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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未知的谜:对生活的信心

相信未知的谜:
对生活的信心

看见孩子的欢笑,就看见了生活的全部。

——克里斯蒂安·波本

对生命和生活的信心处处可见,却很难定义。本书的前九章曾多次谈及对生命和生活的信心,但是始终没有准确描述过这种信心的本质。信任生命与生活,就是对未来有所期待,相信行动的创造力,珍视而不是畏惧不确定性……对生命和生活的信心包含所有这一切,但又不仅止于此。

对生活保持信心,就是相信每个生命和不同的生活中都有美好,幸运的话,也许还有善良和温柔;对生活保持信心,就是在历尽艰辛之后仍然热爱生活;对生活保持信心,就是认识到人生本不完美,但依然值得来世间走一遭。简单来说,就是相信生活是美好的。尽管这世上隐藏着丑恶,但是归根结底,总有一丝柔情、一丝希望、一丝光明,我们都曾见过这道令人永难忘怀的光,但无须知道这光芒来自何处。当你相信生活时,不一定说得清究竟相信的是什么,只是单纯地拥有信心。这是一种没有对象的纯粹信心。

面对人生中的诸多考验和困局,即使在最难熬的夜晚,只要想起这团小小的火焰,就会感到温暖。对生活保持信心,就是信任这团火苗,不管它的火势有多微弱。你信任它,是因为只要活着,它就不会熄灭。只要信赖它,你就不会因微不足道的幻灭而心灰意冷,即便被生活欺骗,也不会灰心丧气。信赖它,你就会更有创造性,更愿意走出舒适区,更坦然地走向他人。

若说自信源于能力,是在与他人的互动中建立的,那么对生活的这份信念则为自信的构建提供了滋养的土壤。

古希腊智者、斯多葛学派、伊壁鸠鲁学派对生活的看法与基督教徒有所不同;以柏格森为代表的活力论者和埃蒂·海勒申这样的神秘主义者对生活的理解也不尽相同;胡塞尔和梅洛-庞蒂这一派的哲学家对生活又有自己的看法,他们认为,生活首先是“存在”于世间。根据感受的不同,每个人都可以在上述流派中做出选择。不过,所有这些观点都谈到了对生活的信心,它们都告诉我们:无论方式如何,自信总是来源于对生活的信心。

在斯多葛学派看来,生活是美好的,其中浸透着宇宙的能量。宇宙是个封闭、理性而神圣的世界,我们就在宇宙中心进化和发展。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无法扭转命运的轨道。如果行动顺应命运前进的方向,就可以顺势而行,取得良好的效果,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相反,如果行动与命运的力量相抵触,主宰整个世界的力量就会横亘眼前,我们无疑会失败。在斯多葛学派眼中,宇宙对人类还算客气,要么推动前进,要么给予教训。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怎会对生活没有信心呢?在和谐的宇宙中,人的一举一动都是整体和谐的有机组成部分。对于斯多葛学派而言,信任生活,就是信任命运。

在伊壁鸠鲁学派看来,生活的本质亦是美好的,但原因与斯多葛学派南辕北辙。在兼具物理学家和哲学家身份的伊壁鸠鲁和卢克莱修眼中,一切存在皆是偶然。物质世界由原子随机组合而成。人类的身体、饮用的清水、世间的美景……现有的一切原本都可能不存在。生命之所以成为生命,没有任何理由!生命的出现本身就是值得称颂的奇迹。眼前事物的存在堪称奇迹,每个个体的存在更是奇迹——我原本可能根本不会出现,然而却来到了世间!对于伊壁鸠鲁学派而言,对生活有信心,就是信任偶然性,信任无限的可能。原子永无止境地组合与重组,不断创造出新的事物和生灵。生活给了我存在的机会,我怎么能不信任它呢?多么鲜明而美妙的反差啊!当我们意识到“活着”这个事实本身意味着胜利时,对人生中可能遭遇的失败便不再那么焦虑。况且,组成身体的基本粒子是永恒的,作为个体总有一天会死去,但构成肉身的粒子又会组成新的事物,偶然性与生命的美妙结合永远不会停止。当代天体物理学家证实了早期原子物理学家的猜想——组成人类身躯的是恒星的灰尘,是来自宇宙大爆炸的电子和中子,它们将在个体生命消逝后永存,不断制造现实世界里的物质。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永恒,人所承载的生命要比人类自身伟大得多……它诞生于一百三十亿年前,此后也将继续存在。

