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化工行业下行压力步步加大。经营数据一派萧瑟,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联合会发布的数据显示,2019年上半年,石油和化工行业利润总额同比下降18.3%。折翼的企业也不在少数。2018年年底石化行业规模以上企业27813家,比2017年年底减少1494家,到2019年6月底降至26012家,半年减少了1801家。不是这边亏损,就是那边倒闭,化企怎一个难字了得!
化工行业陷入如此尴尬之境,正在于“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对内有供给侧改革,环保风暴愈演愈烈,化工产业成主战场。自2016年兴起的供给侧改革叠加环保风暴,在2017年到达顶峰,2018年又进入供给侧改革深化及环保常态化,先是环保督查杀了个回马枪,而后更多长效机制建成发力,如湖北、江苏等长江经济带的11省市相继出台禁化、限化措施,破解“化工围江”,环保与化工甚至一度成了零和博弈,“先停再说”“一律关停”之风盛行。在环保这条“不可逾越的底线”下,化工企业不得不面临“适者生存”的残酷大考。与此同时,外有贸易摩擦层层施压,化工产业成重灾区。在中美贸易战你来我往中,苯乙烯聚合物、聚异丁烯等化工品被“双杀”,出口要被美国加征关税,进口也被加征关税。以加工贸易为主的中国石化产业不仅原料进口成本大增,且低利润商品出口路径收窄,经营困顿不言自明。综上,发轫于环保风暴下的供给侧挤出,叠加始于外部压力的贸易成本骤升,“内挤外压”把化工顶在了杠头上。
为何“倒霉”的老是化工行业?这与化工在传统工业经济体系中的地位与重要性密不可分。“没有化工就没有工业”,伴随炼铁、炼焦工业的兴起,合成染料、合成香料等相继问世,橡胶轮胎等也投入生产,才有了蒸汽机的第一声轰鸣。化工发展至今,人们衣食住行各个维度的根本,都是依赖化工提供的原材料和辅助品。正是由于化工的发展,人类社会才有了前所未有的物质生活的丰富。换言之,化工既是工业经济的核心,也是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得化工者得天下”。美、英、德、法等老牌工业强国,哪个不是乘着化工发展的东风,强势推进工业化进程的?正因化工的重要性,我国工业经济发展同样押注化工,无论是20世纪50年代“优先发展重工业”,甚至不计客观条件的盲目“跨越”,还是以20世纪90年代初房地产投资热、21世纪初大兴基建、2008年“四万亿”计划刺激基建投资为推动力,拉动煤炭、钢铁等重化工扩张产能,工业增长四度转向以重化工为主导,客观上成为工业经济的发动机。2000~2016年,我国化工产能全球占比从不足9%一路升逾36%,与之对应的是中国制造业产出在2005年、2008年、2010年分别超越德国、日本、美国,2000~2016年占全球比重从8.5%提高到30.9%。然而,历史总是踏着尖刀前进,发展必然付出代价,化工也不能例外。就一定意义而言,环保压力与贸易摩擦两面一体,是对中国化工爆炸式发展所导致后果的应激反应。一方面,作为粗放式发展、承接全球化工产业链底部低附加值产能的代价,化工行业不仅国内产品竞争力不足、同质化严重、结构性过剩现象突出,也产生了相应污染,对环境造成不可逆的破坏。化工行业排放废水、废气、固体废弃物数量分别占全国工业“三废”排放总量的16%、7%和5%,位居第一、第四和第五位。[17]低端产能过剩及污染的负面效应溢出,倒逼顶层设计通过供给侧改革、环保督查等进行收敛,引导行业壮士断腕般“结构闯关”。另一方面,中国作为后发国家,化工产业的每一步发展都以触动原有市场玩家的利益为代价,“取而代之”的过程不可能是和风细雨,只有通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式的血腥竞争,才能最终实现底层逆袭。何况如今我国在化工各个子行业都呈现全面赶超的态势,如万华化学的MDI、卫星石化的丙烯酸、皖维高新的醋酸乙烯、中国巨石的玻纤行业等,这些优秀化工企业的产能与技术皆居国际领先地位,从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老派化工稍有不慎便地位不保。新仇叠旧恨,眼见着中国承接了化工基础产能后还沿着产业链向上延伸,也难怪历来视化工为制造业“王牌”的美国对中国化工连连施压。
