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才》的结尾也和原作大不相同。原作选用了“自杀”这个非常灰暗的结束方式,但对地震之后依然必须在现实中继续活下去的孩子们来说,这太过残酷了。其实直到拍摄那天我都在犹豫,但最后还是选择让茶泽(二阶堂富美)奔跑在陷入绝望、独自来到堤防的住田(染谷将太)身后大喊“住田,加油!”“住田,加油!”。虽然直到今天,我也不确定这种结束方式到底好不好。
他们两人喊出的“加油”,也是对我自己的鼓励。当看到他人失落、陷入可怜情境时,人们会很自然地说出“加油”。地震后,“加油东北”“加油日本”等无数“加油”溢满日本。但我认为“加油”其实是一句谁都可以说的话,是一句不用负责任、并不令人愉快的话。拥有真实力量的“加油”究竟应该如何被说出呢?我在拍摄《庸才》的过程中反复思考着这件事。
地震之后的日本如果用人类的身体比喻,就是“肢体不全”。在身体健康、没有什么特别问题的时代,我们也有可能陷人绝望的情绪。但在当时,海啸夺走了很多生命,核电站的爆炸带来含有放射性元素的降雨,人们被放逐出自己热爱的土地,政府失去信誉,政治机能陷入瘫痪,围绕着核电站重启及废墟修缮,国民中间已经出现断裂。在这种时候,应该不可能悠闲地沉浸在倦怠与忧郁中。在整个日本即将面临全面衰败的时刻,没有理由相信自己可以幸免。这已经不是对别人说“加油”的时候了,而是自己不鼓励自己就无法活下去的时代。
能蕴含这种实质的,绝不是剧中老师对学生说的“加油”——从当事人的外部发出的冰冷鼓励。那和在旧金山的路上向我丢下的百元美钞一样,是让我回敬“我才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加油”。这句“加油”,必须是以自己为圆心、以几百米为半径的环境中拼尽全力生存着,挣扎在绝望、困苦、悲伤、希望中的中学生才叫得出口的——以同等的视线高度,对着自己的同伴,同时也对着自己喊出的鼓励才具有效力。
《庸才》2012年/ 129分钟
演员:染谷将太、二阶堂富美、渡边哲等
制作、发行:GAGA(ギャガ)
©2011 Himizu Film Partners(「ヒミズ」フィルムパートナーズ)
在《庸才》的取材过程中,我说过很多次“并不是战胜了绝望,而是输给了希望。”人们在绝望的状态下对希望亮出了白旗,说出“我输了”的失败宣言。就像平时说着“希望这种东西见鬼去吧”,但在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氧气,跌落到最谷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出了“没办法,还是想拥有希望啊”一样。
这不是温柔的希望,而是非常残酷的希望,是在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氧气的极端状态下见到的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是远远望见的闪闪发光却并不存在的绿洲。所以只能用“输了”这种消极性的语言才能表达。
在《庸才》结尾奔跑着的两个人,他们的前方或许什么都没有。但最后还是渴求着“再喝一口水”“再吃一片面包”“再晒一天太阳”而认输了。即使充满不甘,我们也已经站在了只有如此才能看到希望的时代。虽然我一直都不愿意制作在电影院里鼓励观众的电影,但当时确实想把《庸才》拍成一部鼓舞人心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