在基督教徒看来,肉体所蕴含的生命比我们本身要伟大得多。生命是美好的,因为这是上帝的意愿。耶稣要求信徒要有信念,因为信念之中有一切,不要向天国寻找爱,爱就在人的心中。这份信念比期望更加美好,它只需要我们相信上帝的国度就在人间。这就是信心的力量。要知道,“信心”这个词与“信仰”拥有同样的拉丁文词根。

“看见孩子的欢笑,就看见了生活的全部。”克里斯蒂安·波本在《筋疲力尽》一书中写道。在诗篇中,波本试图证明孩子的笑容、脸上的皱纹、飞舞的蜻蜓、红喉雀胸前的羽毛……最普通的事物也存在神性。对于克里斯蒂安·波本这样的基督教神秘主义者而言,耶稣在人间的短暂行程改变了整个世界,从此一切都变得不同。他在诗歌《天空的废墟》中写道:“花朵的芬芳是另一个世界的话语。”他笔下的“另一个世界”便是上帝的国度,实际上就是现实世界,只不过我们有眼无珠,不懂得观察和欣赏。波本的诗句旨在让人恢复敏锐的感知,去感受这个温柔的世界,感受上帝之爱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如果我们能在最平庸的事物中看到耶稣的痕迹,怎能不去信任这个世界呢?在这种神秘主义的视角下,对生活的信心更近似于从容放手,这恰是掌控的反面。对生活保持信心,就是任凭自己接受其中的神秘。

爱默生说:“智能的境域博大无涯,我们置身其中,成为容纳真理的器皿以及其活动的载体。当看到真理和正义时,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是任由它们的光芒穿过身体。”与克里斯蒂安·波本一样,爱默生也强调,保持信心就是任由“博大无涯的智能”之光穿过身体。当人类能观察到正义和真理时,实际上是任由上帝之光照亮我们。爱默生甚至断言“自己什么都不用做”。自信不是仅凭掌控就能得到的,它始终需要某种程度的放手。即使不信神,也能感受到这种神秘的存在。

柏格森认为,生命中所蕴含的既不是宇宙的能量,也不是上帝的爱,而是“关键性飞跃”。这是一种所有生命体都具有的原始创造力,是确保物种延续和进化的要素。生命是美好的,因为它是一种推动变革和质变的纯粹力量。这种生命力体现在植物的生长中,体现在野兔跨越障碍的敏捷动作中,体现在狐狸的诡谲和骏马的奔驰中,体现在行动的智慧和伟大艺术家的天资之中。生命的“关键性飞跃”普遍存在,但在每个生命体上的表现各不相同。对生命和生活保持信心,就是信任人类所展现出的将阻碍化作机遇的创造性。柏格森在《心力》一书中写道:“快乐表明人生取得了成功,获得了发展,赢得了胜利。所有真正的快乐都散发着胜利的光辉。”的确,在成功战胜惯性、发挥创造力的时候,人会感到快乐,因为感到自己真正活着。这份喷薄而出的快乐让你知道,自己不仅对自己有信心,还对生命本身的创造力有信心。快乐中洋溢着生命的创造力。

对生命和生活的信心最终表现为对世界的信心。在胡塞尔看来,除了信任这个世界以外,我们没有任何其他选择,降生在这个世间就要求对世界有信心,否则人类的生命根本不可能存续。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托付给了世界。对生命和生活保持信心,就是对自己所依托的世界保持信心,把信任而不是怀疑放在第一位。倘若没有这份被胡塞尔称为“原初”或“普遍土壤”的信任,你便会觉得生活在充满敌意的陌生世界,疯狂会像病毒一样感染着你。对世界的“原初信任”不是一种既定的结果,而是人的所有决定、信心和怀疑的前提。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现实的,如果对这个世界缺乏最基本的信心,又怎么可能对自己有信心呢?

