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大清早,一名消防员打电话给另一名消防员请求帮助。话筒的两端分别是班特与强尼。后者仍因冰球馆里爆发的冲突而激动,而他那年长许多的主管则让他保持平静。
“他们那边正因为那个拉蒙娜的葬礼而群情激动。若是你,你会有什么感觉?等个一两天吧。熊镇那边也有够清醒、讲道理的人。现在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跟那些最糟糕、最爱吵架的人讲道理,让我们看看:在你抓起球棒冲到那里寻仇以前,一切会怎么收尾。”
强尼不情愿地做出保证。随后他们谈到驼鹿的狩猎季,几乎所有消防员今年都会错失狩猎季,因为风暴过后道路清理工作太过繁重,他们无法请假。班特笑了起来,这正是现在急需的:一大群毛毛躁躁的疯子才刚买进枪械,却没有目标可以射击!
“我会再跟我儿子谈谈,尽可能让他们冷静下来。”强尼保证道。
“很好,很好,哈娜和孩子们是怎么面对这一切的?”
“孩子们回家的时候很生气,憎恨熊镇的所有人,不过最让哈娜不爽的人是我。这怎么会是我的错呢?不过一切就跟平常一样。”
班特笑到咳嗽起来:“听起来就跟我家那位一样。每天早上我一起床,我在她心中只能从负分开始打分。在最好的情况下,假如我那天一切事情都做对了,我只能归零。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时,我又得从负分开始被打分,真是气死人。但是说到我家那位,我是否能请你帮一个忙呢?”
“你才刚请我帮过一次忙,嗯?”强尼指出。
“是的,是的,可是我打了石膏,不能开车,而我家那位新订的冬季轮胎到货了,你可否帮我取下货?”
“当然可以。在哪里?”
“在山里人那边。”
“山里人?”强尼狐疑地问道。自从废车处理厂换了新的主人以后,他还从未去过那里。但消防局里的同事们当然已经详尽地讨论过它。“假如我嘴巴里有黄金做的假牙,我绝对不敢在那里张开嘴,因为在我舌头有感觉以前,我的假牙就不见了。”一个同事如是总结了自己的感受。
但班特平静地回道:“他们的轮胎很便宜,我看不出这样有什么不对。”
“我该跟他们要收据吗?”
“你别跟他们要收据!”班特笑了起来。
不过强尼答应去将轮胎取来。他驾驶着那辆迷你巴士,穿越赫德镇,将车停在山下的废车处理厂旁。坦白讲,这里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一座丘陵。但当各种事情已经在赫德镇被贴上标签以后,就难以改变了。他在大门外下了车,没有锁上车门,而他的手机还放在副驾驶座上。一名身穿皮夹克的肥胖男子站在一两米外,若有所思地微笑起来。
“你不打算锁车吗?”
强尼的眉毛挑起来,说:“我为什么要锁车?”
那名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仍然挂着微笑,而且是那种近乎期待的微笑。
“大部分像你这样的人到这里来都会锁车。人们谣传我们是贼,你没听说过吗?也许有人会拿走你的手机,是吧。”
强尼看了看自己的汽车,再张望一下废车处理厂周围的情况,而后再度将目光锁定在那名男子身上,平静地回答:“你去告诉你手下随便哪个小弟,让他来试试看,我们走着瞧。”
那名男子咧嘴大笑,笑声绵长而真诚。他伸出手,说:“勒夫。”
“强尼。”强尼回道,并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勒夫对着他穿在夹克里胸口绣有消防员协会徽标的T恤点点头。
“消防员,是吧?不怕大火,不怕贼。我能为你效劳吗?”
“我来帮我的主管领取轮胎。”强尼回答道。
“班特,是吧,太好了。我们就把它们拿来。他的腿还好吗?”
“谢谢……很好,他感觉很好。”强尼有点惊讶地回答。
勒夫将双手手掌向上翻。
“人们很爱聊天的,是吧。我们听闻了这起意外事件。我们希望他……这要怎么说?早日康复。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帮忙吗?”
强尼坐立难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着迷你巴士比画了一个简短的手势:“这辆车的性能不太好,我老婆不断地抱怨。你们是否能检查一下,同时看看你们是否有备用零件卖?”
他并没说他需要有人帮他修车。他仍然需要那种“自己能把某个东西修好”的感觉,但既然他已经到这里了,他其实大可以买一些备用零部件。勒夫似乎在打量着他和那辆迷你巴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我的技工来检查一下,会花半个小时。你喝咖啡,是吧。”
强尼点点头。天杀的,难道有人不喝咖啡吗?勒夫领着他离开废车处理厂,走向一栋位于较远处的小屋。他领着强尼走进厨房,启动咖啡机。强尼谨慎地跟在后面,走进屋子,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勒夫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但这栋屋子看起来给人的印象仍然是: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准备好在一秒钟内就搬走。
“黑的?”
强尼误解了他的意思,立刻呢喃着:“是,是,可以,我跟班特都不需要收据。”
勒夫露出灿烂的微笑,说:“咖啡,黑的?”
强尼脸红着接过杯子。他想道歉,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所以他就照自己的习惯行事,四下张望,找寻某个能让他变换话题的东西。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看见后方那小小的庭院,而后叫了出来。
“那里发生了什么?”
