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我开始接受了自己是清白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心智不健全的。但面对现实，我仍然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去消化。自从选择接受治疗和现实以来，我已经跟治疗师碰过多次面了。后来我经常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不再相信自己。我需要接受治疗。每次治疗我都竭力想帮自己走出困境。然而，三个月后我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出路。那些充斥着血腥杀戮的电子游戏，那些惩罚像我这样不称职的职员的冲击，还有那些昼夜不休的轮值制度，始终像噩梦一样纠缠着我，让我感到窒息。
因此，我一股脑地就跟治疗师和盘托出：“我已经尝试了好几个月了，但好像没有什么转变。”
治疗师一脸苦相地看着我，答道：“亲爱的，你恢复健康的可能性很小了，恐怕你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我不得不承认，我们的治疗失败了。不过，我希望你能坚强地挺过去。你可能会觉得这种枯燥的生活就像炼狱，但那也是你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付出的惨痛代价。听起来你也觉得自己有罪，不是吗？”
说着说着，她像个大姐姐一样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而我不失时机地抓住了那感人的一刻，从她身上穿的那件白色外套的口袋里偷走了那个闪盘。
闪盘竟然还在她的口袋里，这简直是太好了！
“是的，我有罪！但至少在我看来，就这么像奴隶一样度过余生，真的是生不如死……”我断断续续地轻声说道。
“……那你又能怎样？自杀吗？……千万不要绝望！说不定我们什么时候就能看见曙光了呢。兴许二十年后也不一定。谁知道呢！重要的是，你不要失去信心。懂我的意思吗？”
“你说得对。我还能怎样？”说着我抬起了嘴角，泪水猛然间涌出了眼眶，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闪盘。
出乎意料的是，自那之后又过去了很多年，甚至直到现在，我的状况一直都没有得到改善。明天我就63岁了，但是还得为他们做事。治疗师去年死了，过了几个月小将军也死了。我被诊断出患上了恶性脑瘤，但这点病还要不了我的命。下星期五，也就是三天后，他们就要慈悲地让我屈辱的生命得到解脱了。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但我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没有问题。对了！他们说我必须服役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他们都不肯给我哪怕几分钟的时间去享受一下属于自己的时光——那些健康快乐的记忆。知道吗？选择相信他们的我，在漫长岁月的洗礼下逐渐产生了一种幻觉。我觉得自己应该为家人朋友还有阿尔菲的死负责，甚至变得不再相信自己了。
十多年前有次去小将军的办公室时，我无意中听到了治疗师跟小将军的谈话。我正要敲那扇半掩着的门，就听见他们在谈论我，于是便连忙打住。对于那位治疗师最终驯服了我这件事，小将军大为赞赏。
治疗师对小将军的赞赏也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忙不迭地补充说：“操纵人的心智，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儿。”
她大言不惭地说：“只需要利用他们最珍贵的情感、回忆，还有人性的弱点。就这样，很简单就搞定了。没有这些灵丹妙药，我也很难让她转变思想。”
这都是我无意中从那个飘着奇怪绿植臭味的房间里听到的。
转念间我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脑区感知出了问题，编造了那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谈话内容。事实上我可能根本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谈话，可能只是自己充满负疚感的良心在作祟。谁知道呢？不过，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自己的生活被人邪恶地诅咒了，我已经没什么值得骄傲或者吹嘘的事情了。
对了，趁着还没忘记，还有一个更大的谜团困扰着我，等着我去破晓。还记得我说过自己偷了那个闪盘。查看了那个闪盘，我才发现那里边有几十份关于我的文档。其中一部分声称，我并不是人类，而是个铁石心肠的机器人，而且是最邪恶的那种。我应该算个次品，他们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根据我从盘中获得的其他一些暗示，现在地球上所谓的人类应该都是机器，而我的那些回忆和感受，都只不过是人工智能跟一些虚构的回忆片段合成的效果。不过，这么多年来的治疗，使我对自己在梦中无数次梦到过的那些片段确信无疑。
坦白地讲，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何感想。不管我是赛博格还是真正的人类，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保留下来的记忆都是假的吗？谁还会在意呢？但它们仍然是属于我的回忆。事物的价值如何判断呢？难道就是看它真不真实？仅仅因为想象力是一种精神产物，就贬损它吗？
青春是我最宝贵、最甜蜜的回忆。即便走到生命的尽头，确切地说是下星期五，也没有人能从我身上把它夺走。
我认为最重要的是，通过采用先进的设备来保存好我的这篇报道。可以利用光子1屏蔽文件，然后再把它导入隐藏文档。相信总有一天这篇报道能重见天日，让人们读懂我内心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作为一个女人，我痛苦的是，就连我本人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令人作呕的野兽还是冷酷的机器。而作为一个小小的个体，我劳心费神地洞悉这样一个因道德沦丧而变得面目可憎的虚空世界，只会让自己感到更加沮丧。
或许，通过一些技术研究可以把光子信号送到旧时空，而我的这段平淡乏味的故事也能穿越到过去。不管怎样，我都希望能有编辑慧眼识珠，好心地出版我这本儿荒诞离奇的故事。
我想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接下来，我的日子也所剩不多了。不过，这段日子我也会更加煎熬。要知道，还有一大堆的猎杀任务在等着我做呢！
倘若我真的是那个杀亲害友的畜生，罪孽深重的我终究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倘若我是个冷酷邪恶的赛博格，那无论如何都该掐断电源了结自己了。
眼前的这座城市也曾一度生机盎然，不曾想而今竟然人间失格丧了体面，沦入了那伙机器的跋扈统治。
悲哀的是，我身陷其中却又束手无策。
1 光量子，简称光子（photon），是传递电磁相互作用的基本粒子，是一种规范玻色子，在1905年由爱因斯坦提出，1926年由美国物理化学家吉尔伯特·路易斯正式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