这样一来,就能更好地理解为什么走进大自然有利于自信的构建,因为欣赏自然风光让人再次意识到,人类是世界的产物,世界是我们的居所。有些艺术家参悟了这种原始的感情,从而创造出震撼心灵的作品。梅洛-庞蒂认为塞尚便是这样一位艺术家,他以圣维克多山为主题创作的一系列油画突出体现了这一点。庞蒂从画家的笔触里看到了世界在人类眼中的脉动,画中的山不再是遥远的物体,而是世界的一部分,它与我们一样是构成世界的血肉,与世界自始融为一体。也正因如此,生态问题才至关重要,关爱世界,就是关爱自己。对胡塞尔和梅洛-庞蒂而言,对生命保持信心就是信任世界,世界不是与我们对立的存在,人类与世界血脉同源。世界不属于我们,但我们属于世界。这就是为什么人类天生就渴望去广阔的世界冒险。

斯多葛学派所谈论的宇宙也被称为至高无上的理性,他们对这一神秘的存在顶礼膜拜;伊壁鸠鲁学派虽然提出了原子组成物质的学说,但是他们的哲学思想始终紧紧围绕着对偶然性和对生命之谜的思考;而基督教徒更是对神秘性秉持天然的崇尚态度,这让他们比假装参透世间奥秘、将信仰简化为价值观与教义的人更有说服力,索伦·克尔凯郭尔和克里斯蒂安·波本就是最好的典范;柏格森学派的“关键性飞跃”同样具有神秘色彩,因为那是一种让物质获得生命的精神力量。最后,梅洛-庞蒂以塞尚的画为例,他所阐述的“世界的血肉”同样是神秘的,那是世界最初的真相,毫无保留地存在于人类所能观察到的深度之中,背后再无更深刻的哲理。

在上述所有学派看来,生命和生活都存在神秘的一面。如果认为信心仅仅在于掌控,无疑背离了生命神秘的一面。如果不能正视这一点,任何坚实的信心都无从谈起。真正的信心要求对自己能掌控的因素足够确定,同时也要懂得放手,不要纠结于无法掌控的因素和比我们伟大的存在。这些存在,我们称之为宇宙、上帝、生命……不一而足。

纵观历史上种种关于生命的哲学理论,我们得出的就是这样一个颇有些矛盾的结论:相信自己,就要学会在生命的神秘面前把握自己,懂得接受未知,从中汲取温暖的力量。

在此所得出的结论与那些平庸的“心灵导师”惯用的比喻相差十万八千里。那些人最喜欢用计算机和机械比拟人的运作,总是教导你如何“重启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使用说明”或者“运行逻辑”,或者告诉你人心就是一个保险箱,亟待找到自己的“密码锁”。只要在网上搜一搜关键词“自信”,就会发现大量诸如此类的比喻,相关主题的文章从“构建自信的七个技巧”到“自信的三大关键”等等数不胜数。这些点缀大量比喻的文章所介绍的无非是纯粹的自我暗示法,与埃米尔·库埃一百多年前的精神疗法别无二致:“每天起床时告诉自己,今天会比昨天好”“醒来以后看着镜子,在心里反复默念‘我是天才’”“铿锵有力地大声说出你的目标”……

这些建议不仅愚蠢,而且害人不浅。说它们愚蠢,因为这种建议是对人类思想复杂性的侮辱。更可恶的是,会让陷入焦虑的人更有负罪感:我已经面临缺乏自信的危机,别人却反复告诉我,找到自信再简单不过,只要花七天时间“重启自己”,每天早上在镜子面前自我鼓励就足以重获自信,如果这样做了却依然无济于事,那该怎么办呢?会不会更加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是哪里做得不对呢?这些建议完全不考虑人的感受,其粗暴程度着实令我震惊。

