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6月,乔伊斯失业了,拖欠了两个月工资的债务,又是个在敌占区居住的英国公民。他把家具归置起来作为抵押[1],为自己、妻子和两个孩子买了从的里雅斯特到中立国瑞士的火车票,当时乔治10岁,露西亚8岁。穿越奥地利战区的路程艰辛曲折。经过三天惊心动魄的颠簸,他们终于到达了苏黎世,那里已成为走私者、间谍、造假者、逃兵、宣传家、黑市大亨的避风港。[2]食物稀缺,冬天尤甚,因为种在湖边的玉米和马铃薯那时都尚未破土。难以获得肉类时,人们就吃煮熟的板栗和青蛙腿。咖啡馆里的咖啡加的是含糖的药片而不是方糖。
战争赋予苏黎世一种超现实主义的氛围。1916年7月,雨果·鲍尔(Hugo Ball)在苏黎世一家公会总部里宣读了达达主义宣言。[3]“怎样才能达到永恒的幸福?通过说达达。如何成为著名的人?通过说达达。附带着高雅的手势和精致的礼仪。直到疯狂。直到失去意识。”[4]戴着面具、穿着奇装异服的达达主义者在伏尔泰餐厅近乎疯狂地跳舞。他们高声朗诵诗歌,诗中充斥着胡言乱语、打嗝声、口哨声、牛哞声和猫叫声。达达主义是插科打诨的未来主义,而不是暴力的未来主义。达达主义和未来主义的共同之处在于从头开始的愿望。在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期间,他们要让文明改头换面。
瑞士当局对此却不以为然。戴着羽毛帽的佩剑骑兵沿街维持秩序,警察监视着成群结队的难民(难民几乎占了苏黎世一半的人口[5]),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行迹。破坏者们交换着军队的调动信息,男士们谨慎地用伪造的文件换取牛奶和黄油,列宁在搭乘密封专列返回莫斯科发动革命前常常在奥登咖啡馆下棋。任何人都可能是潜在的间谍,詹姆斯·乔伊斯,这个从的里雅斯特来的瘦高个儿爱尔兰人也不例外。
奥地利政府怀疑乔伊斯在替一个名为阿道夫·摩尔多(Adolf Mordo)的人从奥地利向意大利传递信件——他们认为摩尔多(当时已逃离的里雅斯特)在帮助一个意大利地下抵抗组织。乔伊斯确实在两个敌国之间传递信件,但这些信并不是与摩尔多的加密通信,而是乔伊斯之前的一个学生写给摩尔多女儿的情书。然而,当警察在格拉茨发现这些信件时,他们开始搜集乔伊斯的信息。的里雅斯特的政府报告这样写道:“鉴于他的侨民身份和政治观点,他的声誉令人怀疑。但他在的里雅斯特居住期间并无可疑之处。”[6]撰写报告的官员想了想,又把第二个句子划掉了。稍后的一份报告宣称,乔伊斯和他那些在苏黎世的富于创造力的同伴们是“最不受欢迎的那类人”[7]。
1916年,奥地利政府派出一名密探伪装成想要上乔伊斯英语课的学生来监视他的行动,查探他是否有二心。他在阴谋反对同盟国吗?乔伊斯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告诉了那个密探他想要听到的信息:他是个热切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是新芬党的成员,一心想要推翻英国的统治。他在伦敦一本名为《自我主义者》的杂志上发表反英文章,他处于英国政府的监视之下。事实并非如此,但足以令人信服。密探报告皇家国防总部的长官说,“乔伊斯教授”可能会对奥地利的战争事业大有裨益,“这个人的笔可以为我们所用”[8]。
但是,乔伊斯并不想跟这场战争扯上关系。多年以来,他都在回避英国领事馆纠缠不休的各种要求:要他返回英国,应召入伍,或者向医生汇报病情来获得免服兵役资格。他告诉一位朋友:“作为艺术家,我反对一切国家。……国家是向心的,而人是离心的,这就产生了永恒的斗争。僧侣、单身汉和无政府主义者是同一类人。”[9]他并不支持向剧院里扔炸弹的革命者,但他也反问道:“那些使世界陷入血雨腥风中的国家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在苏黎世,乔伊斯开始了二度流亡。他走在街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棕色大衣,胡须凌乱,修剪成一小撮。一个朋友的巴伐利亚房东太太对他心怀畏惧,城市剧院的歌舞团女孩称他为“撒旦先生”[10]。乔伊斯在苏黎世侨居时期并没有携带多少辎重:书、手稿以及他极为珍视的家族画像都被留在了的里雅斯特(没有人想到战争会持续这么长时间)。像往常一样,乔伊斯一家四处辗转,最昂贵舒适的下榻之所是一套5个房间的合租公寓,他们占了其中2个房间。露西亚在卧室里和父母同睡,乔治则在客厅里搭了个小床。据奥地利间谍称,乔伊斯一家看起来一直在贫困线上挣扎。[11]
