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爸爸们

27.

自首都发车的火车缓缓地向北进发,它在沿线各车站停靠,这些车站的所在地完全可能是熊镇或赫德镇。这个国家境内满布着这样的地方。其中有些地方,你在你瞄过它们的名字后就会迅速地淡忘它们,但有些地方则会通过当地的某种特产牢固地留存在大家的脑海中。那或许是某种酥皮点心、某个音乐节、某座水上游乐园,也或许是某座监狱或一支冰球队。就是当你说出自己的出生地时,让人们讲出“哦,你们那儿有个……”的任何事物,让某个地方被标示在地图上的任何事物。

火车每行驶十千米,目之所见的风暴所造成的破坏就更严重。森林越是密集,遭到的毁灭就越是明显。在一个离海岸有数小时车程、在火车驶过站牌后站名就被所有人遗忘的内陆车站,一名老年男子上了车。除了一名坐在他正对面的十八岁少女,没人注意到他。她立刻礼貌地起身,不等他请求,就帮他把旅行箱放到行李架上。

“年轻的女士,谢谢你。非常感谢,非常感谢!”他就像午后场黑白电影中放映的圣物那般说道。

她的微笑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而他将雨伞当手杖使用的方式则给他带来了相反的效果。

“你快到站时跟我说一下,我就帮你把它取下来。”玛雅很有教养地微笑着。

“谢谢,你真善良。风暴过后,火车恐怕不会开完这一整段路,所以我恐怕得跟你在同一站下车,然后在那里转公交车……”

她僵住了。他发现自己的话吓到她后,便朝着她的毛线帽点点头解释道:“来自熊镇的熊,这我能认出来。你想必是要去那里吧?”

玛雅呼出一口气,速度有点过快,她为自己的妄想症感到羞赧。

“是的,是的,当然啦……这个帽子是我爸爸的。我其实不常戴着它,只有在我回……家的时候,我才会戴着它。北部比较冷嘛。”她难为情地微笑着。

这名男子理解地点点头:“一个人离家越远,就越会表达出对故乡的爱。”

她用手指头拂拭着那顶毛线帽:“是的,想必是这样。只是,我不觉得自己是这样。”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她的妈妈常常说,一个不曾在人生中全心全意爱过某个事物的人,是永不能被信任的。她越来越能理解其中蕴含的意思。

她正对面的这名男子凑上前,似乎要透露一个重大秘密,小声说道:“我要去拜访我女儿,她住在赫德镇。不过,请不要排挤我哟。”

玛雅高声大笑:“上帝啊,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一点都不想家噢。我们得痛恨赫德镇,而他们也得痛恨我们。真是天杀的蠢透了。”

“是的,我从我女儿那边得知,很多东西在那里是围绕着冰球打转的……”

玛雅朝天翻了个白眼:“不不,不只是‘很多东西’,是一切。”

“如果要我老实说,我觉得赫德镇的人只是有点嫉妒。现在熊镇看起来发展得比赫德镇要好些,是吗?不只是冰球。我了解到,那里的工厂扩建,还在招聘新员工。企业迁往那里,而不是从那里撤离。在这种规模的小镇中,可没有几座能够拿这一点来炫耀。”

即使玛雅很不习惯听到有人用这种方式谈论她的故乡,将它描述成一个欣欣向荣的地方,她仍赞同地点点头。“冰球的局势变化是很快的,”当她小时候遇到挫折时,她的爸爸常会这么唠叨,“人生的变化也是很快的,你只能继续勇往直前!”

“熊镇的人是很积极主动的,努力工作!”她滔滔不绝地对自己正对面的这名男子说道,预想着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多么骄傲。

这名男子留意到她的口音越来越浓厚。他朝在窗外汇聚的森林投去一瞥,直到火车驶入一条隧道。

“你是因为风暴才回家的吗?我女儿说,它实在很恐怖。”

“不……嗯,应该说,是的,或多或少吧。我回家是要参加一场葬礼。”

“那真是太遗憾了。是跟你很亲近的人吗?”

在玛雅回答以前,她满十六岁以前的那一整年从她脑海中沙沙地闪过。她的爸爸带着她到警察局去,她描述了一切。当凯文因为她不能在一年里最重要的比赛中上场时,她爸爸几乎被熊镇冰球俱乐部开除。俱乐部的所有成员针对未来进行了一次投票,那感觉就是:玛雅一家人在对抗整座小镇。第一个挺身而出替他们辩护的是拉蒙娜,而她的背后就是“那群人”,玛雅知道这一点让她的爸爸很是恼怒,但无论是他还是玛雅,都永远不会忘记拉蒙娜所做的事:当其他所有人都不相信一个十五岁少女时,她相信她;当其他所有人都龟缩的时候,她敢于挺身而出。

她对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男子无力地微笑:“我爸爸跟她比较熟。他们是……认识很久、非常久的老朋友了。她经营一家酒吧,而当我爷爷喝了太多酒的时候,我爸常会到那里接走他。”

男子咯咯轻笑着说:“啊,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你可从来不需要把你爸爸接走,是不是?”