塑造习惯不是锻造金属,只有强烈的动机是不够的,人毕竟不是机器。人的理性不是程序,出现故障时无法靠重启来解决,人毕竟不是计算机。挺胸站在镜子前深呼吸,不断重复正能量话语,只靠这些并不能真正释放潜能。自我说服、操纵自我并不是摆脱心魔的方式。

生活没有使用说明。正因如此,我们才能无拘无束地探寻存在的意义。即便人生的真谛真的藏在“保险箱”里,需要的也绝不仅仅是“开箱密码”,需要的应该是时间、精力、耐心和爱意,以及一种难得的能力——不要试图理解一切,面对生活的神秘要坦然放手。

我们缺乏自信的原因之一是生活本身就充满困难和不确定。幻想重组神经系统或找到独属于自己的“使用说明”只是在逃避,并不会缓解恐惧,也不能让面前的难题迎刃而解。不完全符合期望,无论好的期望还是坏的期望,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倘若处处顺遂心意,那不是生活,而是按部就班的程序——不值得信任。

我们讨论过从能力到信心的质变。通过这一质变,简单的掌控力才能转化为真正的自由和胆识。只有对生命的信心才能促成这一质变。

我曾在土伦港的“戴高乐号”航空母舰上举办过一次讲座。这次讲座让我确认了自己的观点。我的听众是法国舰队的十几位旗舰军官,还有指挥官马克-安托万·德·圣日耳曼舰长。

自信是此次讲座的主题。我很高兴能与这些军官分享观点,但是他们的反应没有我预想的那么热烈。我突然想到,自己阐述的“自信心来源于对生命的神秘信任”是一个哲学理念,没有实例的支撑,这样的理论对他们来说也许太过空中楼阁。面对这些很快就要出发与伊斯兰国作战的军人,同他们谈论生命的神秘对于构建自信的作用,这种想法太大胆,甚至大胆得有些愚蠢。

受到听众的启发,我很快摆正了位置,把自己当作向偶像提问的小孩,对这些军官发问。他们的回答让我喜出望外,尤其是两位阵风战斗机的飞行员,他们向我讲述了夜间降落的故事,其间提到的着陆指挥官让我印象十分深刻。飞行员在夜间降落时,依靠的不是仪表也不是肉眼,肉眼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赖甲板上的着陆指挥官用对讲机给出的指令。在着陆指挥官的口头指挥下,飞行员对准甲板上的降落轨道,把飞机安全降落在指定位置,可以说只能任由着陆指挥官的口令“摆布”。就算飞行员从飞机上看见了什么,也不能据此做出判断,只能近乎盲从地信任甲板上的战友。此时,飞行员的信心不仅来自高超的驾驶技术,还来自对着陆指挥官的绝对信任。在这一过程中,自信的两大要素彼此交织在一起:技能和互动。除此之外,还有更多,这两位飞行员以不同的方式向我说明,自信还有除了技能和互动关系之外的内涵。当我问起夜间降落所需要的其他条件时,其中一位坦言:“肯定要有信念啊,那还用说!”另一位则用“真主保佑”来表达靠近跑道时的心理状态。因此,对技能的信心以及对互动关系的信心还不是全部,二者都源自更加原初的信念,即对生命的信念。生命是如此难以定义,但又如此清晰可感。对生命保持信心,其对象不是某一特定的事物,这就是信心本身。

每个人身上都能找到这种原始的信念,对它的称呼和体会都不尽相同。童年经历的差异让个人的信念程度有所不同,但它存在于每个人心中,因为活着。

为了更进一步说明这个真理,可以观察那些有过悲惨经历却依然对生活保持信心的人,以及那些决意舍弃舒适的平凡生活,在一无所有的绝对贫瘠中追求生命真谛的智者。他们代表着自信最纯粹的状态,我们将通过这些人审视自信中神秘的一面。

2015年11月13日,安托万·莱里在巴黎的巴塔克兰恐怖袭击中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几天后,他给杀害妻子的恐怖主义者写了一封公开信。这封信发布在“脸书”上,后来写成了一本书——《你们不值得我仇恨》。信中写道:

周五晚间,你们夺去了一条特别的生命。她是我一生的挚爱,我儿子的母亲。但我不会恨你们。我不知你们是谁,也不想知道,你们是死去的灵魂。如果你们信奉的神——这位你们为其盲目杀戮的神——是按照他自己的形象来创造我们,那么打在我妻子身上的每一颗子弹,都将是在他心上的一道伤口。

所以,我不会把仇恨赠予你。你们追求仇恨,愚昧造就了今天的你们。如果我用愤怒来回击仇恨,便是向同样的愚昧屈服。你们想让我害怕,想让我以不信任的眼光看待同胞,想让我为了安全而牺牲自由,那你们输定了。

当然,我深受痛苦的折磨,这就是给你们的一点点满足。但这痛楚不会持续太久。我知道她会每天陪伴在我和孩子左右,我们将会在充满自由与爱的天堂重逢,而你们,永远无缘踏进这片乐土。

如今,我和儿子相依为命,但我们的力量强于百万之师。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你们身上。梅尔维尔午睡醒了,我该去照顾他了。他才十七个月大,会和平常一样享用点心,我们会和平常一样去玩耍。这个男孩将用一生的幸福和自由让你们蒙羞,因为你们同样不值得他恨。

这封令人心碎的公开信证明了一点,即使生活不公,即使愚昧和仇恨伤害了你,你依然能对生活抱有信心。“这个男孩将用一生的幸福和自由让你们蒙羞”——这句话实在精彩。这就是生命面对威胁所做的斗争。当然,我们不一定能赢得战斗,总有艰难时刻,总有重重疑虑和打击,但这也是信心的意义所在。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坚守这份信念。对生活保持信心,不等于相信生活一定会有简洁明确的方向。如果生活真那么简单,也就不需要信心了。血洗巴塔克兰的疯狂袭击者不仅杀害了安托万·莱里的妻子,还夺取了另外一百二十九人的生命,安托万明白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当他提到儿子像往常一样吃点心、玩耍、长成一个自由人时,我们或许能感受到究竟什么才是对生活的信心。当生命受到威胁时,才是最需要展现信心的时候。经过“9·11”恐怖袭击,人类面临新时代的恐怖主义,这样的时代需要信心的支撑。生活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与之一同受到冲击的还有自由和文明,勇敢之人已向恐怖主义宣战。每分每秒都有恐怖分子发起自杀性袭击,带走无辜的生命。如何对抗和平时代的这种新型战争?最好的答案——比过去更加相信生活。

说起来似乎很矛盾,但在悲剧时刻,对生活的信心确实比平常重要百倍。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信心会呈现出至高无上的形态。伟大的神秘主义者早已在至暗时刻发现了光明。

埃蒂·海勒申出生于1914年,是一位荷兰籍犹太姑娘。她的代表作是一部震撼人心的日记——《被打断的生活》。在日记中,她记录了从1941年3月在阿姆斯特丹的自由时光到1943年9月被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岁月,最后她与父母兄弟一同死在了那里。这位年轻姑娘颇有学识,一生经历坎坷。她早年活力四射,拥有许多比她年长的爱慕者。1941年,她接受了荣格的学徒朱利叶斯·斯皮尔的心理治疗,后者后来成了她的精神导师。朱利叶斯引导她追寻自己的渴望,鼓励她阅读福音书、圣奥古斯丁和埃克哈特的典籍。埃蒂在日记中描述,这段关系让她重获新生,成为真正的自己,她把朱利叶斯称为引领她遇见上帝的使者。埃蒂在纯粹的生之愉悦中感受全新的信仰:她渴望去爱,渴望分享,渴望帮助别人、拥抱别人。她大胆又不失风趣地写道:“有时,要和上帝相处可真不容易,更别提上帝还有小肚子。”然而,对犹太人的大搜捕很快开始了,纳粹先将荷兰的犹太人送往韦斯特博克中转营,那里号称是“犹太人大屠杀的前哨站”,犹太人定期从那里被送往奥斯维辛。她侥幸躲过了大搜捕,却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和族人被抓走,她不愿与他们分离,于是主动要求前往“犹太居民委员会”组织下的营地,为中转提供社会服务。她希望为受苦受难的同胞做些有用的事,为最黑暗的夜晚带去一丝光明。她在《被打断的生活》中写道:“我想成为他们伤口上的膏药。”在韦斯特博克,与父母兄弟和所有被驱逐的同胞在一起,她觉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营地医院,她只专心致力于让同胞的日子轻松些。她饱含同情地投入工作,大部分时候都是快乐的,令人吃惊的是,有时候她的心态还颇为轻松。她照顾伤病,让他们安心,在适当的时机和他们说话;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尽其所能让他们填饱肚子,帮助分娩后精疲力竭的母亲照顾婴儿……谈起她,集中营的幸存者常常不约而同地用到一个词:她在发光。她总能很快明白别人不想或者不能看到的场景——从韦斯特博克出发的火车,那是通向死亡的单程票。