围栏上的木板少了好几块,即使不久前有过些微的降雪,但仍能看出,整座院子里满是泥泞不堪的车轮印痕。
勒夫在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一大堆糖,强尼觉得它已经不再是一杯饮料,倒更像一份甜点。随后勒夫才答道:“是提姆·雷诺斯,‘那群人’。你认得他们,是吧?”
强尼猜疑但充满好奇地点点头。
“提姆发了一条信息给我。我想,他不喜欢打电话。所以他就把一辆车开进这里,那要怎么说啊?运尸车!”
勒夫朝着庭院里呈现出的破坏比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手势。强尼眯着眼,望着他。
“一辆运尸车?‘那群人’真的这么干了?天杀的,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勒夫无奈地耸耸肩膀。
“跟拉蒙娜做生意。”
“刚过世的人就是她。”
“是的,是的,她欠我钱。因此我说,我可以买下毛皮酒吧,这样债务就可以一笔勾销。而提姆就是这样回答的。”
“把毛皮酒吧买下?你是这样告诉提姆的?”强尼直接笑出声来。他还真想付钱看看这白痴面对这个提议时,脸上露出的表情。
“不是,不是。我是……那个怎么说?外交家,是吧。我去找彼得·安德森。”
“噢。”强尼咕哝道。他的腔调已经清楚地表露出他对这个名字的看法。
“你们是朋友?”勒夫露出无辜的微笑,问道。
“当我们还年轻的时候,我们是冰球员,彼此对抗过。”
“是吗?在他进入美国国家冰球联盟以前?”
强尼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舔了舔嘴唇,试图不表达出自己的苦闷,但效果实在不太理想。
“比那还要早得多。当时我们都只是青少年,我不曾达到他的水平。关于提姆做的这件事情,你报警没有?”
勒夫看起来很生气,鼻翼扇动着。“警察?不,不,警察跟律师不会为像我这样的人工作。他们只为像彼得·安德森这样的人工作。我像个男人一样走向他,而他和提姆用运尸车回答我。”
强尼望向窗外。老实说,他很难想象彼得·安德森(不管他对这个人有什么想法)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人们正在改变,这是变化的时代。在这两座小镇里,情况均是如此。
“当我们对上熊镇的时候,我们常称彼得是‘耶稣’,因为他们那边的所有人都把他当成救世主。他总是比我们其他人更棒,也更文雅一些。现在,你准备拿他和提姆怎么办?”
强尼对他刚说出口的一切,尤其是最后那个问题感到后悔不已。勒夫又将一块方糖放到舌头上,随后才说:“不拿他怎么办。”
当然,强尼并不相信他。两人在沉默中将咖啡喝完,勒夫甚至动用了一根茶匙,才将杯中的东西都吃完。在废车处理厂工作的其中一名男子走了过来,敲了敲门。他描述那辆车哪里出了问题,但强尼并没有真正听懂,而且也没有勇气承认他听不懂对方的描述。
“班特的轮胎放在车后面的行李箱里,你要的备用零件也在那里。”勒夫翻译道。
“多少钱?”强尼问道。
“为一个消防员提供服务,不用钱!只是些小东西罢了!”勒夫回以平静的微笑。强尼弄不懂他的意思是指那些零部件是些小东西,还是指强尼现在积欠他一些小东西。
“你真该打电话报警的。”强尼向着户外的庭院点点头。他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因为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不用担心,我已经多次在赫德镇和熊镇这样的地方生活过。”勒夫回答。
强尼搔了搔头皮,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勒夫露出宽容的微笑,找寻着字眼道:“这要怎么说啊?像你们这样的小镇?我以前在像你们这样的小镇里住过,在许多国家。这里的人们似乎都以为所有的移民全出生在大城市里,是吧。可是,我出生在一座像赫德镇的小镇里。我跟你们一样,也是森林的子民。到处都有一个提姆,到处都有一个像‘那群人’的团体。他们想对我们说:‘我们才是老大,你们全给我听话,你们给我滚。’是吧。”
“那你想这样做吗?”强尼问道。他的口吻听起来更加好奇,甚至超出了他的骄傲感。
勒夫将头微微一偏:“你们这里有一句俗话:‘我每一次后退,都是为了要加速!’是吧。”
“我每一次下蹲,都是为了要跳得更高!”强尼面露温和的微笑纠正他。
“正是,正是!”勒夫点点头。
他伸出手来,强尼握紧他的手。勒夫将对方的手多握紧一秒钟,正视他的双眼。
“要是闹火灾了,我就打电话给你。好吗?”
“当然啦,要是发生火灾,你就打电话给我。”强尼笑了起来。
“如果你需要我帮忙,你就打电话给我,好吗?你们都是怎么说的?‘守望相助’,是吗?”勒夫继续说道,同时紧盯住他的眼睛。
强尼知道自己本该会迟疑的,但他反而相当郑重地点点头。当他从那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发自内心地希望:提姆·雷诺斯、彼得·安德森,以及其他住在熊镇的那些杀千刀的浑球儿,能和一个危险性超出他们应付范围的对手吵架。
他开着那辆迷你巴士来到班特家里,把轮胎卸下,随后他再开回自己家,对哈娜撒谎称自己在某个别的地方买到了备用零部件。否则,天杀的,她会为此再狠狠地骂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