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梨花从花骨朵长到完全盛开,满树白花,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雪,有那么十来天村子里全是花香味儿。
自从我们从成都回来后,爷爷奶奶隔三岔五就杀鸡宰鸭,真的是“生灵涂炭”。
“不吃鸡了,吃点别的吧。”
“不吃做什么?太多了,吃不济(吃不完)呀。”
“吃不济”是爷爷奶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乡下不知道为什么吃的东西总是很多。
这都吃了3个月了,鸡圈里不知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大鸡……除了大鸡外,鸡蛋也是多得数不清,经常见爷爷奶奶几百个几百个地送给城里的亲戚,还有粮食,爷爷奶奶种了很多水稻和麦子。
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人心惶惶,朋友们都在城里拼命囤粮,我们想着也要做点什么吧,于是去放粮食的屋里看了一眼,粮仓满满,吃上一年半载都没问题,算了,我们太多虑了。第一次体会到了家有存粮、心里不慌的从容感。
爷爷奶奶的菜园子里还有豌豆尖、茼蒿、大蒜、各种型号的葱、韭菜、各种型号的青菜、莴笋……我经常炒菜炒到一半发现家里没有葱没有大蒜,便急急忙忙跑到菜园子里掐一把。有时候城里的亲戚来了,他们便会喜滋滋地去菜园里摘一大把青菜带回家:“这才是真的绿色有机蔬菜。”
仿佛看见了在成都时的自己。
还有各种野菜。
野水芹菜捞来炒肉真香,门口的野枸杞叶居然能吃,野枸杞的叶子摘下来用花生米凉拌,真的非常美味。想吃饺子了,就在村里四处转悠,找野荠菜。想吃清明粿了,也在村里四处转悠,找野水菊花或者艾草。
有时候在村里走着,看一眼路边疯长的豌豆尖、葱、大蒜和各种蔬菜,看着它们只能在地里变老,我也不禁叹了口气,实在是吃不济啊。
好在豌豆尖老了会长豌豆,青菜老了会结出青菜籽,大蒜老了,现在正是吃蒜苗的时候呢。
冬天的夏舍,没有一片树叶是绿的。整片林子光秃秃的,连鸟窝都没有个遮掩,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树上。一天两天三天,不知道是哪一天树上突然冒出了第一片树叶,鸟窝很快被绿叶遮住,数不清的鸟在天上飞,连大雁都飞来了。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夏舍的春天竟然来了。
有个卖树苗子的小贩骑着车在村子里叫卖,骑到了家门口,姚工去买了三棵树苗子,一棵梨树一棵桃树一棵柿子树,和奶奶一起用铁锹种在了院子旁边。种下去后我就忘了这三棵树了,直到有一天下午我坐在院子里埋头备课,姚工突然大喊一声:“桃树开花了。”
种下去的树能活下来,这在我的认知里无异于神迹。我丢下电脑跑去院子边一看,桃树竟然真的开出了花,粉红色小小的一朵,那当下这朵小小的花骨朵,给我的震撼胜过我前二十几年赏过的一切繁盛鲜花。没过多久梨树也有动静了,一朵小小的白花在树丫子上冒了个尖。
自从这两棵瘦巴巴的树开花后,春天就来了,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身边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就连小耳朵也长高了一大截,真是长势喜人呐。
冬天来时地里的油菜,还是嫩得可以掐下来炒一盘,突然它一天长高一大截,到小耳朵的小腿了,到小耳朵的腰了,到小耳朵的头顶了,到我的头顶了,直到有一天早上起来居然闻到了一阵清香,眼前竟是黄灿灿的油菜花。
冬天来时麦子长在地里,我一个从未见过小麦的南方人,几乎把它当成了小草。小耳朵总是喜欢在麦田里跑来跑去,累了就往麦子上一躺。有那么几天我实在是太忙了,天天都在屋里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等我忙完带小耳朵去麦田里玩时却发现,麦穗都抽出来了。
院子旁边那棵大树也开花了,冬天的时候,它干瘪枯瘦,秃到一根绿芽都寻不到,我一度以为这是棵死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等我再注意到它时,竟然开花了,原来也是棵梨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梨花从花骨朵长到完全盛开,满树白花,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雪,有那么十来天村子里全是花香味儿。
白梨花、粉红的桃花、黄色的油菜花、各色的野花、苹果树也开了花,你就听见蜜蜂在耳边嗡嗡嗡个不停。后来这些又突然谢了,但是树上的叶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绿,油菜籽越来越肥,马上就要挤破壳跳出来了。
清晨我们带着小耳朵去南边的野地玩,油菜花带着露珠沾在我们的头上衣服上,小耳朵在油菜花田里穿来穿去。
“我们小时候就在油菜花田里捉迷藏,累了就躺在里面睡觉。”
下午我们又一起漫无目的地转悠,这次走得很远,拖着坐在扭扭车上的小耳朵,一路往东,走到了一片野林子,姚工脖子上挂着他的望远镜,现在飞鸟更多了。小耳朵坐在爸爸的脖子上,我们一家三口站在桥上等着货船过来又过去,潮水一趟接着一趟。
这个春天就像潮水一般涌来,它真实发生,但是在此刻疫情的背景下,却如一个美丽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