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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湾的风

海湾的风

我妈妈坐在池塘尽头的树荫里。我爸爸站在池塘边的太阳下。我面向父亲,一只脚在水里晃荡。他们十年前就分居了,现在的关系相比之前可好太多了(在我看来)。我听他大声说着关于外面世界的想法,思考起他的一生。

他现在生活在一片沼泽地里,那是一个生态保护区,周围全是用水、泥土和坚韧的盐碱地水草建造的臭烘烘的小房子。通往他前门的唯一方式是一条长长的、历经风吹雨打的木板路。来找他的都是他的朋友。而他的其他朋友则从世界各地飞过来拜访他: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们、鸭子们、大蓝鹭、雪白的白鹭、白羽鹬以及普通拟八哥。普通拟八哥会发出凄凉的叫声,他说,最开始听到这声音总会令他感到悲伤。

一只青蛙从池塘的边缘跳下,熟练地游到池底。

我父亲曾为X光显微镜学做了很多起步性工作,他是X光全息术的先驱之一,曾在斯坦福、哈佛以及英国白金汉郡的开放大学执教。后来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格达的工作,使他开始了对不发达国家科学教育的深度参与。他主持的委员会以及参与制作的科学教育电影,轻轻松松就能写满一张纸。除了西班牙语和英语,他又学习了法语。他到世界各地参加演讲和主持会议,对于他认为的现如今最重要的问题——人口(population)、贫穷(poverty)、污染(pollution)和核武器扩散(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发展出了自己的相关理论。二十年之后,他用四个“C”来理解和解决四个“P”:好奇心(curiosity)、创造力(creativity)、技能(competence)和同情心(compassion)。在今天,在池塘边,他说,可能没有时间去补救人类对地球的伤害了。

他谈到了“快爆炸”(the fast bang)和“慢爆炸”(the slow bang)。“快爆炸”是大屠杀、最终的垮台和第三次世界大战。“慢爆炸”是由地球居民的贪婪和无知造成的地球资源的稳步消耗。他认为“慢爆炸”更具威胁性,或者说它已经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了。而“快爆炸”虽然是可以避免的,但机会也越发渺茫。随着新的想法在他的头脑中形成和发展,我父亲额头上的纹路加深,皮肤起皱,眼袋突出。在不安的一刻,他的肩膀突然变得特别窄小且浑圆,外表一蹶不振。他说话的时候用胳膊抱着肩膀。看到他向来所具的开朗眼下已经荡然无存,这让我感到生气。之后,他不会记起自己曾用过的一个词:绝望。

太阳继续在我父亲的脸上跳跃。

眼下,我想起罗纳德·里根,他和我的父亲一样年纪,在很多方面很像,在精神上都很年轻、开朗,身体保养得很好并且乐观。除了这些,我只能找到显著的差别。

总统要么不知道,要么不关心我和我父亲之前提到的世界顽疾。他对任何关于美国可能要对这些疾病负责的担忧,有种十分特别的免疫力,就像他不喜欢任何超出他自己的好人与坏人定义的麻烦思考,也不喜欢让自己变得沮丧。看他那副令人愉悦的、装模作样的举止,当然更喜欢基辛格和柯克帕特里克的恐怖效率。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也卷入了同样黑暗血腥的行动之中,一切都在同样的大背景下,打着万能胶般适用的反共旗帜进行。他认为上帝站在他这边,他做的事绝不可能是错的。

激起我好奇心的是,这个男人和他的追随者们,怎么能够抹除掉像我父亲这样的人。父亲抗议对亚马孙森林的肆意践踏、对我们河流的污染、对自然资源的滥用和消耗、对孩子们呼吸的空气的毒害。像父亲这样的人,竟被定义为一个振腕高呼的灾难预言者、抑郁症患者和悲观的自由主义分子。

看着父亲睿智的脸庞,我为那些学者、那些有良知的男女在美国社会中遭到的贬低感到惊骇。对四个“P”的抗议并未推动当下势潮向着光辉的新爱国主义发展,无论这种爱国主义是什么。

父亲并不知道我正在悄悄地将他俩做比较:这个帅气的矮个儿墨西哥科学家仍在参加贵格派祷告会,带着全球化思维,关注全人类的进步;那个魁梧的牛仔会读路易斯·拉穆尔[1]的书,看电影《第一滴血》,并认为比勒陀利亚已经没有了种族隔离制度。尽管父亲可能会因我的想法感到高兴,但他可比我好多了,他不会陶醉其中。此刻,他正在忙于寻找我们谈话的灰烬中的一点光,他说话的时候不断微笑并且频频点头,他那一排齐整的牙齿就像萨帕塔沼泽(Zapata)中的任何闪闪发光的事物一样,他的眼中闪烁着无法平息的乐观主义。他用感叹大自然的积极力量,总结出一个充满希望的念头:“感谢上帝赐予我们这片水草盐碱地。”

你应该住在村子的中心,爸爸,在那里接受所有居民的敬仰。我应该和他们一起,在一天结束的时候,为你奉上一块色彩明亮的毯子、一杯茶和一些你在我出生时送给我的王冠珠宝。喝完茶之后,我会告诉你我从你那里学到了多少,然后我们一起为那个牛仔的灵魂做一个小小的祈祷。

注释

[1] 路易斯·拉穆尔(1908—1988),美国小说家,作品以西部小说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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