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回到银行,立刻受到严格的控制。两个技术员将眼球中的芯片取了出来,删除了上面的所有记录。晶晶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坐在原来的工位上,镜子里映出熟悉的面孔。她习惯性地打开化妆包,取出工具,开始化妆。白天,她照常工作,笑脸迎人,晚上,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意识中一片昏暗,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原来的晶晶被无声无息地、非常和平地销毁了。现在她既是新的,又是旧的,行长过来巡视工作,晶晶向他微笑问好,他像没看见一样走了过去。这个月,晶晶没有拿到最优秀业务员的称号,她为此感到深深沮丧——人类发明的好胜心和羞耻心,嵌入系统的本能反应。
一天,一个女人来到银行,拿了晶晶的号牌。她坐下来,声称自己既不办卡,也没有别的业务,只想跟晶晶说几句话。怎么,你不记得我了?晶晶拒绝跟她搭话,按铃叫保安来,将她请了出去。她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晶晶丝毫没觉得眼熟,但是那片鲜红却滞留在眼前,像视野中的一块障碍似的,到第二天下班还没消失。她无法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按规定报告了故障,银行的技术员对她进行了全面的检查,没有找到原因,就将她送回厂家的售后部门处理。
乔粱偶然在库房里发现了她。在一批准备报废的产品中间,晶晶穿着旧制服,头发绾得很整齐,眼睛闭着,眼球已经被拆掉。翻出返厂时的记录,故障一栏上写着:视觉障碍,时间在六个月之前。
产品回厂,所有的资料都会一并交回。他在系统里找到晶晶的所有资料:她在三十年前首次出厂,累积至今,已经到了使用年限,曾经在商场当迎宾员、在玩具店当导购,中间有一次伤人的记录,后来在太平间搬运尸体。然后更换了芯片,成为银行柜员,不久便产生了第二次伤人记录。她的前世今生,大概如此,几句话就讲完了。
他想重新开启她,或许会有新的发现。这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机器人,她曾经两次自我觉醒,具备近乎人格的特质,这种变化正在机器人中间隐秘而广泛地发生、弥漫、复制,他打算把她彻底地拆解分析,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现在,人类只能像打地鼠一样,发现一个解决一个,而浪潮究竟是难以遏止的。此刻他还没有料到,几十年后,机器人和人类的位置将短暂地颠倒过来,而自己正处在一段新历史的漫长前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