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日头晒在河里也晒在岸上,晒在螺螺上也晒在水菊花上,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小耳朵在岸边兴奋地拾着奶奶扔上来的歪歪,手上、脸上、脚上全是淤泥。
夏舍连个在墙上写着商店的小铺子都没有,在这里买点什么吃的东西,直接去田边。
春节刚过没多久,夏舍开始吃荸荠,三五成群地邀伴:“大妈,去买点荸荠切切呢。”我骑上电动车风驰电掣一路奔北,经过姚工曾经的小学,听到羊叫,拐个弯,看见一大片水田,再往前骑一点,就看见一群人裹着五颜六色的头巾,穿着及腰的渔民水裤,全身上下全是淤泥地散落在田埂、田里、小路上。
卖荸荠的老板,剪着齐耳的短发,这是夏舍女人的统一发型,她们几乎都和小耳朵奶奶一样一辈子都没留过长发。“留头发做甚哩呀?做生活又碍事,洗起来麻烦得很。”在夏舍一切以实用为重点,什么是最实用的?做生活苦钱是最实用的,一头秀发不仅对此毫无益处,还碍手碍脚,当然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毕竟美这个东西在夏舍实在是可有可无。
这个老板,身上已经全是淤泥,连脸上也糊着淤泥,头发毛毛躁躁,但是整个人却挺拔得很,脸上的线条清晰分明,像个男人一样,眼睛看向我时,我便知道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女人。
眼前这根本看不到边际的水田,全是这个女人家里种的荸荠,这些裹着头巾的大妈们,是雇来采荸荠的。
“20多亩田哩,全种的荸荠,凶哩,苦到钱呢。”
听到我们说要买荸荠,老板穿着齐腰水裤,一个箭步就跳到了田埂上,拿起网子开始捞水里的荸荠,田里一个个全是淤泥的蛇皮口袋里已经装满了荸荠。
我很爱吃荸荠,但是却从未见过长在田里的荸荠,小耳朵和我一样,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于是两个都没见过世面的人,蹲在田埂上,撅着屁股探着脑袋使劲张望。想起在成都的时候,荸荠总是贵得让我咬牙切齿,可是在夏舍,这些漫漫水田里四处疯长的荸荠,便宜得让人咂舌。听到老板开声说一块五一斤的时候,我恨不得立马买上一蛇皮口袋扛回家,事实上,我确实买上了一蛇皮口袋……谁能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实现吃荸荠自由呢。放开手脚敞开肚皮,吃!刚从水田里捞出的荸荠,咬上一口,又脆又甜,满口清香,我和小耳朵走东走西都要往兜里揣上几个。
就这么来来回回去田边买了很多次,生着吃、煮着吃、炒肉吃、晒着吃……直等到老板宣布今年田里的荸荠已经收完,只能等来年了。我心里颇为遗憾,没想到奶奶倒是欢欣鼓舞,立马邀上隔壁的二奶奶,拎上小量子,穿上水裤,一人一辆破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就赶去了荸荠田。两个人撅着屁股双手在水田的淤泥里一寸一寸来回地摸找,一上午的工夫竟然捡回来一大篮子荸荠。
没多久,水田里的藕也熟了,要买仍旧是去田边,硕大的藕段子,从淤泥里拔出来,往岸上一扔,买的人就在岸上拿走。那段时间夏舍家家户户都在吃藕,奶奶去做活路回来,东家也总是塞上几段裹着淤泥的藕,生着吃、煮着吃、炒肉吃、煮汤吃……吃到最后,算了,喂鸡吧!
荸荠吃完了,藕也吃腻了,没关系,田边菜场还有很多惊喜。
苏北平原的太阳特别大,只要太阳一出,天气立马就暖和了。我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奶奶忽然穿上齐腰水裤,提着个小量子又准备和二奶奶一起出门。我适时拦住了她们:“你们俩又去整啥?”
“西边河塘里换水,塘里有很多螺螺和歪歪(蚌),去拾点吃吃吧。”
一家人有福同享,有螺螺拾这种大事岂能撇下我?
“我也要去!小耳朵也去!”儿子,这么重要的事情,妈是一定要带上你的。姚工不愧为丈夫界的楷模,立马表示支持:“我可以在岸边带小耳朵。”
“跟着恩去拾螺螺做甚哩呀,就在家里玩玩吧。”姚大妈总是觉得做这些活路是很不体面的,但迫于我的软磨硬泡,只得去给我找来一条齐腰水裤。
没想到我也能穿上这么酷的裤子,我曾一度怀疑巴黎时尚周上那些长筒靴的灵感,肯定来源于此。第一次穿实在没什么经验,左弄右弄整不好,我索性把姚大妈晒在绳子上的花头巾扯下来往腰上一系,再把水裤的背带往头巾上一绑。嚯,这身行头别说去拾螺螺了,感觉都可以上梁山了。
姚大妈在我们左弄右弄之际,早就等不及了,自己提着小量子先跑了。姚工扛上小耳朵,我提上小桶,小耳朵的表姐也跟上,赶紧朝西直奔到河边。
河里全是淤泥,我看姚大妈站在河中间,淤泥已经没到大腿,但她如入无人之境,丝毫没有费力的感觉。可是我一踩下去就糟了,陷在淤泥里动弹不得,只能望姚大妈兴叹。
河里头躺着一个又一个硕大的螺螺,把手伸进淤泥里挖来挖去,还能挖出很大的蚌壳,我穿着水裤,在淤泥里艰难跋涉,恨不得手脚并用开始爬。实在是累了,我拔起腿来,一屁股坐在岸边,却发现岸上长满了水菊花,怎么会有这么多幸福的事情接踵而至呢。水菊花是我老家过清明时做清明粿必备的野菜,想到以前妈妈做的清明粿就开始咽口水,赶紧一跃而起,采起水菊花来,想做清明粿给小耳朵尝尝。
下午的日头晒在河里也晒在岸上,晒在螺螺上也晒在水菊花上,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小耳朵在岸边兴奋地拾着奶奶扔上来的歪歪,手上、脸上、脚上全是淤泥。
阳光真是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