那时,乔伊斯已经在文学界有了些名气。《画像》于1915年在《自我主义者》上连载完成,乔伊斯也得到了威尔斯和门肯这些颇具影响力的作家的热切支持。在埃兹拉·庞德和叶芝的斡旋下,乔伊斯拿到了几笔小额的机构补助金[12]——皇家文学基金75英镑,作家协会52英镑,王室年费100英镑(这是阿斯奎斯首相批准的一项赠款,尽管他对此持保留意见)。[13]这些补助金使乔伊斯能够有时间创作《尤利西斯》,有闲钱频繁地出入于苏黎世的咖啡厅和餐馆,在那里,他常常和一群国际流亡者一起喝酒,这些流亡者自称为“异乡人俱乐部”[14]。
娜拉也经常出入咖啡厅,有时甚至把孩子单独留在家里,这刺激了很多苏黎世中产阶级人士的神经。[15]乔伊斯在玩乐上是一把好手,鲜有人可以匹敌。在深夜的欢宴上,乔伊斯会突然跳起他的标志性舞蹈[16]——一种类似于吉格舞的舞蹈。在接下来的10年中,他似乎一直在磨炼改进(每一种艺术形式都需要耐心)。乔伊斯旋转着双臂快速跳跃,像长了橡胶腿似的踢着脚,在某种程度上成功地表现得又滑稽又优雅,让观众忍俊不禁。不过一会儿,娜拉就会好言相劝哄他回家,但他十几年如一日地在聚会上表现出这种孜孜不倦的热情。乔伊斯常常边即兴弹奏钢琴边演唱爱尔兰民谣,直至深夜也不停歇。一位客人依然记得乔伊斯开始演唱下一首歌曲时娜拉那愤愤不平的语气和浓重的爱尔兰口音。“他又……开始了!”她用手捂着耳朵大声抗议,“这人永远不会吸取教训吗?”[17]
不管发生什么事,乔伊斯一家都会聚在一起吃饭。父母和儿女在餐馆里像打暗语似的用的里雅斯特方言交谈[18],好似在进行一场远离苏黎世的家庭共同生活的语言表演。乔伊斯在战争期间能够给予家人的只有这种亲密的陪伴了。露西亚关于她父亲在苏黎世为数不多的珍贵记忆就是看到他在公寓地板上写作——笔记本、钢笔、蜡笔、纸张像障碍物似的散放在他周围,所有纸张上的词都用红笔划掉了。[19]
乔伊斯站在“脚手架”上创作——小说中事件的安排是有章法的,与荷马的《奥德赛》各部分存在松散的联系,所以创作就成了一个把细节填充进大框架的艰苦过程。“我夜以继日地写啊想啊,写啊想啊,”乔伊斯写信给庞德说,“但只有达到一定温度时原料才会融合。”[20]1917年,《尤利西斯》的创作已经接近第三个年头,但乔伊斯写出来的章节还没有一个是真正完整的。当1917年在《小评论》上连载《尤利西斯》的计划最终确定下来时,乔伊斯开始致力于根据时间顺序完成可发表的草稿。毕竟发表可以打破写作与思考的封闭圈子,读者的存在也可能有益于原料的融合。
1917年2月的一天,乔伊斯在人行道上突然摔倒[21],在此之前写作可谓进行得相当顺利。他的右眼疼痛欲裂[22],痛得他在20分钟内无法动弹。乔伊斯的虹膜,也就是他眼睛中蓝色的部分,因为炎症而肿胀起来,肿块使虹膜前凸了大概不到一毫米,但足以阻塞房水的排出。当压力刺激到眼睛内部时,乔伊斯就感受到了青光眼第一次发作的阵痛。对于刚刚起步的《尤利西斯》的创作来说,这个插曲比经济困难和世界大战具有更严重的影响。如果不加治疗,眼压升高会慢慢损害视神经细胞,最终导致失明。乔伊斯也有理由相信不久之后他的两只眼睛会一齐遭受厄运。在放弃了稳定舒适的生活选择成为一名作家之后,乔伊斯并未预想到青光眼会从他身上夺去某种东西,会成为威胁。他谨慎地规避着国家、帝国、宗教敌人带来的伤害,维护着艺术的独立性,到头来却发现他那部反传统的巨著可能因为眼睛的周期性发炎而受挫不前。
乔伊斯之前就好几次遭受过虹膜炎的侵扰。1907年,他就因为眼部炎症而无法读书、写作、教课。一位医生几次三番用硝酸银给他消炎,但即使这种疗法有效(实际上没有效果),乔伊斯还得对抗其他病症。他的背部和腹部常常会莫名其妙地疼痛。他在第一周时卧病不起,等到能走路时又蹒跚得像个老人。有时皮肤也会出现问题——斯坦尼常常把盐混合在一种有毒洗剂中给哥哥擦洗身体。他的右胳膊——用斯坦尼在日记中的话来说——连续几个星期都“丧失了功能”[23]。病情持续了两个多月。当娜拉在的里雅斯特医院的贫民病房里生下露西亚时,乔伊斯正在接受电疗;电疗还是不管用。斯坦尼认为乔伊斯患上了一种可怕的风湿热。乔伊斯在接下来的15年中遭受了12次更为严重的虹膜炎发作,每次的“眼部袭击”——这是他对虹膜炎的称呼——都难以预测,令人抓狂。有时眼压慢慢升高,晚上要么是某只眼睛要么是两只眼睛会长时间感到不适,不适会在几天、几小时或几分钟内自行消退或加重。
当虹膜炎发展成青光眼时,唯一有效的治疗方式就是切除虹膜了:外科医生切掉一小块虹膜来促进房水的排出,降低眼压。不必多说,乔伊斯拒绝手术,他相信最好的疗法是到气候更温暖的地方去。每次出门他都会带上黑色墨镜避免阳光刺激,他请求苏黎世大学眼科诊所的希德勒(Sidler)医生不要给他做手术。医生同意了,但乔伊斯的病情在持续恶化。
