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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是智慧深处的声音

愚蠢是智慧深处的声音

托比·纳森访谈
法国巴黎第八大学心理学荣誉教授
种族精神病学的带头人,作家,外交官

Q:各种文化中的愚蠢各不相同吗?

文化是用来防止愚蠢发生的,用共享的哲学向广大群众传达复杂的理念。越有文化的人,接触的理念就越复杂,即使您是一个蠢蛋,也能用文化来抵制愚蠢,进行自我保护。

Q:我们会不会在一种文化中是蠢蛋,但换了一种文化,就不是蠢蛋了?

这个我不确定。愚蠢一般出现在对话、讨论中,或者对某样东西的制作中,比如一本书、一个工具、一段音乐……它是行为中表现出来的智慧不足,而行为背后的文化背景越好,就越不可能有机会展示愚蠢。例如,在大学里,大部分哲学家从来都不创造哲学,而仅仅是研究哲学的历史,“柏拉图说了这个,笛卡尔说了那个……”他们不会说“我说了这个”。不然他们就会显得很愚蠢,哲学的历史让他们掩盖了有限的智慧。

Q:一个蠢蛋能不能在另一种文化中大隐于市?

他们通常都隐藏得很好!越蠢的人,越不愿意显示出自己的蠢,这是自尊的问题。于是,我们到处求助于一些工具,这很可怕。拉康说过,当我们对蠢蛋进行精神分析的时候,他们会变坏,因为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这是拉康不多见的正确且有趣的论调之一!

Q:心理学家自己会说一些蠢话吗?

很多!我见证了几个心理学的发展浪潮……我还在上大学时参加过一个研究,研究员们提出了一个假设,将5毫升的乙醇注射到血管中,当我们有一些微醺的时候,男性会更偏好胸大的女性。我颇为肯定这是登上心理学简报的大学研究项目。50年来,心理学家们为了这类愚蠢的实验忙碌着,至今依旧如此,对各种测定充满执着和热情。我们告诉自己,应该好好测定衡量一些事情,我们就为女性们去测量了男人在吸收酒精时的欲望。其实这显而易见,根本不需要调查!我感觉我们现在已经渐渐脱离了这种愚蠢,但也只是刚刚开始。假如我们不进行测定,那么心理学又可以做什么呢?确实,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我们必须要拿出一些站得住脚的理念,这事就会变得很复杂,直挺挺地抛出概念,大家会觉得你很蠢。用各种测量结果来说事,愚蠢看起来就不这么明显了,这是心理学中很可悲的地方。

Q:那么神经科学有类似的愚蠢发生吗?

一开始,神经科学为心理学带来了一点智慧和独创性,因为绝对唯物主义出乎预料地占了上风。其实应该坚持走下去,但科学家们不敢这么做,神经科学就这样渐渐过气了。科学总是这样,一个重大的发现能保持10年或20年的活力,接着发展节奏会缓慢下来,助力那些学术上“新开门面”的学派,然后就结束了,不再有创新了。而所谓的不愚蠢,其实就是创新。那心理学的上一次突破性创新是什么时候呢?可能是70年前了。

Q:总体来说,您有没有感觉自己生活在愚蠢鼎盛的黄金年代,还是觉得愚蠢保持依旧?

如果您抹去那些大学问、大思想,比如宗教、神圣的文字、传统习俗的笼罩,那么愚蠢就变得显眼了。在我们的年代,我们只是不让大家为所欲为地做蠢事罢了。其实我们并没有比以前更蠢,可能还没有以前蠢。不过,我们看上去确实更蠢了。

Q:没有渊博的学识和难懂的话,愚蠢就裸奔了吗?

这是一句很妙的话,我竟然之前没有想到!

Q:好吧,就算是我们两个人来催生一下新潮用句!那么,在您看来,什么才是与愚蠢做斗争的最好方法呢?

没有的!为什么您要跟愚蠢做斗争呢?我们其实只要把蠢蛋隐藏起来,仅此而已。我在大学中稍稍做过尝试,大学里到处都是蠢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太天真了,真的……另外,我以前以为大学是正儿八经进行研究和教学的地方,如今我自己身处的也正是这么一个神圣的机构,而我看到的结果是一场灾难。如果您想要在大学里继续生存下去,就得懂得掩饰,越是爱表现,越会成为目标。蠢蛋们不喜欢那些不蠢的人,我不是蠢蛋,但被大家发现的话,就会来找我麻烦。

Q:您自己有没有说过或做过一些追悔莫及的蠢事?

