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时刻

52.

所有人都需要被需要。对一部分人来说,渴望、仰慕与爱情同等重要。对某些人来说,尤其是对那些将毕生心血投注在一项团队运动上的人来说,渴望、仰慕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说得好!”一位伯父在葬礼结束之后,紧紧握着彼得的手说道。

其他几位伯父则在他背后站成一列,也想说同样的话。大家都想跟他握手,聊些关于冰球的事,还有好几个人想说,他们多么希望他能重回熊镇冰球俱乐部的领导层,他们希望他接替拉蒙娜在董事会留下的席位。对此,彼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一笑置之。这真是太荒谬了。不过这就像其他荒谬的事物一样,具有某种狡猾的倾向:你每多听到它们一次,就感觉它们听起来没那么荒谬。

“现在的冰球界只剩下分数魔人、分析师和类似这样的狗屎,没有了你和拉蒙娜这样的人,就没有热情可言!冰球赛应该像你那个时代一样,是在冰面上赢下来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数据算出来!”最后离开的几个老头当中,有人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随后,当彼得独自待着时,他很难不感到渴望。

这并非对未来、对夏天或对假期的那种渴望,而是对自己的渴望。那是一种对“我的时代”的渴望——虽然那个时期其实只存在于经过我们筛选的记忆之中。你对想象中的自己心生渴望,你会在以某种形式存在的青春期中幻想:生命一点都不复杂。或者你也可能会这么想:假如你获得让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你就能达成自己的愿望。对几乎所有人来说,不心生渴望是很困难的。但对某些人来说,不心生渴望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整座教堂几乎空了。彼得收拾自己带来的少量随身物品,厘清自己庞杂而纷乱的情绪,最后一次将手贴在拉蒙娜的照片上。那张照片是别人偷拍的,因为没人敢在她准备好的时候尝试拍照。照片中的她相当年轻,站在吧台区,贴在霍格身边,高举着双臂——肯定是有人进球了。搞不好进球的就是彼得。

“不过就是几个时刻,啊,拉蒙娜,是这样吗?我觉得,你确实能给我们多带来几个这样的时刻。我现在该跟谁……聊冰球啊?”

当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哽咽、双眼刺痛起来。他随后转过身,这才发现这里并非只有他自己,顿时羞红了脸。伊丽莎白·札克尔仍坐在教堂里,离他大约有十排座位那么远,她仿佛在等着轮到自己跟拉蒙娜说话。这位冰球教练和酒吧老板之间的关系或许永远不能被称为“友情”,但对札克尔来说,这应该极为接近友情。她常会到毛皮酒吧吃水煮土豆、喝温啤酒,并尽可能和拉蒙娜交谈(如果那种交流还能被称为“交谈”)。她和拉蒙娜的交谈,比她和小镇里任何人的交谈都多。当然了,拉蒙娜认为札克尔是个“该死的女人、纯素食主义者、戒酒者,以及其他天杀的什么东西”,就算她成功地诱导札克尔喝下一点点比尔森啤酒,她对札克尔的其他方面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札克尔擅长两件事情:赢球和保密。这些特质能够细水长流。因此,当酒吧里的那些老头开始努力教训她,对她应该如何训练冰球员指指点点时,拉蒙娜总会嘶吼着:“你们想学点关于冰球的东西吗?真的想学点东西吗?那你们就别跟札克尔说话,因为你们真是天杀地笨,不能理解她懂的东西!”对于札克尔的情感,大家一无所知,要么她的情感不像我们其他人这么多,要么她认为表达情感是没有必要的。然而,当毛皮酒吧在两年前被人放火烧着时,她跟在拉蒙娜后面,直接冲进火场。在那件事情之后,她获得了免费的土豆招待,不过还是得付酒钱。就算是做慈善,也还是有个限度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打扰你们的……”彼得向她表示歉意,走在椅子之间的那条通道上。