血纤维蛋白和脓汁黏液在眼内集聚,使一部分虹膜与虹膜后面的晶状体黏在一起,造成虹膜粘连。[24]虹膜粘连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它阻碍了瞳孔的扩张和收缩,进一步影响到了房水的排出,增加了青光眼发作的概率。
乔伊斯的病情使医生面临着两难的选择。手术分离虹膜粘连可能会撕裂虹膜,造成永久性视力损害,但如果不清除粘连,整个虹膜边缘都可能黏到晶状体,使眼球无法移动,导致右眼失明。[25]那时治疗虹膜粘连最好的方法是使用一种叫阿托品的药物。[26]幸运的话,阿托品会分离虹膜粘连,麻痹紧张的睫状肌,镇定被刺激的神经末梢,收缩扩张的血管——完全无须手术。[27]问题是阿托品会增大眼压,有再次诱发青光眼的危险。[28]乔伊斯可以冒着遭受视力损害的危险进行手术,或者冒着青光眼复发的危险采取药物治疗。
希德勒医生决定用阿托品给乔伊斯治疗。[29]两个月后,也就是4月,乔伊斯的青光眼复发[30],眼疾一直持续了夏秋两季。希德勒医生发现了阿托品的另一个问题:它是有毒的。阿托品从一种名为颠茄或毒茄的植物中提取而来,这种植物的根、果、叶都含有一种破坏副交感神经系统的化学物质。单吃一片叶子就足以毙命,过量使用阿托品——每天多滴一两滴或者浓度稍高——则会引发昏厥、头痛、咽喉不适[31]、精神错乱和幻觉[32]。在乔伊斯为避免手术而采取药物治疗的几个月里,他使用的阿托品的量已经显现出毒性了。他抱怨自己经常发烧,喉咙发炎。[33]他也开始出现幻觉。[34]
有关乔伊斯病情的信息传播开来。约翰·奎因买了乔伊斯的一些手稿来给予他经济上的帮助[35],得知乔伊斯无法阅读后,他写信给娜拉讲述青光眼的严重性,强调去瑞士最好的医生那里治疗非常重要——他说,朋友、牧师、英国领事的建议都没有什么用处。[36]奎因电汇了10英镑帮乔伊斯支付医疗费,还就乔伊斯的病情专门咨询了美国“最好的眼科专家”。“可怜的人啊,”他写信给庞德说,“从他的信中就可以知道他病了,他整日忧心忡忡、疲惫不堪、满腹惆怅。”[37]
庞德自1916年收到乔伊斯寄来的照片后就开始担忧乔伊斯的眼疾。“谢谢你寄来的照片,”庞德回复说,“有点吓人。”[38]他警告乔伊斯说乔伊斯的眼睛已经变形了,他提议按他说的办法进行治疗。他建议乔伊斯戴上曾经用来矫正散光的柱面镜并把镜片旋转过来看看是否有效。他还应该在苏黎世找个正骨医生而不是普通的医学博士。庞德写道,“通过矫正脊柱、缓解血压和神经压力”就可能治愈。[39]像奎因一样,庞德向自己认识的医学专家征求意见。奎因的专家并不喜欢庞德的专家。
尽管遭受着战争、疼痛、阿托品引发的幻觉、无力赚钱养家等问题的困扰,乔伊斯还是想方设法继续进行《尤利西斯》的创作。下午早些时候疼痛减轻、瞳孔可以自由活动的日子,以及受希德勒医生鼓舞而倍感乐观的一两个星期,都可谓是病里偷闲、见缝插针。乔伊斯把短句草草地写在小纸条上,又把纸条像复活节彩蛋一样丢在公寓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40]他感觉身体好一点儿时就把纸条尽力收集起来,从只言片语里拼贴出斯蒂芬·迪达勒斯和利奥波尔德·布卢姆的生活。他很少有(也不是没有)灵感迸发从而能一口气写好几段的时机。《尤利西斯》是由一系列草稿组成的,是一点一滴积累出来的小说。
乔伊斯保存着许多笔记本和大开页的纸,上面写满了人物介绍、修辞手法明细、数学笔记、有关荷马的《奥德赛》和古希腊的情况。这些笔记有时按章节或主题分类:“名称与地点”“海鸥”“通神学”“失明”“食谱”。他似乎很随意地写下某个短语、某个词——“肮里肮脏的凝乳”“天堂树”“操利刃的骑士”“浆洗得笔挺的衬衫”“托洛红葡萄酒”[41]——他把它们记在笔记本上,到时像拼图似的插入手稿中。笔记有长有短(其中一个词条就是简单的“我们”[42]),而乔伊斯似乎已经确切地知道这些片段要放到哪里[43](在“喀耳刻”那章的某个时刻,布卢姆就必须使用国王才能使用的“我们”[44]这样一个集合名词)。每次他把细节插入草稿中时,就会用彩笔把笔记本上的相应内容划掉,最后笔记本上布满了大大的叉号以及用红线、蓝线和绿线划去的条目。
乔伊斯的笔记日益增多。[45]笔记可谓连篇累牍——他从笔记中提取笔记[46]——他说,所有笔记加起来得有一小箱子。[47]他不再把笔记本的正反面全记上笔记,这样就可以把空出来的页面(背面)全部来作增补之用。[48]《尤利西斯》是乔伊斯一个词一个词建造出来的。
