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朗的成就

阿姆斯特朗的成就

“路易·阿姆斯特朗用他的高超技艺与普适的音乐语言,给全世界的人带来宽慰、愉悦和理解……”这段话引自波士顿马萨诸塞州议会众议院在1958年的表彰文字。它表明,近年来报纸、广播和电视上对阿姆斯特朗的称颂,并不是等到死亡降临后才有人惦记的东西。在他辞世以前很久的时间里,路易已经征服了世界,甚至是美国。

对于他的乐迷来说,阿姆斯特朗在他们生命里始终是一种永无耗竭、永远不变的存在,就像是太阳,贯穿于他们的生命。这种众口一辞的赞扬——认为他既是伟大的艺术家,又是一位好人,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些许的慰藉。“丛林音乐……他为什么不把嗓子清干净?”在长辈的冷笑鄙夷声中,我们将自己的诚挚忠心奉献给他。现在证明我们是对的。阿姆斯特朗是拥有世界地位的艺术家,一位出生在贫民窟的美国黑人孩子,他的声音可以毫无差别地抵达格陵兰人和日本人的心扉。与此同时,他还是一位谦卑、勤勉之人。他在无数个夜晚里孜孜以求的事情,无非是“让人们开心”,挣一份工钱,并感谢回馈来现场的听众。

这种欢呼喝采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时光的筛漏从未停止摇动:我们很快就会隔着五年的间距来审视路易,然后是十年。有关书籍将会问世(来一部他的书信集如何?);任性的口味风潮将变换方向。阿姆斯特朗将变得跟奥利弗一样遥远。二十一世纪又将怎样谈论到他?

只有联想到这样的视角,我们才可以安顿好自身思绪。作为艺术家,路易首先是兼容并纳;他是爵士乐所有支流齐集汇入的深河。他的独创性从来不是帕克那种意义上的独创:他只是比其他人做得好二十倍。但他还是把他们远远抛在身后。刚开始他跟乐队一起演奏,后来改为站在乐队前方演奏:乐队演奏曲调,他演唱歌词,然后再加入助奏,洪亮声音简直能在一瞬间掀翻屋顶。他留意聆听观众在哪里鼓掌,并努力给他们带来这种精彩。

他在三十年代无疑经历了一段爱出风头的时期,这既让人惊诧,也让人感觉乏味。想一想,那样的创意精神,那样的力度,结果变成了演奏《闪闪发光》时接连飙出三百五十个高音C,真是让人心碎。然而这正是整个美国鼓励路易做的事。难道不正是阿姆斯特朗带来了新奥尔良音乐的复兴吗?他拥有青春、知识、地位——但他同样被经理人攥在手心,就像他身为奴隶的祖辈们曾经落入当年的经理人手里。等到这个时候,当他被派去跟“全明星”一起巡回演出时,他的表演已经无法跟他们相结合。邦克·约翰逊比他大十岁,却会像芦苇丛中的单株芦苇那样摇摆:阿姆斯特朗则是一群村落环绕的高山牧场。于是“全明星”分崩离析:先是蒂加登和毕加尔变成了“扬与哈克”(Young and Hucko),(1)然后是大酋长罗素·摩尔和乔·达伦斯堡。只有阿姆斯特朗留了下来,就像每天晚上端出同样菜肴的伟大厨师。

然而这种伟大慢慢消退。在一次严重的肺气肿发作过后,路易在演奏小号时,已经连他极为津津乐道的“前手直拳”动作都无法继续了。他的演唱——音高掌控完美,时间节拍完美——能让人热泪盈眶。他那兼容并纳的才情已经僵化、狭隘,并日益与外界隔绝,却仍然保留着爵士乐的精华。那些唱片足以证明这一点。我们应该感谢它们的恒久留存。

在美国黑人接管西方流行音乐这个充满反讽的巨变过程中(请记住这句话:“让我为一个国家书写歌曲,那么你喜欢的人就可以书写它的规则”),阿姆斯特朗和艾灵顿、沃勒屹立在一起,是酿成这场巨变的众多特洛伊木马之一。1969年米克·贾格尔在阿尔塔蒙特的遭遇,(2)是1929年时路易凭借《没有胡闹》而获得满堂彩的合理逻辑结果。这项进程到目前为止都尚未结束。当它结束时,阿姆斯特朗可能不仅会作为一位独立的艺术家而被后世铭记,还会被认为是用一种文化取代另一种文化的中介者。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是他的过错:按照这种发展线路,它永远都不是哪一个人的过错。

1971年8月21日

(1)蒂加登(Weldon Leo “Jack” Teagarden,1905—1964)和毕加尔(Albany Leon“Barney” Bigard,1906—1980)都是美国的爵士音乐家。

(2)米克·贾格尔是滚石乐队主唱,他在参加1969年12月6日举办的阿尔塔蒙特自由音乐节时受到过暴力袭击与威胁。当时多次出现场面失控,并发生数起谋杀和吸毒身亡事件,数十人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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