York Herald-Tribune,重印于UvU,p.286。也请参考Woolsey qtd.in “Talk of the Town,” The New Yorker,Jan.8,1944。
[80] 世纪会是纽约的一个私人俱乐部,由诗人威廉姆·卡伦·布莱恩特(William Cullen Bryant)及其朋友于1829年成立,后演变成一个以推广美术和文学兴趣为主的俱乐部。
[81] John Woolsey,Jr.,“Judge John M.Woolsey,” JJQ 37,no.3/4(Spring/Summer 2000),p.368.
[82] Century Association,The Century Association Yearbook(New York:The Century Association,1933),p.99.
[83] 见1933年12月7日林迪致厄恩斯特信,UvU,p.317。
[84] John Woolsey,Jr.,“Assorted Notes” n.d.,unpublished.
[85] Henry Canby,“Crazy Literature,” Definitions:Essays in Contemporary Criticism(New York York:Harcourt,Brace and Company,1924),p.111.
[86] Canby,“Sex in Fiction,” Definitions,p.87.
[87] United States v.One Book Called “Ulysses,”5 F.Supp.182(S.D.N.Y 1933).
[88] 源于2009年11月11日对Peggy Brooks的采访,Brooks可能是唯一在世和法官有私交的人。
[89] Woolsey,Jr.,“Judge John M.Woolsey,” JJM 37,no.3/4,p.368.
[90] 请参考Gerald Gunther,Learned Hand:The Man and the Judg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289。汉德之后说伍尔西“有一点爱炫耀”,但是他后来“有点喜欢(伍尔西)”。
[91] Alexander,“Federal Judge”(未出版,n.d.),p.4;伍尔西家族照片;John Woolsey,Jr.,“My Early Life(1916-1930),” n.d.,未出版。
[92] Alexander,“Federal Judge”(未出版,n.d.),pp.15-16.
[93] “Talk of the Town—Woolsey,J.,” New Yorker,Jan.8,1944.注:有关这两个感恩节,以及它们对这里所引用的判决书的影响之间的关系,是我的推测。
[94] United States v.One Book Called “Ulysses,”5 F.Supp.182(S.D.N.Y 1933).
[95] UvU,p.239.
[96] “The Press:A Welcome to Ulysses,” Time magazine,Dec.18,1933.
[97] “Books:Ulysses Lands,” Time magazine,Jan.29,1934,乔伊斯是这期杂志的封面人物。
[98] Ell,p.667.
[99] Harry Hansen,“The First Reader,” New York World-Telegram,Jan.25,1934,qtd. UvU,pp.11-12.
[100] See Martha Scotford,“Ulysses:Fast Track to 1934 Bestseller,” Design Observer,Dec.2,2009 http://observatory.designobserver.com/entry.html?entry=12067.
[101] Gunther,p.285,同样参考Irving Younger,“Ulysses in Court:A Speech,” in Classics of the Courtroom:The Litigation Surrounding the First Publication of James Joyce’s Novel in the United States,ed.James McElhaney(Minnetonka:The Professional Education Group,1989)。
[102] “Books and Things,” Lewis Gannett. New York Herald-Tribune,Dec.9,1933,qtd. UvU,p.330.
[103] 见1934年1月17日瑟夫致莱昂信,UvU,p.357。
[104] 见1934年4月24日乔伊斯致韦弗信,LI,p.340。
[105] Bennett Cerf,At Random:The Reminiscences of Bennett Cerf(New York:Random House,1977),p.101.
[106] Satterfield,Jay. The World’s Best Books:Taste,Culture,and the Modern Library. Amherst: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2002,p.140.
[107] “Edition of‘Ulysses’to End Pirating Is Copy of Pirated Book,” unidentified newspaper clipping,Yale Joyce,Box 17 Folder 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