虽然远离都柏林,乔伊斯还是随处搜集资料。他从“异乡人俱乐部”成员那里挖掘信息,掌控对话[49],这样他们就可以谈论他小说里讨论的话题了。身边的所有事物、人们谈论的任何事情——一个瑞士的双关语、一个无聊的手势、某种毒药的名称、生理学小知识、民间传说等——都是他创作的潜在材料。乔伊斯求知若渴。不论是谈话、吃饭还是沿街散步时,他都会突然停下来,从背心口袋里掏出小本子匆匆记下某个偶得的字词或短语,他写字时弯着腰,脸几乎碰到了晃动的笔头。[50]8月份,娜拉带着孩子们去了洛迦诺,给乔伊斯留下了他所需的空间。乔伊斯独自写作,跟猫说话。[51]“喵!”[52]猫叫了一声。他记了下来。
娜拉从洛迦诺写信说,那里的市场让她一下子想到了苏黎世[53],她还告诉乔伊斯雷雨大作时的情形[54],那会让他吓得不轻。“我11点会守在电话前你打电话也好不打也没关系。”娜拉的信非常简短,又不常写,却挺像乔伊斯的风格。柔情蜜意隐藏在字里行间。“我希望你别熬夜写尤利西斯(Ulisses)我想你什么也没买吧照顾好自己一定啊[。]”[55]他没有家人的陪伴独自留在苏黎世,这有些别扭,但他在城中漫步时却更自在,就像在都柏林时一样挥舞着梣木手杖。[56]夏末的一个下午,乔伊斯沿火车站大街散步[57],倾听着人行道上飘来的各国语言。他可以闻到街边椴树的花香,修长的枝干掩映着苏黎世蓝白相间的电车,这些电车和纳索街上的电车颜色一模一样。[58]
疼痛毫无预兆地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乔伊斯的脑袋。他看不清把他扶到附近长椅上的陌生人的脸[59],只看到街灯扩散的光晕从红色变成黄色又变成绿色[60]。恢复知觉后,他预料到去眼科诊所医生会说什么,恐惧像潮水般袭来。希德勒医生会轻轻地拍拍他的眼睑,触摸眼睑上视网膜动脉的跳动。[61]手术是不可避免的了。
做手术时,乔伊斯意识十分清醒。[62]护士给他服用了阿托品和可卡因,然后用开睑器把眼睑撑开。医生用固定镊固定住乔伊斯的眼球[63],眼睛暴露在手术灯的直射下,可以看到手术刀像刺刀一样逼近。眼角膜对刺激做出了反应,片刻之后,手术刀就划开了角膜表面,进入前房中。房水从切口流出。[64]护士取走固定镊,把乔伊斯的眼睛往下转,然后递给希德勒医生一把虹膜镊。镊头探入前房,从切口处像在纸盒里抽纸巾那样把虹膜顶边夹出来。医生接过护士递来的虹膜剪,告诉乔伊斯不要动,然后就从虹膜上切除了一块三角形薄片,再用虹膜铲把切除后的虹膜边缘复位。
手术结束时,乔伊斯精神几近崩溃。[65]这可能是手术过程造成的创伤——托盘里的手术器械叮叮当当地响着,轮番向他袭来。也可能是因为他躺在床上时,可卡因的效用减退,他用另外一只眼睛扫视四周,伴随着阿托品带来的幻觉,房间角落里仿佛充满了鬼魂[66],他有太多时间来想象余生的可能性,想象自己像老头一样哆哆嗦嗦地摸索着找纸片。还有可能是因为写作造成了沉重的负担,他写了一个极为详尽的故事,故事讲述的是都柏林一天之内发生的事,他坚持要详述这一天的分分秒秒,而故事得直到午夜之后才能结束。他已经写了三年,但故事的发展仍然停留在早晨8点,而且写出来的章节没有一个是真正完整的。还可能出于战争、缺钱、养家,以及应付健康时日益增多的、难以解决的日常问题的压力。还可能是因为心怀愧疚。娜拉从洛迦诺赶回来在康复室陪他,但医生在他情绪崩溃好转之前不允许访客探视。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在乔伊斯眼睛流血的两周里[67],娜拉替他写信并悉心照料他。
手术可能使娜拉看到了一丝希望,因为乔伊斯此前一直躲在自己的私密世界里[68],留给妻子和孩子的空间少之又少。也许疼痛将他重新带回她身边,也将他带到了《尤利西斯》之外的世界中。自从逃亡到瑞士,乔伊斯就开始把生活变成了写作的给养场。他一度鼓动娜拉对自己不忠[69],这样他就可能更真切地体会到利奥波尔德·布卢姆被戴绿帽子的感受了。娜拉带着孩子去洛迦诺,是一种把一个一直沉浸在自己作品中的人诱哄出来的策略性撤退,但不论是这次撤退还是疾病,都没能让他出来。
这个家庭面临的更现实的问题是乔伊斯仍然对写作有着狂热的追求,而他已经孜孜不倦地写了十余年,无力养家。尽管乔伊斯正逐渐获得认可,但靠写作谋生的可能性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渺茫。到1917年年中,乔伊斯总共从《都柏林人》中获得了2.5先令(1磅的一小部分)的版税收入。[70]《画像》于1916年年底在美国出版,韦弗小姐说服一个名为本·许布希(Ben Huebsch)的出版商把多出来的书用船运到英国继而出版了英国版。尽管乔伊斯的第一本小说获得了广泛好评,但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英国版的《画像》只卖掉了750册。[71]乔伊斯对此疑惑不解,但庞德提醒他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作家:“你觉得英国和美国有多少聪明人?如果你的书是写给聪明人看的,你还真指望书能卖出10万本?”[72]
