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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鱼钩(上)

07. 鱼钩(上)

何器走出监狱,被一阵风沙迷了眼睛。

这是盐洋市郊区,荒凉,空旷,只有不远处一座破旧的公交车站和几丛胡乱生长的绿化带突兀地长在这里。各色垃圾袋随风悠游地打着卷,跟高墙里的人炫耀着自由。

离这里三公里就是“千秋苑”公墓,何器的坟就在那里。何器本来想去看看,想了想又放弃了。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本子,验证周言阳的话。换魂倒计时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万一凶手真的另有其人,自己说不定正处在危险当中。

何器拉开车门,何世涛启动汽车,轮胎摩擦干燥的路面,扬起细碎的沙尘。

几秒后,一辆黑色轿车从蓬乱茂密的绿化带后面缓缓驶出,远远跟在后面。

“为什么去学校?”见何器没说话,何世涛手指不安地敲着方向盘,“是不是周言阳说什么了?”

“周言阳说不是他。”

何世涛轻蔑地笑了,“你信?”

“再等一两个月,他就能去北京上大学了,没有理由那个时候杀人。”

“他不是喝多了吗?再加上……”何世涛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下去,“我威胁过他,他可能一直怀恨在心……”

“什么时候?”何器一惊。

“高一那会儿。你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你早恋,还说那小子家里连一只好碗都没有,但是成绩不错,让你们别互相耽误。我就去找他了,他不愿意分,说你俩是真爱,把我气得,就打了他一顿……”何世涛声音沉下去,“所以看到凶手是他,我特别自责,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因为我。”

何器想起来,周言阳跟自己提分手时,脸上确实带着一点淤青,他说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摔的,当时并未在意。

“爸,不是你的事儿,别想了。”何器闭上眼睛。

何世涛当然不知道,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是那个红色的本子。何器不想解释,因为现在说这些早就没有意义了。

何世涛当然不知道,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是那个红色的本子。何器不想解释,因为现在说这些早就没有意义了。

车子停在实验高中的校门口,门卫大爷不耐烦地探出头来。

“走走走!放假呢!不让进!”

“大爷,我去年刚毕业的,来给田老师拜年。”

“学校规定,赶紧走!”

何世涛从车窗里递出一包烟。“我们一会儿就出来!”

何世涛不抽烟,但是在盐洋地儿,随身揣包烟总有用上的时候。果然,大爷眉开眼笑,按开电动门放行,叮嘱天黑前出来。

何世涛的车开进去,电动门立刻关上。

校门口不远处,路灯次第亮起,那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轿车缓缓启动离开。

没有学生的校园跟没插电的电视机无异,坚固冰冷,毫无生气。车子路过光荣榜,何器和周言阳的照片还在,但早已被太阳晒褪色,只剩下一片晕开的蓝白,双眼无神,像两张并排的遗照。

教职工家属楼靠近学校操场,但属于校外,需要开车绕一大圈。红砖破墙上贴着维修小广告,看上去有些年头。密密挨挨两排,中间被一行粗壮的梧桐隔着。家属楼是给第一批教职工的福利,但是因为年代太久,设施简陋,老教工们要么搬走,要么就便宜租给年轻的教职工和家属住。老田就是租的,以前何器来补过一次课,所以记得。

正值晚饭时间,不少亮灯的窗户传来炒饭的声音,饭菜的香味让冷硬的空气有了些温度。

“我陪你一块上去吧!”何世涛解开安全带。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下来。”

“你现在不能一个人单独……”

“为什么不能?我又不跑,只是去拿个东西,不用这么紧张。”

何器说完,径自上楼。

何世涛盯着她上楼的背影,笑容慢慢消失在脸上。

他打开车门下车,看着六楼的窗户,面无表情地戴上了监听耳机,里面清晰地传来了何器的声音,“田老师,是我。”

“谁?”

老田穿着围裙,开了门,手上还拿着铲子,他看到俞静的脸吓了一跳。

这两天,“换魂”的新闻满天飞,他再不想看,也躲不过好事的同事亲戚把网上的各种报道发给他,毕竟都是他班上的,比当时发现何器尸体还热闹。

他犹豫着该叫她什么,如果按照新闻上说,眼前这个人应该算是何器。

“俞…何器?你怎么来了?”

如果真的是何器,老田就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心底里那股一直没散出去的怨气又升上来了。

谋杀案发生后,学校大为震动。老田作为班主任自然就被处分了,不能当班主任,贬为普通的数学老师,没有单独的小办公室,只能教最差劲的班,年终奖都扣了。就这种结果还是给校长塞了不少礼换来的。这大半年他像老了十岁,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老婆找茬吵架他也没力气回嘴。他怎么都琢磨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高一那会儿他拿到分班,高兴地自己在家喝了顿酒,年级第一和第四都在自己班上,高考肯定差不到哪儿去,说不能还能撞上两个清北苗子,自己也好在优秀教师的履历上多加一笔,外加一笔不菲的奖金。有一天他收到一张小纸条,说周言阳在跟何器谈恋爱,他当时就慌了,于是私底下告诉了何世涛,但他没告诉周言阳的妈妈,他知道周言阳妈妈都没什么文化,对儿子一向很放心,说了也没用。也不知道何世涛跟周言阳说了什么,两人就真的分手了,学习也一直没掉下去,高考也都发挥得很好。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里,怎么就一个死一个坐牢了呢?

何器面无表情,“我来跟你要个东西。能进去吗?”

老田想了想,让出身子。

屋里很冷清,满是油烟味,开着灯,瓦数也不大,整间屋子显得更加低矮瑟缩。地上堆着一些礼盒。墙上满满当当贴着不少东西,大润发搞活动送的福字、桃李满天下的锦旗、大大小小的历届毕业合影,沙发上堆满了小孩的玩具和认字卡片,一个一岁多的婴儿在角落的摇篮里熟睡。厨房里的锅滋滋冒着油烟,老田进去关了火,解下围裙,“你想要什么?”

“那个本子,红色的密码本。当时被你没收了。”

老田的汗一下子下来了,他避开何器的眼睛,“你先坐。”

老田从冰箱拿出一瓶饮料递给何器,何器没接,不依不饶地盯着他,“老师,我在那个本子里死了一次,你没管。老天爷又让我活了一次,你这次还想袖手旁观吗?”

老田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倒吸一口气。

记忆轰然长出关节,咔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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