“我爸可不喝酒!”她语气激烈而急切,积极为他辩护。

这名男子将双手手掌举高,表示歉意:“对不起。我的本意真的不是要羞辱你。”

她叹了一口气:“不会……不会,这我能理解。只不过,假如你认识我爸爸……他是全世界最仔细、最一丝不苟的人,一个永远不会违规的人。”

“他是否跟熊镇的其他所有人一样,对冰球感兴趣?”

突然间,她咧嘴大笑道:“别开玩笑啦。其实他以前担任过体育总监。不过现在,他在我妈妈的公司工作。”

“哦,原来你妈妈才是你提到的一个积极主动的熊镇居民哪。”这名男子刻意逗弄她。

玛雅露出微笑:“其实,她的公司在赫德镇。我爸对这一点其实挺不快的。”

“这一点,我可以想象。他为什么不再担任体育总监了?”

“因为他爱我妈妈。”

她的回答完全出于本能,这使得这名男子在片刻间有些错愕。他哀戚地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玛雅没有看到结婚戒指。他取来自己的公文包,拿出一沓厚实的文件,放在膝盖上。

“这样的话,他俩真的很幸运。”他说着,目光仍聚焦在那些文件上。

玛雅点点头。他沉默良久。玛雅以为自己冒犯了他,于是询问道:“你在看什么?”

“年度财务报表。”

“哇!这听起来很……有趣。”

“如果你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这的确可以很有趣。”他保证道。

她不相信他。这是个错误。

*  *  *

毛皮酒吧外的街道上停着一辆老旧的美国车。彼得站在酒吧门口,看着它。他不知道车主是谁,他对汽车也近乎完全不感兴趣,不过他其实恰巧知道这款车型及其出厂年份。当他刚加入美国国家冰球联盟的时候,一位在最初几次练球时送过他的队友买的就是这款车。当时那辆车完全是崭新的,熠熠发光。但现在这辆停在街道上的车生锈了,看起来摇摇欲坠。彼得本人也有类似的感觉。

提姆从卫生间出来后,在酒吧里阅读所有短信。很久以后,彼得才会想到,对于像他那样的男人来说,他竟然没有因为坏消息而突然发起脾气,这可真是诡异。这名年轻男子跟谣传的完全相反,他性情并不急躁。他在手机上读到的内容似乎就只是让他的体温一次降了好几摄氏度,让他变得越来越阴冷、越来越沉默,而彼得则越来越不自在。他就是借此学习到,哪些男人才是他应该感到害怕的——不是根据他们在他近旁的行为,而是根据他自己在他们近旁的行为。

“我得走了,我们明天继续处理这边的事情吧?”提姆问道,眼睛继续盯着手机。

彼得点点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多说些什么。就在他们熄灯、锁门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在门边的一张照片上。一个身穿绿色球衣、眼神带着杀意的小女孩站在冰面上。她太过年幼,人们还找不到适合她尺寸的手套。

“她将会比你还要优秀。”提姆在他背后说,声音中饱含关爱,而这突如其来的关爱让彼得惊讶不已。

其实,提姆自己看起来也很惊讶,近乎羞怯。他俩回避着彼此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踏上街道。彼得当然听说过这个小女孩。她现在六岁还是七岁,名叫爱丽莎,一般会待在苏恩家里。苏恩现在虽已是年迈的老人,但过去可曾经是熊镇甲级联赛代表队的教练。爱丽莎用橡皮圆盘击打着他家的墙壁。虽然她日子过得很悲惨,但还没有悲惨到需要获得帮助的地步。在她成长的家中,满是空空的橱柜和握紧的拳头,但那些橱柜又不够空,那些拳头也始终不够凶狠,所以政府机关不会将她带走。因此,苏恩家的庭院就是她的避风港和青少年活动中心,而拉蒙娜让提姆做出他们在一两年前所能做出的最佳善举——某天夜里,几名黑衣男子在爱丽莎熟睡时来到她家,直接走进厨房将一只装满冰球装备的大皮箱搁在桌上,对那些成年人宣布:现在这个小女孩已经受到“那群人”的保护。从那件事以后,她在家里被殴打后留下的瘀青就少了很多,而在冰球馆练球之后留下的瘀伤则变多了。总有一天,她将会登峰造极。