“你在说哪些人啊?”当他距离她只有几步远时,札克尔真诚地问道,并环顾四周。

“你,还有……我以为你在等……”彼得开口说道,但是这位冰球教练的脸部表情就像闪闪发亮的内陆湖泊一样。

“很多人似乎都很喜欢你的演说。”她转而说道。她看起来真的真的在十分费劲地找着某个能跟他谈的话题,就像一个真的真的不喜欢小孩的成年人在跟一个小孩说话。

“谢谢。”彼得说道,然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可从没说她喜欢他的演讲。

他从没弄懂自己该如何跟她说话,即使在他任职于俱乐部的时候,他也是一筹莫展。不过他学会了尊重她的执着。某次拉蒙娜这样跟他说:“也许札克尔并不适合熊镇,可是天杀的,这里恐怕就是最适合她的地方了,否则你该将这样一个教练往哪里摆呢?在这样一座小镇、这样一支球队里,你要人们想象自己人生中还有比冰球更重要的事情?”

“我听说,你已经辞掉体育总监的工作了。”此时札克尔突然说。

彼得忍不住笑出来,笑声在教堂内部回荡着。

“在……两年前,是的。”

“哦?”对方这样回答他。

“你是认真的吗?你现在才听说吗?伊丽莎白,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你的老板啊。”他露出微笑。

她完全不为所动地答道:“通常直到某些人被替换的时候,我才会察觉到他们离职了。不过他们可没找人来替换你,所以我以为你在度假。”

彼得羞愧不已,很快收住笑声。这个俱乐部已经不再有体育总监了,理事会和札克尔共同瓜分了原属于他的职务。考虑到札克尔还是完全不屑于自己对她的工作所提的意见,彼得认为人们很容易忘记他缺席了。他试图换个话题,于是说道:“我听说你的教练职务获得续约了,恭喜哟!”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所有教练迟早都会被开除的。”札克尔回答。假如她是个知道如何跟别人开玩笑的人,他恐怕会认为她在开玩笑。

“你对新合同的反应挺有趣的。”彼得露出微笑。

几名身穿黑色夹克的年轻男子开始收起教堂最后面的椅子,但札克尔仍不为所动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如果你是冰球队的教练,你认为最棒的工作是什么?”她问道。如果她是个知道如何耍弄别人的人,他恐怕会认为她在耍人。

“训练国家冰球联盟的某支球队。”他说。

“在国家冰球联盟,哪支球队是最好的?”

“赢得斯坦利杯的那一队。”他稍微更谨慎地回答。

札克尔以一种非常不符合她个性的耐心点了点头。

“最近的二十年来,有十六名不同的教练执教过赢得斯坦利杯的球队。在这十六人当中,有三个人在五年后还保有这份工作,两个人自愿离职,一人退休,一人生病,另外的九个人则被开除了,其中五个人则在两年内就被开除了。也就是说,在全世界最棒的十六名教练当中,只有三个人在赢得现有最重大的奖杯的五年后还能留任原职。你可知道,假如我顺利撑过刚签下的这份合同的完整有效期,我会在熊镇待多久?”

“五年?”彼得猜道。

“五年!到那时候我肯定已经卷铺盖走人了。要么我们今年赢不下这个系列赛,我被开除;要么我们赢下这个系列赛,顺利晋升到更高一级的联赛,然后没能赢下那个联赛,到那时候我再被解雇。要开除一个教练,你总是可以找到理由的。这你总该知道吧,你之所以开除苏恩,聘任我,不就是因为我是个女人。”

“这个……等等……其实不是这样的……”彼得抗议,但她只是耸耸肩。

“这是个错误。当人们因为政治正确而聘任一个女人的时候,问题在于:要开除一个女人,就显得政治不正确了。”

“开除你?俱乐部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成功过了!”彼得喃喃道。他开始理解拉蒙娜在毛皮酒吧跟札克尔谈话的时候,为什么总是烂醉如泥。

这时札克尔突然起身,准备离开。她貌似不经意地丢出一句:“我明天要去观察一个球员练球。你想一起吗?”

彼得努力同时消化掉所有的信息。

“什么?明天?你明天不跟着球队练球?”