乔伊斯指望的无非是有足够的钱来应付战争期间的通货膨胀,但在创造一部流芳百世的艺术作品这个迫切的愿望面前,基本的生活问题(付房租、房间取暖[73]、眼疾)已经微不足道了。在写作《都柏林人》和《画像》第一稿期间,乔伊斯就告诉斯坦尼,他要把“日常生活的面包”变成永恒之物。[74]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艺术永恒性的追求演变为用“超越一切语言”[75]的语言——用突破传统的语言——创作一部小说的愿望。乔伊斯从战争中获悉的正是达达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列宁、弗洛伊德从战争中获悉的:他们都感受到一切即将改变,欧洲的崩溃和帝国的衰落预示了某种真正具有革命性的事物的到来,一部小说如果很有技巧,就可能推动文明的发展。[76]因为作为一个自我主义者和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事就是纯粹自主的个体终将摒弃自我,回归到对浩瀚的文化、广大的集体意识和抽象事物、帝国传统和民族良心的探究之中,进而改变这一切。
幸运的是,钱从很多渠道汇来。纽约的支持者[包括《日晷》杂志的编辑斯科菲尔德·赛耶(Scofield Thayer)]捐助了1000美元。[77]约翰·洛克菲勒的女儿艾迪丝·麦考米克(Edith McCormick)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每月赠予乔伊斯1000瑞士法郎。[78]《画像》出版之后,乔伊斯收到伦敦一家法律公司的来信[79]——那时他还在光线昏暗的房间中休养,信是由别人读给他听的——通知他一个匿名的“崇拜者”赠予他200英镑,这笔资金是他战前一年的工资总额。[80]乔伊斯和庞德都猜不出捐赠者是谁。
战争期间获得的赞助使乔伊斯能够更自如地沉浸在自己的艺术追求中,但雄心壮志也意味着《尤利西斯》几乎占据了他生活的所有空间。他给娜拉读他的手稿,但娜拉始终不感兴趣,他没法跟她谈论《尤利西斯》,也就几乎跟她无话可说了。[81]乔伊斯在苏黎世的一个最亲密的朋友、英国画家弗兰克·巴津(Frank Budgen)想要获悉一切与《尤利西斯》有关的细节,这并非出于巧合。巴津还记得他在1918年夏天初次见到乔伊斯的情景。乔伊斯身材修长,穿着修身长裤,“走起路来像一只苍鹭”[82],天色渐暗时在花园的桌椅间行走,头微微昂着,变形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打量着四周。乔伊斯和巴津经常在法恩咖啡馆的固定位置喝白葡萄酒(总是喝白葡萄酒,乔伊斯说白葡萄酒喝起来就像电流一样)。乔伊斯常常把头后仰,哈哈大笑,咖啡馆里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
他们和雕塑家、诗人、知识分子、外国侨民、共产主义者、弗洛伊德的信徒们谈天说地。乔伊斯问巴津:“为什么总是纠结无意识的奥秘呢?意识的奥秘在哪里呢?”[83]一次,为了活跃气氛,乔伊斯从兜里掏出一套玩具娃娃的小内衣裤,把镶有褶边的内衣套在手指上,手指颇有诱惑意味地在桌上游走,靠近一位诗人,那位诗人尴尬得脸都红了。[84]
巴津急切地想要听听有关《尤利西斯》的事。乔伊斯告诉巴津说:“此外,我的书还是人体的史诗。”巴津疑惑地看着乔伊斯,听他继续说下去:“在我的书中,身体处于空间之中并在空间中移动,是完整的人类个性的家园。”
“但人物的思维和思想……”
乔伊斯说:“如果没有身体就谈不上思想,两者是一回事儿。”[85]
巴津最崇拜乔伊斯的是他的热情和他对于小事表现出的孩子式的兴奋——他可以为两个句子[86]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87]他用低沉的、遥远的声音给巴津朗读手稿,旁若无人,好像只是念给自己听一样。他好像慢慢发现了前人从未发现过的事物,就像发现了新大陆或某种可怕疾病的治疗方法一样。