提姆走向自己的车,而彼得跟在后方。他猛然想到,在不久前如果他跟这个区里最恶劣的混混坐在同一辆车里,场面可能还是非常难看的。不过,现在呢?不再有人会介意彼得做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介意。如果森林得到了充分的时间,它会磨耗掉所有的遐想,甚至包括他的遐想。他知道提姆过往使用暴力的所有劣迹,但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他也记得,几年前一个盗窃集团横行全区,警方称没时间处理,但在听到有人在森林里盗猎狼的传闻时,他们却派出了一支配置直升机的武装特遣队。那时,是“那群人”出手处理了盗窃团伙。彼得不愿意了解他们究竟是怎么做的,但不管怎么说,他理解提姆的影响力究竟从何而来。他跟警方的区别不在于暴力,而在于信任。对此,你可以去跟爱丽莎求证。

在他们经过时,那辆美国车仍然停在街道旁。提姆的手机又收到了新的短信,轻轻振动着,不过他没有理会。到了这种时候,所有短信的内容都一样。

“你今天很受欢迎啊。”彼得说道。

“只是有人在扯淡罢了。”提姆生硬地说。

“我的孩子也一直发来短信。他们甚至不打字,只是发一大堆表情。从来没人打电话吗?”

提姆咧嘴大笑道:“天哪,彼得,你是一百岁了?”

“我有时候有这种感觉。”

他们上了提姆的萨博车,在沉默中走了一小段路。当这段沉默变得让人不太自在时,提姆再次以冰球作为打破寂静的话题。

“你觉得他今年能打吗?”他问道。

“谁?”彼得问道。

“亚马!人家说,他总是喝得烂醉……”

“谁这么说?”

提姆耸耸肩道:“你知道的,人们爱聊天嘛。”

人们当然爱聊天,但就是不跟彼得聊天。岁月不待人,小男孩会长成男人,有天赋的新秀会成为过气者,魔鬼终究会逮住所有人,或许全城速度最快的溜冰员也不例外。苏恩说过,彼得作为体育总监最美好的特质就在于,他将“俱乐部里的所有孩子都视为自己的孩子”。这在当时是一句恭维话,但当蜜拉在数年后这么说的时候,它就成了一句指控。今年春天,彼得试图和亚马谈谈,针对美国国家冰球联盟的选秀会给他一些建议,但小男孩在那时已经成为男人了,而彼得则成了老头。

“我不知道。”因此,他现在不得不承认。

提姆叹息一声道:“他上一季打得很猛。我是说,真的打得很猛,比凯文还猛,比……你还要猛。”

“你从没看过我打球。”彼得嗤之以鼻道,借此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闻此,提姆像一匹受辱的小马喷着鼻息道:“拉蒙娜播放过你所有比赛的录像!包括在美国国家冰球联盟的比赛!”

“那数量也不多,很快就放完了嘛。”彼得呢喃着。

“五张碟片!你以为我没看过吗,啊?看了一百遍!你以为我只是个蠢笨的混混,但是我可是跟你这死鬼一样热爱冰球。这就是我在你担任体育总监时从来不动手揍你,还配合你封闭看台站位区那狗屎决定的唯一原因。我知道,你对冰球的热爱和我一样深。我因此很尊敬你,就连你表现得像个小丑的时候也是如此!”

彼得需要深呼吸几次,方能咽下被一个曾经闯进敌队巴士,用三十只装满狗屎的塑胶袋点燃战火的男子称为“小丑”的情绪。最让人惊怒不已的是,提姆根本没养狗。由此可见,要弄出三十只塑胶袋的狗屎,需要怎样的规划和支持。老天爷,假如有那么一次这名男子能用自己的脑子做点正经事,他会掌握全世界。

“那你就错啦。”彼得微笑着。

“我才没错!”

“我只打了四场比赛。在第五场比赛中,我就受伤了。而且,我不觉得你是个蠢笨的混混。”

“那是肯定的。”提姆咕哝道。

彼得低声笑着:“不管怎么说,我不认为你只是个蠢笨的混混……”

提姆咧嘴高声大笑,差点因此拐出车道。在那个瞬间,彼得理解到所有人从他身上看到的特质,理解到大家为什么追随他。当他大笑时,其他人也会跟着笑。提姆迅速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今年春天本该在美国国家冰球联盟选秀会前跟亚马谈谈的,我觉得那些给他建议的人不太合适。他当时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彼得将目光压低,不愿意承认自己尝试这么做了。提姆显然很看重他,他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人如此看重他了。