“他们自己没问题的,教练都被高估了。所有球队都能赢下三分之一的比赛,也都会输掉三分之一的比赛,而能拿下最后那三分之一赛事的球队就能赢得联赛。你知道是哪一队吗?”

“不知道。”

“拥有最强球员的那一队。因此,我要去看某个球员练球。另外,我的职务被暂停了,所以我也不能随队练球。”

“你说什么,职务被暂停?”

“董事会收到一份关于违反所谓反歧视规定的举报信。我违反了新制价值守则当中的某一条规定。如果是球员违规,他们会在一场练习赛中被禁赛。因此我要求他们也将我的职务暂停。你明天是要一起去,还是不去?”

“什么……等一下……你因为什么事情被检举违反反歧视规定?”

札克尔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口气。

“一名妇女联系我,投诉说:男童冰球队的一个教练说她儿子所属球队里的所有球员都是废物,而如果他们的家长群里至少能出几个外形亮眼的妈咪,或许还可原谅,但所有球员的母亲都丑毙了。我那时候说:他绝对不会说这种话,因为其实并非所有球员都是废物!”

“我猜她的反应一定跟你想的不一样。”彼得无奈地表示。

“的确,她气疯了。她接着说:那个男童冰球队的训练员说,由于她丑毙了,导致她太久没有跟人上床,她才会这么生气。这时候我说,这或许不仅仅跟她的外表有关,可能也因为她的个性。因此,我现在正在接受董事会的‘调查’,因为这显然违反了‘价值守则’。当然啦,如果我是个男的,情况又会不一样了。”

彼得真想吃一片止痛药。

“等一下……你是说,如果你是男的,你就不会被调查?”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个男人,我早就被开除了。他们直接开除了那个男童冰球队的教练。”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该把这个解读为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

“答应明天跟我去观察那个球员练球。”

她以一个并不真正需要赶时间的人所表现出的不耐烦神情,看了看时间。

“为什么偏要找我呢?你底下还有波博,还有……”彼得问道。

但她的回答几乎令所有人难以抗辩,他对此更是难以抗辩。

“我需要你的帮忙。”

*  *  *

“如果你可以选择,你是希望自己是个重要的人物,还是希望自己被爱?”就在不久以前,心理医师这么询问蜜拉。这个问题啮咬着她的内心,以致她直到现在还为此感到错乱。她坐在停在墓园旁停车场上的车里,心想她本该如此回答:“如果你可以选择,你是希望我支付你的账单,还是希望我将它扔到暗处去?”

里欧从葬礼现场骑自行车回家,玛雅和安娜一起走,因此蜜拉独自坐在车里等着彼得。与此同时,全城的人都待在教堂里,想跟他讲讲话。她仿佛在虫洞里跌跌撞撞地走着,回到从前的时光。现在的他再度成为大人物,而她就只能等他。她已经忘记,她曾经因为自己多么厌恶这一点,而对自己深恶痛绝。

她端详着汽车车窗外的人们。许多人身穿熊镇冰球俱乐部的球衣,看起来像是在参加示威,而不是出席葬礼。她心想,真是该死的农夫。就算她没有大声说出这番话,但还是立刻感到可耻。因为她知道她妈妈总是把这个形容为:“最恶劣的疾病:忌妒。没救啦!”蜜拉多么希望自己能像这些人一样,能够迅速地被取悦。当某人在所有规则均属虚构的比赛中推进一球时,这些人会因为狂喜而大声欢呼。她总是那么希望自己能够不可理喻地爱上某一件事物,能够生活在一个可爱的泡泡里,相信自己属于某个比自己还要伟大的事物。说得倒像是冰球在乎你似的。它才不管我们呢,它才不管大家呢。它就是它。

使她对冰球球迷产生忌妒的事物,和使她对具有高度宗教情操的人产生忌妒的因素是一样的:那种盲目的信仰。每当这伙人挤在看台上时,他们对彼此就显得非常重要。不管对什么事物,蜜拉永远不会具有这样的重要性。

“蜜拉?”