伴随着内外对我国化工产业发展迟到的清算,环保成本、生产成本、关税成本等层层加码,让低利润大宗化工品生产在我国难以为继,必然要寻求成本洼地,再掀起一轮产能转移。但问题是,且不论东南亚、南美等国工业基础落后,雨林与湿地密布的脆弱生态如何承受与粗放化工发展伴生的污染,眼见着后发国家凭借廉价劳动力“承接低端化工产能—进而实现产业升级—转移低端产能”的模式被颠覆,化工行业难道真的到了被时代抛弃的时候吗?事实上,后工业时代,工业经济基础的变量发生质变——新技术、新工艺、新材料、新理念因素拦腰斩断经典发展路径,化工自身发展面临划时代调整。
第一,新技术为传统化工到模糊化工夯实基础。技术的发展打破各行各业的清晰边界,加速行业跨界融合。生物化工就始于抗生素的深层发酵技术,又因生物催化与传统技术、分离技术等逐步完善体系;而基因工程等技术崛起,又为生物与化工联动发展开辟新领域。其中,德国的生物质炼制技术无人能出其右,如巴斯夫(BASF)利用生物质[18]生产琥珀酸、南方化学将“液体甜菜”转化为新原料,研究水准独领风骚。
第二,新工艺实现大化工向精细化工进阶。化工发端于以石油化工为基础的大规模炼化合成工业,即大化工,伴随制备工艺的更新迭代,产品纵深加工成为可能,进而促成以大化工产品为原料,分子结构复杂、商品性强、产品附加值高的精密化工体系的形成。美国、西欧地区和日本等受益于先发优势,至今仍代表了当今世界精细化工的最高发展水平,相较于我国精细化工率48%,这些国家和地区已达到70%左右。
第三,新材料促进从能源化工到新材料化工的发展衍生。新材料的涌现突破传统化工行业围绕煤气油及其衍生的能源型桎梏,拓宽其延伸空间,形成具有优异性能或特殊功能的先进化工材料。典型如锂电领域,以硅碳复合负极材料、钛酸锂、石墨烯等新材料应用为代表,形成不一而同的发展路径,俨然“面朝新蓝海,各路‘锂’花开”。
第四,新理念引领化工从线性(一次性)到环状(循环)转向。“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后工业时代,可持续发展理念渐入人心。在此理念下,产业发展观从传统的“只看当下、不问将来”,向绿色、可循环版本升级。我国在《循环发展引领行动》中便已对化工业循环化做出设计,充分利用化工产业链上中下游之间的关系,通过对废料再处理实现资源综合利用效率,构建产业关联、资源共享的生态循环体系的循环化工园区。
一边是供给侧改革与国家竞争盯着化工不放,其重要性被前所未有地强调,另一边是行业自身出现颠覆性的发展趋势转向,打开竞争新赛道,化工无疑进入行业洗牌、全球格局调整的敏感期。化工走入“多事之秋”,反映在价格上必然是暴跌暴涨、宽幅震荡,反映在格局上便是老牌工业化国寡头垄断的旧秩序被打破,新领头羊取而代之。尽管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但可预见的是,随着化工突破传统行业范畴,与新技术、新理念、新工艺、新材料强相关,未来化工行业颠覆力更来自外部,泛行业的产业、技术综合性优势,将形成化工行业发展的底气。在一定时间内,美、欧、中或呈现阶段性的“三足鼎立”之势,其中欧美凭借新兴技术革新占得创新性优势,中国则凭借全球最全的工业体系、最发达的基础设施,形成产业链合力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