是的,确实犯过一些错误,但是,这些是蠢事吗?所谓蠢事,是在错误的道路上执迷不悟。我经常被我的同行们批评。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可以致歉,“我错了,精神分析是前无古人的伟大发明。我说的话是错的”。但其实很难,大家都要面子,说不出口。如果坚持错误,那就是一个蠢蛋了。

Q:在种族精神病学领域,您有做过什么蠢事被大家指摘吗?

这得从我的老师乔治·德弗鲁说起。他批评过我对于萨满教的兴趣:“这些人都是精神病患者,都有病!你不可能真正了解他们!”我却觉得他们的技术和传播的哲学特别有意思。我一直认为我们得通过他们的技术去学习传统的精神疗法。这是真正的技术,为什么不借鉴采用,用在我们自己身上呢?当然,条件是我们得充分地理解它……当时,很多人因此批评我,倒不是指责我是蠢蛋,而是说我让大家陷入愚昧之中,好像这是我的个人兴趣似的;现在,已经没人这么说我了。我们意识到外来的人和事不需要我们来捍卫也能留存于世。文化上,我们不得不生活在一个心态各异的环境中。这很难,但是我们得努力去面对。

Q:在我们现今这个年代,愚蠢是不是有了一个新平台?

我曾经是个慷慨激昂的斗士,支持真正、直接的民主。最终,我终于等到它了!这就是社交网络,群众可以自由地发言。如果您使用推特,您的参与度能和埃马纽埃尔·马克龙一模一样,哪怕粉丝比他少。您可以去@他,他也可以@您。虽然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话,但理论上完全可以。之前我们也无法想象,在推行这种民主的过程中,有四分之三的用户说的是蠢话。由于大家本身的水平参差不齐,结果让人很失望。

Q:如果人们根本不想变聪明怎么办?如果他们渴望对任何事物都做出快速、情绪化的反应,又该怎么办?

心理学家常常会造成一种惰性,主张大家任由情感流露。但情感是智慧的提炼,越聪明的人,越能表达复杂的情感。我们不能把情感和智慧对立起来,一个乐于打磨自己智慧的人,更有能力表现出复杂的情感,训练自己的智慧!

Q:您的这个想法有机会被大众了解到吗?

没有。很可惜,不然大家就会追捧象棋了,象棋是一项真正的智力运动,它在奥运会上出现,证明我们能像训练肌肉一样训练智慧。这是一种“至死”的对抗,我们说“输棋”其实就是“将死”,法语中“输棋”这个词和阿拉伯语中的“死”一样。只有“输”和“死”是所有游戏都拥有的可能性,现在的电脑游戏也是如此,没有“输”和“死”的游戏是没有意义的。我们曾认为电脑游戏能一直玩下去,这是20世纪留给我们的悲剧。无论如何,聪明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我们制造出来的工具,工具在强迫我们思考。我们发明了语言,语言让我们思考,语言比我们都聪明。语言不像认知学家所说的,拥有的是抽象的智慧,认知学家是错的。另外,认知学家本身必然会保卫自己所发明的工具,这很正常,符合逻辑,总有一天,我们的工具会比我们更聪明,或者与人类展开竞争。这是人类伊始就走过的路,我们还在上下求索,不知道还会走多久,我这里说的“我们”,不光是我们法国人,而是全人类……

Q:我们能把愚蠢转化成我们的优势吗?既然我们只能把愚蠢藏起来,而不能改变,那么愚蠢能为我们所用吗?如果通过愚蠢,我们也能学习如何变聪明,巧妙掩饰自己的智慧,变得从容和宽容……

我基本同意您的说法。我教了40年书,直到某一天,大家说我太老了(在法国,超过一定年纪就不能从事教育工作了,而教育是唯一越老越有用的领域)。您发现面对一群人,他们把自己当成精神导师(这是一场灾难,是埋葬您的一种方式)或者反驳您。我年轻时,有活力但缺乏耐心,不太能忍受那些不理解我们的人。我会烦躁、生气,尝试排除万难去说服别人。时间飞逝,我承认我变得有耐心了,并对平庸的世界产生了宽容的同理心。我想,音乐中必须有一个背景声音,才能让旋律显现出来。同理,愚蠢只是背景噪音,能让我们去发现一些出色的智慧。

约翰-弗朗斯瓦·马里昂 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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