车外一名男子突然叫喊她的名字,她吓得惊跳起来,头撞到车窗上。

“‘尾巴’?见鬼去……”她大声吼回去。那名男子将此视为一种邀请,将自己的身躯挤进车里,塞到乘客座上。

“嗨!”他说道,仿佛这是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嗨?”她说。与此同时,他关上车门,充满警觉地盯着后视镜,以确认是否有人看见他。

“我觉得很遗憾。”他难过地说。

她误会了他的意思,神色凝重地说:“是……是……对不起,我真的感到很难过,‘尾巴’。”

他惊讶地转过身:“难过什么?”

她有点挫败地眨眨眼睛:“我很难过的是……你失去了拉蒙娜。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相当亲密。”

“尾巴”摇着头道:“噢,这我可说不好,她恐怕总把我当成个该死的小丑,以及乱讲话的长舌公。”

蜜拉忍不住露出微笑。

“弗拉克,我们大家都这么觉得,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关系不亲密。”

Fracken在瑞典语中意指燕尾服,字尾的n标示单数定冠词。

他容光焕发。中央政府想在这附近的每座小山丘上都安装一架风力发电机,而他此刻产生的电量,能够替代一百架这样的风力发电机。没有人称呼他的本名,所有人都称他为“尾巴”,只有极少数人称呼他“弗拉克”。他最喜欢这一点了。是固定冠词的形态,仿佛就只有这么一件燕尾服Fracken在瑞典语中意指燕尾服,字尾的n标示单数定冠词。

“是的,是的,我想跟你谈谈!”他接着说道。他的语气介于集全世界的焦虑于一身和毫无焦虑之间。

“跟你想为我们提供的那间办公室有关吗?上帝啊,弗拉克,我现在没力气唠叨这个……我的同事因为办公室不在一座规模大得多、距离也远得多的城市里而烦得要命,彼得则因为我们的办公室不在熊镇而烦得要命,赫德镇就是一个折中方案,我得……”

但弗拉克已经开始自我防卫般地直摇头。

“不,不,这跟办公室无关,或者应该说……你们还是可以取得那间办公室的!一切都搞定啦!不过这不是我现在想谈的。这件事关于……是的,这有点敏感,当然……我不想让自己听起来那么无情。不过拉蒙娜过去是熊镇冰球俱乐部董事会的会员,而且……嗯,你知道的。”

蜜拉一声长叹,她的胸腔似乎已经被塞得满满的。当然啦,当然啦!一切总是跟冰球俱乐部有关系,就连现在也一样。拉蒙娜都还没入土为安,就必须被替换掉。

“我了解。不过,如果你希望彼得接管她的席位,你就别来跟我谈。你得亲自去跟他本人谈。我没办法……”

在她说话时,众多的影像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些影像由上千张微小时刻的照片构成,是她和自己的丈夫共同打造的一生。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丈夫。他还剩下多少东西能够与她分享呢?如果她将他放回冰球世界,她还剩下什么呢?这段婚姻还能再承受一次这种打击存活下来吗?她真想在车里直接大叫,把这一切全宣泄出来,但“尾巴”只是再度摇头。

“不,不,不是这样的,或者应该说,就是这样,但也不完全是这样。总而言之,董事会有一席空缺,但我们不希望由彼得来接。我们希望由你来接。”

先是一阵沉默,接着蜜拉感到一阵彻底的震惊,差点直接动手打“尾巴”的耳光。在那之后,她才大叫起来。

“什么……说真的……见鬼去……你在说什么鬼话?你们凭什么把我塞进董事会?”

他近乎狂躁地要她闭嘴,这引起了她的疑心。当他说出下列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疑心并未减少。

“有何不可呢?还有谁比你更熟悉这座小镇和这个俱乐部呢?”

