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从来就不仅仅是领土争端,它还是一场种族和族群的战争。这场战争中的某些标志性事件与赢得和维持领土毫无关系,而是在已经占领的土地上打上自己的族群烙印。针对犹太人的大屠杀、西乌克兰的种族清洗、针对克罗地亚境内塞尔维亚人的灭绝企图:人们带着巨大的热情投入这些屠杀事件,一如他们的战争狂热。大批民众被故意消灭,受害者多达1000万甚至更多,这种杀戮毫无道理可言,仅仅是因为受害者碰巧属于错误的族群或者种族。
对于那些投入种族战争的人们来说,棘手的问题在于,个人的种族或者族群属性并非总是清晰可辨,在东欧那些经常彼此通婚的社区更是如此。碰巧长着金发碧眼的犹太人,也许就能摆脱搜捕的罗网,因为他们并不符合纳粹想象中的犹太种族特征。吉卜赛人也能够伪装成其他族群,只要他们乔装打扮就可以了。匈牙利境内的斯洛伐克人、塞尔维亚境内的波斯尼亚人、乌克兰境内的罗马尼亚人,还有其他例子也是如此。要辨别族群敌友,最普遍的方法是看他们说什么语言,但这种方法也并非总能奏效。那些在各族混居社区长大的人能说好几种语言,并且能视对话者的身份转换语言,在战时和战后最黑暗的岁月里,这种技巧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为了对欧洲居民进行分类,纳粹坚持对每个人发放身份证,并以证件颜色区分族群。纳粹创造了庞大的官僚机构,以便根据种族对全体居民进行分类。以波兰为例,人为设计的种族等级,把出生在帝国境内的德国人放在顶端,境外德裔人紧随其后,然后是拥有特权的少数民族如乌克兰人,垫底的是波兰人、吉卜赛人、犹太人。分类并未到此为止。例如,境外德裔人还有更多细分等级:血统最为纯正的可以成为纳粹党员,血统足够纯正的可以成为帝国公民,那些受到波兰血统或者波兰文化沾染的人等而下之,最后那些仅仅因为长得像德裔而被归类为德裔的人再等而下之。[1]
那些未被归类为优选种族的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但这并非易事。许多人有多重选择,或者因为他们有混血的父母或者祖父母,或者因为他们认为当中并无矛盾,比如在波兰出生、拿立陶宛国籍的德裔人。当被迫做出选择时,他们的决定经常是欠缺考虑的,也许是出于父母、配偶甚至朋友的原因而做出决定。那些有所盘算的人,则会视乎某种身份带来的好处而选择身份。例如,声称自己是德裔人,能够豁免摊派劳役,能够减免部分税收。另外,这也意味着服从军事征召:去俄国前线,还是去劳动营,这是个让人煎熬的决定。
人们对于自身族群属性的选择,将会影响他们在战后的命运。1945年5月,当欧洲的敌对状态正式结束时,各种各样的种族和族群冲突将会延续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有时这些冲突发生在气氛紧张的地区甚至个人之间,因为生活在小镇和乡村的人们都知道邻居的族群属性,并且据此采取行动。然而,冲突也逐渐上升到地区甚至国家层面。战后,全体居民都被迫离开他们生活了几个世代的家园,仅仅是因为他们填写在战时身份证上的个人信息。
法西斯主义对种族纯化的着魔态度,蔓延于德国占领区内外,对欧洲人的种族立场造成巨大冲击。它让人们对种族属性有所认知,而在此之前他们浑然不觉。它迫使人们选择阵营,无论人们是否愿意。而且,在人们几个世纪以来彼此和睦、比邻而居的社区里,法西斯主义让种族成为问题。实际上,正是法西斯主义让种族问题成为亟须解决的问题。
一如战争给人们的教训,某些解决问题的方法,同样是激进解决,甚至是最终解决。
[1] Burleigh,Michael,The Third Reich:A New History(London:Pan,2001),pp.44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