一次,乔伊斯递给巴津一页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方格纸。[88]“你能读出来吗?”乔伊斯问道。巴津读不出来。“横竖斜每个方向都有大约12个词。”[89]乔伊斯拿出放大镜,让巴津试着辨认一下——几个字母就可以了。放大镜把字放大了。这儿是个“e”还是个“c”?这儿是“c-l”?巴津辨认出了几个字母,就像在树林里发现了小鹿,不过这就够了。乔伊斯把方格纸和放大镜拿回去,信步走开。他对1904年6月16日这天的描写又向前推进了一个字。
[1] 见1915年7月30日乔伊斯致A.Llewelyn Roberts信,LII,p.357。
[2] 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p.27-34.
[3] Hugo Ball,Flight Out of Time:A Dada Diary(Berkeley:Univ.of California Press,1996),pp.xxiii,56,64.
[4] Hugo Ball,“Dada Manifesto”(1916).
[5] 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34.
[6] Austrian government report(July 31,1916),转引自Stanzel,“Austria’s Surveillance of Joyce in Pola,Trieste,and Zurich,” pp.361-371。
[7] 见1918年7月18日Rumbold致Gaselee信,BNA,F.O.395/209/003-4。
[8] 见1916年7月9日致蒂罗尔帝国国防总部报告,转引自Stanzel,“Austria’s Surveillance of Joyce,” pp.368-9。另见Stanzel,“The Austrian Subtext of James Joyce’s Ulysses”;McCourt,John. The Years of Bloom:James Joyce in Trieste,1904-1920. Madison: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2000,p.249;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34。
[9] Borach,“Conversations with James Joyce,” James Joyce:Portraits of the Artist in Exile,p.71.
[10] 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35.
[11] 见1916年7月9日k.u.k.Militärattaché致帝国国防总部信,转引自Stanzel,“Austria’s Surveillance of Joyce,” p.368。
[12] Ell,pp.392,406.
[13] Gordon Bowker,James Joyce:A New Biography(New York:Farrar,Straus and Giroux,2012),p.227.
[14] Ell,p.407.
[15] Marilyn Reizbaum,“Swiss Customs”,JJQ 27,no.2(Winter 1990),p.213,转引自Carol Shloss,Lucia Joyce:To Dance in the Wake(New York:Farrar,Straus and Giroux,2003),p.66。
[16] 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190;Carola Giedion-Welcker,“Meeting with Joyce,” Portraits of the Artist in Exile,p.273;C.P.Curran,James Joyce Remembere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8),p.90;Ell,pp.430,433.
[17] Victor Llona,“Mrs.James Joyce and Her Controversial Husband,” Cimarron Review 70 no.74(Jan.1986),pp.55-60,p.56.
[18] Ell,p.389.