她眯眼凝视他许久,感到困惑不已。随后,她硬撑住的门面坍塌下来,只觉得自己真蠢。

“你们干了一件蠢事。你们需要专业的法律人士。因此你才来找我。”

当“尾巴”喷着气说话时,他的下巴因激愤而左右晃动着。

“不要羞辱我,更不要这样羞辱你自己,蜜拉。专业法律人士?要是我需要法律人士,我可以自己去聘请一百个律师啊!但是我们不需要他们。我们需要最好的律师。就我所知,你是不二人选。”

和风暴相比,奉承的话语使人更难以坚持原则。当蜜拉听见自己没要求他闭嘴,反而说出下列这番话时,她脸红了:“为什么?”

“媒体在查我们的财会文件。”他低声下气地坦承,并望了望后视镜。

“媒体?为什么要这样?”

“毫无理由,毫无理由!不过就是那家地方报社新上任的总编辑,她有那种大城市居民的自负感,以为只要能够揭穿‘冰球城市的秘密’,自己就可以得到该死的什么奖项,或是其他有的没的。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他安静下来,在那么一瞬间面露羞愧之色,但蜜拉几乎仍听出他差一点就要说出口的话。在她和彼得一起搬到这里以后,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听到镇上的这些糟老头抱怨,为什么这家地方报社“只刊登关于冰球的负面新闻”,实际上呢,这家报社几乎总是充当啦啦队的角色。而这些老头仍然在质疑,“为什么冰球总是被写成最糟糕的”,说得好像他们是受迫害的少数民族一样——“马术有导致死亡的事故,田径比赛出过恋童癖的丑闻,独裁者是足球俱乐部的老板……可是在媒体眼里,冰球永远都是最恶劣的!”这些糟老头总是受害者,总是遭到迫害,也总是遭到阴谋所害。说得好像随处随时制定这场游戏规则的人不是他们。从两年前开始,“尾巴”就不再说这些话了,或者应该说,他至少不再当着蜜拉的面讲这种话了。不过他肯定仍然唉声叹气,净讲自己最喜欢的话。例如,当这些老头齐聚一堂,谈论俱乐部的会员们阻止赞助商根据自己的意愿掌控俱乐部的事务时,他就会说“体育项目中实在有太多运动了”。他们最衷心希望的一点是,冰球赛季尾声时的战绩表必须由流水账表来决定。拉蒙娜过去总是这么说:“你必须直捣他们的痛处——荷包。”其实,这是蜜拉对拉蒙娜印象最淡薄的事情之一。因此,她现在本应该极度蔑视“尾巴”,直接拒绝他。

但是,他说:“行行好,蜜拉,能在董事会安插一名专业法律人士对我们是有好处的。我就说到这里。总之,我们没有问题,但现在区政府正在讨论要将两个俱乐部整合,甚至要重新建立另一个俱乐部,那些杀千刀的新闻记者就会到处乱挖,你知道那是什么样子:他们只要找到一点点线,就会弄出一整团毛线球!我们觉得,如果董事会里有一名专业法律人士,对我们只会有好处。你只需要检查所有的文件,确保我们是安全的。俱乐部不能直接聘任你,这样做给人的观感不太好,不过针对钱的问题,我已经准备好。我准备跟其他几位赞助商一起,把未来几年一切牵涉‘熊镇商业园区’营建案法律事务的案子,委任给你的事务所。我保证,这是有利可图的!不过我们或许可以明天在你家见个面,再多谈谈?也就是说,我到你家去。这样比在你的办公室里谈要好。换句话说,我们就只是两个见面聊天的朋友,要是有人看到我们的话。”

蜜拉并没有迎视他的目光,对于她努力说服自己,对他所说的一切——也就是说,在另一边等待着她的是律师事务所的一份肥约——感兴趣,她觉得羞耻。不,这不是真的。真正让她感兴趣的,是他接下来的这句话:“当然了,蜜拉,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也请你千万别告诉彼得。”

当然了,蜜拉感到羞耻。但对于自己有机会知道冰球俱乐部最深层的秘密,她感到一丝沉醉。也就这么一次,她能抢在其他人的前面率先知道这座小镇的秘密。或许她只是想在一小段时间内稍微享受这种感觉。这有什么不对吗?她有这么糟糕吗?她甚至不愿意去想起这个。她反而问道:

“‘要是有人看到我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会看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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