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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天色已黑,公寓里有个男人。他大概二十五岁,又高又瘦。他穿着黑色牛仔裤、黑色T恤,衣服上没有任何标志。“盖斯,这是黛西。”埃达做了介绍,我说了声嗨。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道:“妮可宝宝?”

我说:“请不要那样叫我。”

他说:“没错。我不应该说出这个名字。”

“我们可以走了吗?”埃达问。

“据我所知可以了,”盖斯说,“她应该掩饰一下。你也一样。”

“怎么掩饰?”埃达说,“我又没戴着我在基列的面纱。我们从后门出去。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我们来时开的那辆车不见了,现在有了另外一辆车——车身上写着奇效速通水管的厢式货车,还画着一条可爱的小蛇从水管里探出头的卡通画。埃达和我钻进了后车厢,里面摆了些通水管的工具,还有一张床垫,我们就坐在那上面。车厢内又暗又闷,但我感觉得到,我们车行的速度很快。

“我是怎么被偷运出基列的?”过了一会儿,我问起埃达,“我还是妮可宝宝那会儿。”

“告诉你也无妨,”她说,“那条线路多年前就作废了,被基列封锁了;现在已全面覆盖了巡查犬。”

“因为我?”我说。

“不是每一件事都是因为你。反正结果就是这样。你母亲把你托付给了几个她信赖的朋友;她们带着你北上,从公路穿过森林,到了佛蒙特州。”

“你是她信赖的朋友之一吗?”

“我们都说自己是猎鹿人。我以前是那一带的向导,认识很多人。我们把你藏在背包里;喂你吃片药,那样你就不会哭闹了。”

“你们给婴儿下药啊。那可能会把我毒死呢。”我愤慨地说道。

“但我们没有把你毒死,”埃达说,“我们带你翻过了群山,然后在三河地带进入加拿大领地。那是早年最常用的一条偷渡路线。”

“早到多早?”

“哦,大概一七四〇年吧,”她说,“他们曾在新英格兰拐带年轻姑娘,把她们当成人质卖钱,或是把她们嫁掉。等她们生下孩子,就不会想回家了。我就是这样得来的混血气质。”

“什么混什么?”

“一半是贼,一半是被掠夺的人,”她说,“我是二元对立体。”

听了这话,我坐在通水管的工具堆里,在黑暗中思忖了片刻。“那她现在在哪里?我的亲生母亲。”

“机密,”埃达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就那样离我而去,不要我了?”

“她自己都难保,”埃达说,“你能活下来实在很幸运。她也很幸运,据我们所知,他们两次想干掉她都没成功。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在妮可宝宝这件事上,她比他们智高一筹。”

“那我父亲呢?”

“一样。他潜伏得很深,从没出头露面。”

“我猜想她不会记得我,”我悲苦地说道,“她根本不在乎。”

“谁也不能断言别人在不在乎,”埃达说,“她和你保持距离是为了你好。她不想让你有危险。但即便在这种情形下,她还是尽可能地关心你的动态。”

我听了这话有点欣慰,但还不想就此平息怒气。“怎么关心?她来过我们家吗?”

“没有,”埃达说,“把你置于靶心?她可不会冒这种险。但是梅兰妮和尼尔把你的照片寄给过她。”

“他们从没给我拍过照,”我说,“这是他们的特点——没有照片。”

“他们拍了很多照片,”埃达说,“在晚上。等你睡着了以后。”那感觉太诡异了,我脱口而出。

“诡异就诡异呗。”埃达说。

“他们把照片寄给她?怎么寄?这是重大机密的话,难道他们不怕——”

“快递。”埃达说。

“人人都知道那些快递服务跟筛子一样漏洞百出。”

“我说的不是快递服务,而是由情报员亲自快递。”

我想了足有一分钟。“噢,”我说,“你把照片亲手给她?”

“不是亲手,没那么直接。我负责把照片送到她手里。你母亲真的非常喜欢那些照片,”她说,“当妈的都喜欢自己孩子的照片。她会好好看,然后烧毁,所以,无论如何,基列的人没机会看到那些照片。”

差不多一小时后,我们到了怡陶碧谷的地毯批发市场。这个市场叫作“舒毯”,标志是一块飞毯的图案。

从外面看,“舒毯”是地地道道的地毯大卖场,有个陈列了许多地毯的展示间,但在店铺后头——穿到仓库区后面——有个狭小的房间,沿着墙分隔成五六个小间。有些隔间里有睡袋或被褥。其中一个隔间里有个穿短裤的男人正四仰八叉地熟睡着。

房间的中央有些办公桌椅和电脑,还有只破沙发靠墙放着。墙上贴着几张地图:北美的,新英格兰区的,加利福尼亚的。几个人正在电脑前忙活,有男有女;看穿着打扮,他们和你在夏天街头看到的喝冰拿铁的普通人没啥两样。他们朝我们这边看了看,又回头忙自己的去了。

以利亚坐在那张沙发上。他起身迎过来,问我还好吗。我说我挺好,可以喝杯水吗,因为我突然觉得非常渴。

埃达说:“我们之前没怎么吃东西。我去倒水。”

“你们俩都该待在这儿。”

盖斯说着,出门往前楼走去。

“这儿没人知道你是谁,除了盖斯,”以利亚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他们都不知道你是妮可宝宝。”

“就那样最好,”埃达说,“言多必失。”

盖斯给我们带来一只纸袋,里面有些软趴趴的早餐羊角三明治,还有四杯很难喝的外卖咖啡。我们走进一个小隔间,在一些陈旧的办公椅上落座,以利亚打开了隔间里的小平板电视,好让我们边吃东西边看新闻。

电视里仍在播报“寻衣猎犬”的相关新闻,但尚未有嫌犯被捕。有个专家声称这是恐怖分子干的,但说得很含糊,因为恐怖分子也分好多类别。还有个专家提到了“外国特工”。加拿大政府表示,他们正多方寻证,埃达说他们最喜欢在垃圾桶里找。基列作出了官方表态,声称对此次爆炸案一无所知。多伦多的基列领事馆外面有一场抗议活动,但参与者不太多:毕竟,梅兰妮和尼尔不是名人,也不是政客。

我不知道该悲伤还是愤怒。梅兰妮和尼尔被杀害让我怒不可遏,想到他们生前的各种善行更让我悲愤。然而,理应让我义愤的事情却让我悲哀,比如:为什么基列竟然能够置身事外。

新闻里还重提旧事——担负传教任务的珍珠女孩被发现吊死在公寓门把手上——关于阿德丽安娜嬷嬷有了后续报道。警方表示已排除自杀的可能性,此案涉嫌谋杀。位于渥太华的基列大使馆发表了一份官方声明,正式控告“五月天”恐怖组织应对这起谋杀案负责,指责加拿大政府故意包庇,并强调现在正是铲除整个“五月天”非法组织、将其绳之以法的好时机。

新闻里压根儿没提到我的失踪。难道我的学校还没上报?我问道。

“以利亚搞定学校那边了,”埃达说,“他认识校方的人,最早也是靠这个人脉把你送进去的。得确保你在公众视线之外。更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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