*  *  *

如果让一般人猜测,他们总会认为玛雅的年龄远小于十八岁。这常让她感到恼火,但说真的,她也不太善于猜测别人的年龄。比如,她以为坐在她正对面的男子早就退休了,但实际上他还不到六十岁。某些男性的身体就是有一种倾向:因为其管理人那充满罪恶的生活,让他们同时遭受所有老年疾病的摧残作为惩罚。他的方格衬衫紧紧地贴着肚皮,鼻孔发出浓浊的喘息声。他戴着一顶褐色的帽子,帽子下的头发已经变得稀疏,胡须正在转为灰色,柔和的面部轮廓则暗示他饮酒过量以及不加节制。关节的疼痛导致他需要扶着某样东西才能行走,所以无论天气如何,他都会带着一把伞——因为他还没有老到用拐杖。不过他的眼神还很犀利,脑子依旧灵光,他对自己的工作很擅长。甚至在现在他看起来如此虚弱之际,他的表现或许还要更好一些。因为人们更容易低估他,而他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一点。

在整趟火车旅程中,他们持续闲聊着。两人聊天的氛围非常轻松,轻松到玛雅都无法理解,这名男子怎会如此善于闲聊。他们从一个无关痛痒、没有恶意的问题转到下一个问题,很快地,她已经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而他对自己则只字不提。

当她起身想再度去卫生间时,她准备将吉他一起带走。

“我可以把它看住。”这名男子提议道。

她羞赧地微笑着,似乎在说,这把吉他对她非常重要,她一刻都不愿离开它,跟它是否会被偷走无关。但她还是屈服了,起身离开。她一消失,那名男子立刻拉开吉他包,往里面窥探。包盖上用胶带粘着一张这女孩和她全家人的照片,弟弟、爸爸、妈妈。看上去是最近才拍的照片,爸爸的毛线衣显得比较老旧,是近乎要褪尽的淡绿色,前面印着冰球俱乐部的徽标。“在发生了这一切以后,这家人仍然穿着印有大熊图案的衣服。”这名男子心想,随即将吉他包重新拉好。他俯身取来自己的公文包,在一本小笔记簿上记录下这个女孩刚刚说过的话:“我爸爸是一个永远不会违规的人。”最近这几年,玛雅变了。她留了新发型,身体成长了,不仅长高了一些,也强壮了一些。这名男子一开始其实几乎认不出她来,即便他费了很大劲才弄清楚她今天搭乘的是哪班火车。他找到一名任职于火车营运公司的旧识,并付出各种服务和关系交换,才跟到了这里。在他能看到的与她有关的照片中,最近的是她即将满十六岁时拍的。她在那之后的消息就比较难从网上搜寻到了。在那一年之后,在强奸案之后,她不再将自己的照片传到网上。

这名男子知道,他的女儿会说以这种方式接近玛雅实在太夸张了,这也许甚至是不道德的。但他从一辈子担任新闻记者的经验中学习到:你要是想揭露一个重大丑闻,你就得先说一个动听的故事,否则在你讲到重点之前,读者早就失去兴趣了。一个动听的故事就像年度财务报表:假如你不知道该从何处找起,它确实是无聊到了极点。他始终在努力着,想让自己的女儿认知到这一点,两人的关系紧张且复杂,但他确信,他至少成功地教她认识了新闻业,否则她就不会在去年搬到赫德镇,担任地方报的总编辑。

因此当她最近打电话来,讲述自己深入挖掘与冰球俱乐部有关的故事,并请求他帮助时,他问她:“为什么不动用你的记者们呢?”“你行行好,爸爸,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两座小镇。我旗下的记者当中,有人的小孩在熊镇上学,要是我们刊登了这件事,同校某些学生的爸爸们就会进监狱。这样一来,我的记者们怎么敢下笔呢?”

这个爸爸当然能理解,因此他现在就坐在这班火车上。这是为了女儿,但更是为了他自己。在她整个童年时期,他几乎都在酗酒,然而她仍愿意从事跟他一样的工作。过去,她不曾向他求助。请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渴望被原谅的爸爸,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堆在他膝盖上的那沓文件,是熊镇冰球俱乐部过去十年来的年度财务报表。女儿的直觉是对的:整个俱乐部存在的根基,在于经济犯罪。舞弊行径已经系统化,这导致在理事会、政客群体和赞助商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可能的事情或许就已经发生了。这名男子写下:他们尽一切努力湮灭证据,大多数比较缺乏经验的新闻记者不知道该从何找起。“可是,爸爸,你这白痴,没人能像你这样挖掘。”女儿在电话里说道。他听见了她的微笑,所以他努力挖掘了。年度财务报表下藏匿着合同、转让证明和其他文件,一块接一块的拼图凑出一个关于极度贪腐的体育俱乐部的真相。有罪责的男子当中,许多人相当精明,没有在文件上签字。但某个名字一再出现,一页接一页的文件最下方都有着同一个签名——彼得·安德森。

这个男子在自己的笔记簿上写道:“玛雅的毛线帽是绿色的,上面画着一头熊。它有点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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