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顾客穿过蓝色玻璃滑动门,在超市入口走廊两边摆着的20台视频扑克机中选了一台坐了下来。在老虎机区角落的一张高桌后面,简坐在凳子上打开抽屉查看头奖记录,并对新来的客人喊道:“贝蒂,这台今天已经出了三次头奖了,4点时还出过一次皇家同花顺!”于是贝蒂换了一台机器。
简40来岁,有一头浓密的棕色短卷发,戴着眼镜和牙齿矫正器。她值夜班(晚11点到早7点)为客人换零钱已经两年了。她告诉我:“大多数常客都是晚上来,他们就是来玩的,不买东西。”多数是女人,简猜想她们生活都比较寂寞。我问她们是否彼此交谈,但似乎除了11点到凌晨3点之间有少数几个人交谈之外,大多数时间她们都各玩各的。其中一位上年纪的女士家中有个生病的丈夫,她夜里睡不着,所以总是先照顾他睡下,把超市的电话号码留在他身边的床头柜上,然后自己来赌博。还有一位女士总是在凌晨3点出现,她带着四个小孩,他们要么进商店买东西,要么就在她玩的时候坐在长椅上冲她大喊大叫,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上周一位新来的客人连玩了3天,从简周二当班开始一直到周四当班结束,她一直在玩。“她穿着考究,看起来像是个房产经纪人,但她中间既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回家。她只进商场买过几次农家干酪、咖啡和饼干。”这位女士刷爆了三张信用卡,最终因为银行晚上不开门而不得不离开。
简最喜欢的顾客是一位在平流层赌场工作的年轻女招待。她小时候上过钢琴课,一次开两台机器一起玩。简说:“你光是看她玩都能看上几个小时。她的手指那么优雅,就像是在爱抚那些按钮一样。”她说这话时透过眼镜看向一排排的机器,脸上带着些许微笑,仿佛正在观赏跳动的手指。
史密斯超市,下午4点玛吉50多岁,漂漂亮亮的,头发染成金色,穿着大码的蓝色泛光毛衣,戴着叮当作响的金耳坠,头上还斜戴着一顶贝雷帽。她在史密斯超市为客人换零钱已经十年了。她能预测出客人会选哪台机器以及会玩多久。有些人有时会几天不休地玩;她下班又上班,会发现这些人还在机器前。昨天,一个女人买了一车杂货,然后在机器上输光了所有的钱,于是她把买的东西全都退了,把退货的钱又拿来玩。一个男人带来两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孩子赤着脚在商场里乱跑,工作人员不断地把他们抱回来,但是他们总是又自己爬出购物车继续乱跑。那男人总是说自己马上就走,但就是不离开。“他对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察觉。年纪更小的那个孩子跑到了外面的停车场上,我威胁他说我要报警了。我跟他说:‘回家找个保姆,我会替你占着这台机器。’”
玛吉是为了赌博才搬到拉斯维加斯的,不上班时,她会玩视频扑克。因为史密斯超市的赌博机的运营商是船锚博彩公司,所以她不能在其他租用船锚公司机器的地方玩。但这没关系,因为她更喜欢赌场的氛围。“在日杂店和加油站,大家说话太多了。我不想在玩的时候看到熟人,也不想说话。我更喜欢不被关注。”
萨万药店,下午2点巴尼是个枯瘦的老头,自称70岁,但看起来要老得多。他穿着肥大的亮红色马甲方便换零钱,鬼魂似的四下游走。他搬来拉斯维加斯不久,在火烈鸟路上的萨万药店老虎机区工作了三个月。他伸出皮包骨头的手指指向入口附近,那里几台视频扑克机呈马蹄形聚集在一起,赌客们安安静静,聚精会神地盯着蓝色的屏幕。巴尼说:“我以前也玩扑克,真扑克,和人一起玩。我玩得很好,能赢。但是在机器上玩扑克与输赢无关。”他盯着顾客看了很长时间,才把他浑浊的眼睛转向我说:“它更像是直接通向你的归宿。”
马里兰大道餐厅,中午11点O. B. 坐在午餐台边,与我隔了几张椅子,正耐心地等待一卷25美分硬币,拿到后他就可以回到餐厅小小的门厅那里继续玩他的视频扑克了。他脸颊上贴着一条创可贴,被金边大方框眼镜放大了一号。他戴了一条金项链,穿着扣角领衬衫和夹克,半喇叭筒牛仔裤,脚蹬牛仔靴。他双腿前伸,微微弯曲,在脚踝处交叉,双手叠放在腿上。自我介绍时,他解释了脸上的创可贴:他脸上长了个东西,前一天下午切掉了。“他们说那东西有变成癌症的风险,但切掉也有可能留疤。”O. B. 笑着抬起自己的双手,其中一只又大又黑,长着淡棕色的汗毛,戴着一枚戒指,另一只则小而无毛,呈粉红色,没有发育完全。“疤痕我见得多了,”他边说边把小手伸回大手里,重新放到腿上,“所以我说只管切了吧。”
O. B. 是南加州一位年轻的保龄球冠军,此种残障为他赢得了“独臂大盗”的绰号,简称O. B.(Onearm Bandit)。讽刺的是,他最终沦落为老虎机成瘾者后,这个诨号依然适用。除了这一点,他还发现了玩保龄球与玩老虎机的共同点:“以前我难受的时候会去球馆,专心玩球,与朋友交流。现在我遇到困难时会来这里,或者加油站、赌场,玩视频扑克。我玩是为了忘记,为了迷失自己。”他来这里想要忘记的是他深深的孤独感,忘记他与已经成年的毒瘾君子儿子间的紧张关系,忘记家里等着他去收拾的烂摊子:一位卧病在床的朋友全凭他一人照顾。“可以说,对我来说赌博机就是恋人、朋友和约会对象——但实际上它什么也不是。它是一台吸尘器,把生活从我身体里抽走,同时也把我从生活里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