[19] Lucia Joyce,“The Real Life of James Joyce,” Lucia Joyce Papers,HRC,Box 1 Folder 3.
[20] 见1917年7月24日乔伊斯致庞德信(未出版),转引自Ell,p.416。此处作者省略了“想啊”之后的一个句子。
[21] Ell,p.413.
[22] Casey Albert Wood,A System of Ophthalmic Therapeutics;Being a Complete Work on the Non-Operative Treatment,Including the Prophylaxis,of Diseases of the Eye.(Chicago:Cleveland Press,1909),p.807.
[23] 见1917年5月10日乔伊斯致Forrest Reid信,LII,p.395;及1917年9月11日Weaver致Marsh信,LII,p.407。乔伊斯描述了虹膜炎引发的虹膜粘连和继发性青光眼。
[24] Casey Albert Wood,A System of Ophthalmic Therapeutics;Being a Complete Work on the Non-Operative Treatment,Including the Prophylaxis,of Diseases of the Eye.(Chicago:Cleveland Press,1909),pp.764-5.
[25] Casey Albert Wood,A System of Ophthalmic Therapeutics;Being a Complete Work on the Non-Operative Treatment,Including the Prophylaxis,of Diseases of the Eye.(Chicago:Cleveland Press,1909),p.765.
[26] Casey Albert Wood,A System of Ophthalmic Therapeutics;Being a Complete Work on the Non-Operative Treatment,Including the Prophylaxis,of Diseases of the Eye.(Chicago:Cleveland Press,1909),pp.766-7.
[27] Casey Albert Wood,A System of Ophthalmic Therapeutics;Being a Complete Work on the Non-Operative Treatment,Including the Prophylaxis,of Diseases of the Eye.(Chicago:Cleveland Press,1909),p.430.
[28] Casey Albert Wood,A System of Ophthalmic Therapeutics;Being a Complete Work on the Non-Operative Treatment,Including the Prophylaxis,of Diseases of the Eye.(Chicago:Cleveland Press,1909),pp.62,429;Ascaso and Bosch,“Uveitic Secondary Glaucoma:Influence in James Joyce’s(1882-1941)Last Works,” Journal of Medical Biography 2010(18):57-60,p.60(fn 19).
[29] 见1917年7月7日奎因致庞德信,NYPL。
[30] 见1917年4月30日娜拉致奎因信,LII,p.395。
[31] Casey Albert Wood,A System of Ophthalmic Therapeutics;Being a Complete Work on the Non-Operative Treatment,Including the Prophylaxis,of Diseases of the Eye.(Chicago:Cleveland Press,1909),pp.59,429.
[32] Jan Dirk Blom,A Dictionary of Hallucinations(New York:Springer,2010),pp.42-43;Manuchair S.Ebadi,Desk Reference of Clinical Pharmacology(Boca Raton:CRC Press,2008),p.634.
[33] 见1917年7月7日乔伊斯致韦弗小姐信,LI,p.103。
[34] 见1917年3月17日庞德致乔伊斯信,EP/JJ,p.103。
[35] 见1917年4月11日奎因致乔伊斯信,NYPL。
[36] 见1917年5月25日奎因致娜拉信,NYPL。
[37] 见1917年6月6日奎因致庞德信,NYPL。
[38] 见1916年12月20日庞德致乔伊斯信,EP/JJ,p.85。
[39] 见1917年3月17日庞德致乔伊斯信,EP/JJ,p.101。
[40] Ell,p.420;另见1917年12月22日(?)乔伊斯致Sykes信,LII,p.415。
[41] Early Ulysses Subject Notebook for Drafts(1917)(II.i.1.Notebook),NLI,MS 36,639/3(见网页http://catalogue.nli.ie/Record/vtls000357760#page/1/mode/1up);Myron Schwartzman,“Ulysses on the Rocks:The Evolution of the‘Nausikaa’Episode with a Suggested Addition to the Final Text,” Bulletin of 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80,no.4(Summer 1977),p.646。
[42] Phillip Herring,Joyce’s Notes and Early Drafts for Ulysses(Charlottesville:The University Press of Virginia,1977),p.83.
[43] Michael Groden,Ulysses in Progres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1977),p.111.
[44] 国王、教皇、元首等地位比较高的人常在句子中用“我们”指代“我”,即他/她本人,这就是所谓的“the Royal We”。在“喀耳刻”中,布卢姆被推举为集皇帝、大总统、国王、议长于一身的利奥波尔德一世,在演讲中他这样说道:“朕现将朕之忠实坐骑‘幸运的纽带’命名为世袭大维齐尔,并宣布即日起废弃朕之原配,另择夜晚明晖之塞勒涅公主为御妻。”(We hereby nominate our faithful charger Copula Felix hereditary Grand Vizier and announce that we have this day repudiated our former spouse and have bestowed our royal hand upon the princess Selene,the splendour of night.)
