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龙争虎斗》

了不起的《龙争虎斗》

泰德·阿什利是我父亲的弟子,也是当时华纳的负责人。华纳之前曾有意拍一部由我父亲主演的电视剧(这部电视剧《功夫》最终由一位白人演员出演一个中国人)。此外,他们还曾对我父亲与编剧斯特林·西利芬特(也是我父亲的弟子)联合创作的另一部片子《无声笛》感兴趣,我父亲有望和詹姆斯·柯本(James Coburn)共同出演,但结果都无疾而终。而后来,我父亲离开好莱坞绕道香港发展,他的电影接连打破所有票房纪录,华纳里看好他的人终于有了底气,他们要说服公司与李小龙合作拍片。

《龙争虎斗》是我父亲梦寐以求的机会——一部由他主演的好莱坞电影。不过,好莱坞宣传的是双主演,部分原因是他们想要避免在我父亲身上下的本最后收不回来,还有部分原因是他们非常担心当时观众的排外情绪。但我父亲对此毫不担心。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本事,哪怕别人未必相信。他已准备好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机会实现自己的目标,向西方世界展示了不起的中国功夫,并在银幕上充分地表达自己,塑造一个真实的中国人。

问题只有一个:剧本太烂了。可以说,烂得一塌糊涂,以至于我父亲执意要解雇那个编剧,让他回加利福尼亚州去,自己再大费周章地重写大部分剧本。当然,华纳那边并没有听他的,他们让编剧留在了香港,只对情节做了些小改动。这部动作片最初命名为《血与钢》(Blood and Steel),后改为《韩先生的岛》(Han’s Island)(与此同时,他们向我父亲谎称已将编剧送回洛杉矶)。在最初的剧本中没有任何流传至今的经典场景,没有“以手指月”,没有“不战而屈人之兵”,没有与和尚探讨武学真谛的哲学场景——“不必我动手,身体会自行出击”。

我父亲看重的是这部电影要准确而深刻地反映他的艺术和文化。他要借此机会向世界展示他是谁,展示中国武者的作为,他不会满足于平庸。所以他重写了剧本,将新剧本交给了制片方。他还就片名与华纳来回争论。他的中文艺名是小龙(Siu Loong),意思是年幼的龙,而这部电影是他向西方介绍自己的开山之作,因此《龙争虎斗》(Enter the Dragon)一名有着《韩先生的岛》和《血与钢》所没有的力量感和专属性。他多次致信华纳要求更改片名:“请务必认真考虑‘龙争虎斗’这个片名。我由衷地认为这个片名非常出彩,因为‘龙争虎斗’意味着片中必有高人出场。”毋庸置疑,他提到的这位“高人”,就是他自己!

华纳终于屈服了,同意更改片名。我父亲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拼命加强训练,并不断修改剧本,精益求精。他自己的制片公司协和影业(Concord Productions)成了这部电影在香港的发行方(虽然我父亲并非制片人),除此,他还担当整部电影的动作指导。他夜以继日地工作,充分利用他得到的这个机会。他要让世界知道李小龙。

他在给泰德·阿什利的信中写道:

电影讲求的不外乎是高品质、肯下苦功和富有专业精神,相信你一定会赞同我这个观点。我在武术和表演两方面均有长达20年的经验,如今已能不着痕迹地运用表演技巧来真实有效且巧妙地表达自我。简而言之,个中诀窍没人比我悟得更透。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但我确实就是如此!你也看得出来,我心心念念要拍出史上最他妈(请原谅我粗鲁的用词)了不起的功夫片。最后,我会给你我的真心,但请你别只拿理性相对。作为回报,我,李小龙,将永远感激你在这件事上所出的力。

终于到了拍摄的第一天,香港剧组和美国剧组都进场了,还带了协助两个剧组沟通的翻译,拍摄准备就绪。然而,我父亲却没有露面——他拒绝去片场。原来,最终定稿的剧本发下来了,里面并未包含他写的那些内容,他所有的改动都被删掉了。

有些人认为,这次我父亲不妨先照他们的意思把戏拍了,要是反响不错,还会有下一次机会,到那时他可能就会有更多创作权——也就是先迈出第一步,然后再靠一部部片子一点一点地打开局面。但我父亲之前就在好莱坞试过这一套,没用。他知道如果他不坚持立场,就会一次次地被那些自诩“懂行”的人无视。

于是,他们陷入了僵局。

剧组只能先从没有我父亲的镜头拍起,而我父亲则待在家里,不改剧本就不去片场。制片人上门来劝他。我父亲受够了,不肯再听他们解释为什么不能照他的意思拍,他们只好转而劝说我母亲。我母亲会充当他们的中间人,而我父亲还是坚持己见,他跟片方说,他们手里就有他愿意拍摄的电影剧本,只要他们把那个剧本拿出来,他很乐意去片场。

制片方编造了一个故事,说我父亲对出演好莱坞电影感到非常紧张,害怕搞砸而不敢来片场。在我父亲去世多年后,弗雷德·温特劳布(Fred Weintraub)依旧在书中谎称我父亲吓得六神无主——这令我母亲和家人深恶痛绝。李小龙从未畏惧过这个机会。事实上,只有他才真正认清了这个机会的本质和它蕴含的可能性,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知道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向世界介绍自己。我母亲则极力促请制片人和导演重视我父亲的意见,她说:“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应该听他的。”

双方僵持了两周。日子一天天过去,缺少主演和动作指导,剧组已没有镜头可拍,只能无所事事,电影公司蒙受着巨大的损失。演员和剧组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华纳开始向制片人施压,务必让拍摄回归正轨,而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

制片人终于屈服了,答应了我父亲的要求。他们采纳了他对剧本做出的改动,同意按照他的构想进行拍摄。

多年后,我问母亲,当初父亲是否真的宁愿失去这次机会也不肯妥协,我母亲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李小龙表明了立场,坚守着自己的核心信念。他把他全部的表现力和自身的存在都融入了他的表演,因为他知道对他的灵魂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他忠于自己的内心,正因如此,他所掀起的这股龙卷风爆发出了全部力量,永远地改变了他的境遇。

《龙争虎斗》风靡全球,巩固了我父亲作为武术大家和文化偶像的地位。

上一章 封面 书架 下一章