她在日记中写道:“我对自己有巨大的信心。虽然不确定生活会不会一切顺利,但确信自己会接受生活带来的一切,确信生活存在美好的一面,即便在最黑暗的时刻。”这部特别的历史记录,让人看到一位二十八岁的女性如何在人间炼狱中日复一日地坚守对生活、对上帝和人类的信心——“只要还有一个人拥有人性,我们就还可以相信人类,相信人性”。

她对生活的信心并不是对人类的恶视而不见,只是接受生活的本来面目:“生命和死亡,痛苦和快乐,尸体脚上的疮口,后花园里的茉莉,无尽的迫害和暴行……我感受得到这一切,它们汇聚成强大而完整的存在,我将其视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在1943年6月8日的日记中,她写下了这样的话:“天空中满是飞鸟,羽扇豆像贵族一样端庄沉静,两个小老太太向我走来,在长椅上坐下闲聊,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们面前刚刚结束一场屠杀,这一切让人无法理解,而我一切都好。爱你们的埃蒂。”

正如埃蒂所说,她“一切都好”,因为接受了无法理解的存在。在处于极端环境下,却依然保持信心,因为她不会试图去理解一切。生活可能有多好,就可能有多糟,她认可并接受这种神秘性。几天后,在出发前往奥斯维辛之前的一天,她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大限将至了,但在面对毁灭时,至少还能心怀慈悲。”

埃蒂的例子让人看到自信神秘的一面,那是一种纯粹状态下的信心,是与掌控全局恰好相反的完全放手,任由比自我更伟大的存在摆布:“我们泰然自若,有蓝天的地方,便可以自在。在苍茫大地上,心安即是归处。”

在不同时期的不同文化中,都有智者放弃了眼前的短暂享受和基本需求的满足,只为追求更纯粹的生活。斯多葛学派的贤者、基督教僧侣、佛教徒、印度教沙门……让他们摒弃安逸的不是某一外在的特定事件。他们主动抛却身外之物,只为探寻生命的真谛,坚定对生命的信心,没有技巧,也没有捷径,在彻底的清简中触碰生命的核心。埃蒂主动前往韦斯特博克中转营的举动,与历代智者一脉相承。

这些例子如此极端,有时甚至难以理解,但在生活给你带来伤痕,在你处于不幸中时,这些例子可以给你启迪。

在爱情的幻梦破灭,自尊心受到伤害时,请继续对生活保持信心。这是斯多葛学派的教诲。

在遭遇失败时,请告诉自己,活着本身就是幸运和机遇。这是伊壁鸠鲁学派给予我们的教诲。

在看到人性的险恶或者体制不公时,请继续热爱生活。这是埃蒂·海勒申给予我们的榜样。

在面对逆境时,培养反击能力,发挥创造性。这是柏格森所说的“关键性飞跃”给予的力量。

在经历艰难险阻时,感受喷薄而出的快乐,即使生活与我们的意愿相违背,依然可以热爱生活,这便是找到了内心深处的原始信念。我们应当努力把握这一源泉,这是所有信心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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