[45] Michael Groden,Ulysses in Progres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1977),p.43.
[46] 参见Luca Crispi,“A First Foray into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Ireland’s Joyce Manuscripts:Bloomsday 2011,” Genetic Joyce Studies 11(Spring 2011)。
[47] 见1920年11月24日乔伊斯致奎因信,LIII,p.30。
[48] 参见Proteus-Sirens Notebook(II.ii.1.a Notebook),NLI,MS 36,639/7A.http://catalogue.nli.ie/Record/vtls000357771#page/1/mode/1up。
[49] August Suter,“Some Reminiscences of James Joyce,” Portraits of the Artist in Exile,p.61.
[50] 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p.171-2.
[51] Maddox,Brenda. Nora:A Biography of Nora Joyce. Boston:Houghton Mifflin,1988,p.150.
[52] Ulysses,p.45(4:25).
[53] 见1917年8月4日娜拉致乔伊斯信,LII,p.401。
[54] 见1917年8月10日前后娜拉致乔伊斯信,LII,p.402。
[55] 见1917年8月12日前后娜拉致乔伊斯信,LII,p.403。
[56] 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11.
[57] 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27.
[58] Liam Kelly,爱尔兰国家交通博物馆,2011年5月18日邮件及照片。
[59] Herbert Gorman,James Joyce:His First Forty Years(New York:Farrar and Rinehart,1939),p.259;Ell,p.417;另见1917年8月20日乔伊斯致庞德信,SL,pp.226-7。
[60] Arthur Lim,Acute Glaucoma:Acute Primary Closed Angle Glaucoma,Major Global Blinding Problem(Singapore:Singapore University Press,2002),p.13.
[61] Casey Albert Wood,A System of Ophthalmic Therapeutics;Being a Complete Work on the Non-Operative Treatment,Including the Prophylaxis,of Diseases of the Eye.(Chicago:Cleveland Press,1909),p.808.
[62] 参见Buffalo,Series XIX Folder 20。乔伊斯在1921年画的有关他1917年做手术的图显示他接受了周边虹膜切除手术。
[63] Charles Beard,Ophthalmic Surgery:A Treatise on Surgical Operations Pertain-ing to the Eye and Its Appendages,with Chapters on Para-Operative Technic and Management of Instruments(Philadelphia:P.Blakiston’s Son & Co.,1914),pp.457-462;Josef Meller,Ophthalmic Surgery:A Handbook of Surgical Operations on the Eyeball and its Appendages:As Practised at the Clinic of Prof.Hofrat Fuchs(Philadelphia:Blakiston,1912),pp.180-186.
[64] 见1923年3月11日乔伊斯致韦弗小姐信,LI,p.201。
[65] 见1917年8月28日娜拉致庞德信,及1916年11月10日韦弗小姐致乔伊斯信,Cornell,Series IV Box 14。
[66] Blom,A Dictionary of Hallucinations,pp.42-43.
[67] 见1917年9月8日娜拉致韦弗小姐信,LII,p.406;另见1917年9月10日庞德致奎因信,NYPL。
[68] Maddox,Brenda. Nora:A Biography of Nora Joyce. Boston:Houghton Mifflin,1988,p.149.
[69] Frank Budgen,Myselves When Young(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70),p.188.
[70] 见1917年7月8日乔伊斯致Pinker信,LII,p.399。
[71] Ell,p.414.
[72] 见1917年8月15日庞德致乔伊斯信,EP/JJ,p.123。
[73] 见1917年8月20日乔伊斯致庞德信,SL,p.226。
[74] MBK,p.104.
[75] 乔伊斯语,转引自Ell,p.397。
[76] 见1906年6月23日乔伊斯致理查兹信,LI,p.64。
[77] Ell,p.457.
[78] Ell,p.423.
[79] 见1917年2月22日Slack,Monro,Saw & Co.致乔伊斯信,LII,p.389。另见DMW,p.134;Ell,p.413。
[80] Ell,p.313.
[81] Ell,pp.421-2.
[82] 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p.11-12.
[83] 乔伊斯语,转引自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320。
[84] Suter,“Some Reminiscences of James Joyce,” p.61.
[85] 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21.
[86] 这两个句子是《尤利西斯》第8章“莱斯特吕恭人”中的两句话,描写的是布卢姆看到橱窗里的绸缎衬裙时产生的身体和心理感受:“拥抱的芳香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的肉体隐然感到如饥似渴,默默地渴望着热烈的爱。”(Perfume of embraces all him assailed.With hungered flesh obscurely,he mutely craved to adore.)
[87] 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p.19-20.
[88] Philip Herring,“Ulysses’ Notebook VIII.A.5 at Buffalo,” Studies in Bibliography 22(1969),pp.287-310.
[89] Budgen,Frank.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0,p.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